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船舱之中,一只小黄狗蜷在我脚边,我将它抱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的确是小黄无疑。
它最近养得太肥,便有些懒散,此刻被我抱着也只是懒懒地舔了一下我的手背,接着又翻身过去滚落到睡铺上,它抓了几下自己的尾巴之后又趴着打瞌睡,我见它如此懒惰有些好笑,不过倒也放下了一桩心事。
船内空间不大,陈设却是十分雅致。睡铺一侧有一扇画屏,上面画的是竹林,老干刚劲有力,嫩枝则柔美娇嫩,竹叶婆娑,仿佛置身于竹海之中,听竹叶随风而动所发出的沙沙声,我瞧见那画屏下方有一枚小小的印章,乃千里二字。我以前对书画丝毫不感兴趣,唯一有印象的一位叫写意,他的春宫图画得最好,线条细腻人物丰满,动作栩栩如生格外有神韵,叫人看得面红耳赤。他的春宫图三师兄收藏得最多,其中不乏孤本。
想到此处我难免有些黯然,便将视线移到别处。舱内中央摆着一个八仙桌,上面放了一些糕点,最外面则是挂着珠帘,我起身过去掀开珠帘,站在船头往后望,便看到振威将军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坐在后梢划桨,他左臂腋下夹着一支划浆,劈水当舵,背倚一块直竖的木板,两脚一弯一伸地踏着“抡浆”。
这振威将军当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日后不打仗了还能做个艄公。
深秋的清晨雾蒙蒙的,他身上的蓑衣也沾了水汽,他脸上也有水珠,不晓得是露气还是汗。虽然他的手脚都在动,但每一个动作精确到了细小的角度,从我这边看过去,他脚每一次踏起的高度似乎都是一致的,显得既协调又连贯,水汽朦胧,使得他整个人仿佛罩在一层薄纱之中,与这小小的乌篷船,清澈如镜的河面,两岸的山峦合为一体,融入画中。
我心头微微一动,双脚在船头一点便借力弹起踏上船蓬,本欲再跳到船尾近距离与他交谈,没曾想刚刚落到乌蓬顶上,便觉得船身开始摇晃,振威将军手忙脚乱地划桨,声音虽然沙哑还透着一丝惊惶,与昨日那自信的模样判若两人。
“当心,轻点儿!”振威将军吼完之后神情不善地看我一眼,然后颇有些丧气地道:“我好不容易才控制好划桨的节奏。”
此时乌篷船在河中间打转儿,我也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与先前相差太远,我瞬间起了点儿捉弄的心思,在乌篷上左右晃动了一下,结果振威将军脸色变白,他松开右手捏成拳头,冷声道:“公主莫要不知轻重。”
我不想当公主,更不想由他护送回建康。只是昨日不小心被遭了他的道,现在才上了贼船,想到此处我翻了个白眼,又左右晃动了一下然后还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结果……
振威将军松了浆趴在船舷边呕吐起来。
我站在乌篷上看他吐得撕心裂肺,顿时目瞪口呆。这人划了一夜的船,竟然是个晕船的。
我从乌篷上跳到船尾,在他面前站定之后,有些迟疑地伸手欲拍拍他的后背。只是刚刚拍了一下,他便回头看了我一眼,明明脸色惨白难受得很,偏要装出严肃冷漠的表情,“公主莫要闹了!”
他说完之后又瞬间趴回船舷边呕了起来。
我:……
好吧,我动了恻隐之心。
我划了一上午的船。
振威将军在船舱内歇息,小黄在我旁边窝着打盹儿。我自幼便在招摇山上干粗活,此时划船并不觉得累,看河水清澈,轻舟如梭,将两岸山水抛在身后,顿时觉得心情顺畅,忍不住放声高歌,结果把小黄吓进了船舱。
乌篷船顺着洛河而下,沿途路过许多城镇。
我曾想过找个渡口靠了船上岸,然后跟振威将军分道扬镳,只可惜他并不给我机会,他不准我单独上岸,不准我进城去逛,我拿公主身份压他,他便只会说公主恕罪,等到回到建康任凭公主处置,我想趁他不备偷偷溜走,却赫然发现,振威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在他严密的监视之下,我竟然无法顺利脱身。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色诱了与他齐名的小黄,让小黄十分粘他。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半月之后,我们到达王都建康。
建康乃西齐王都,在我想象之中应当是车水马龙繁荣昌盛,哪想到此时见了,却觉得一片死寂。可供八辆马车并行的宽阔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即是有人出现,也是行色匆匆。
振威将军一路抱着小黄,若是我脚步略有迟疑,他的手便搁在小黄的脖颈处捞痒痒,偏偏小黄那傻狗还乐个不停,我只晓得,若是我不跟着他,他肯定会扭断小黄的脖子,真忒么的憋屈。我随着他进了城西十八巷尽头的一个僻静院落,那院虽大却是格外冷清,像一处荒宅,几个奴仆更是不苟言笑如同木偶人一般。
我要离开,需得制住振威将军。
小黄被振威将军扣住成了狗质,我必须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制住振威将军的同时保证小黄的安全,我思来想去,觉得只能用毒,问题是师叔给我的那颗珠子里的毒药据说是沾者即死剧毒无比,而我又没有机会外出购买毒药,到底该怎么办呢?
从前在招摇山看过师叔配药,师傅炼丹时也曾替他烧过火,我估摸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制药的天赋,想到这里,我将脖子上挂着的珠子取下来,小心翼翼地从中倒出一指甲盖的白色粉末放到纸上,接着又倒了一盏茶,用小指尖沾了一点儿粉末然后蘸入茶水之中。
茶水没有任何反应,看不出异常。
我蘸了一点儿药粉放入口中,觉得有点儿咸,难不成师叔诓我,里面装的是盐巴?我这百毒不侵的体质自然不知道这究竟是否是毒药,但又不可能找人试药,思索良久,我决定去院里找点儿蚂蚱老鼠之类的害虫试药。
可惜这是深秋,深深庭院中没有看到一只活物。
荷花池里倒是有鱼,红色的鲤鱼有一尺来长,若是烤来吃肯定鲜美无比,我自然不愿意将它们抓来试毒,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无比沮丧地回了屋子。
秋天天色暗,虽只是傍晚,屋中依然点了灯。我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灯芯,然后撑着下巴看着屋外发呆。门口站着的那两个侍女身手都不错,我要制住她们也需费不少力气,不过她们对我的行为不管不问,只要我还在她们的视线之内,她们就是两根木头。
现在的天色也不早了,前几天这个时候振威将军已经带着狗质来给我请安了,为何今日迟迟不见踪影?莫非他已经把小黄给喂撑死了所以不敢来见我?
我胡思乱想实在无聊,便把放了药粉的纸放到灯上用火苗来烤,因为先前沾了点儿水,此时又是小心翼翼地悬在灯上,避免将纸点燃,不过瞬间,那白纸上便被火苗烤出了一个黄色的烟圈,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莫非师叔装的是熏香?
这味道极为浓烈,闻起来有些腻人。纸上的白色粉末也渐渐变了颜色,似乎变成了淡淡的浅粉,而那粉色犹如桃花盛开一般,从白到粉,越来越艳,我瞧着新奇,便全神贯注的盯着纸上看,直到屋外传来咚咚两声才回过神来。
我抬起头,便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女俱都倒在了地上。
不会吧?中毒而死?
我连忙将手中的纸搁到桌上,然后站起来准备去查看那两个侍女是否中毒,岂料刚走了两步,便听见汪汪的狗叫声传来,顺着窗户望去,小黄欢乐地蹦了过来,只可惜它脖子上套着狗链,虽是往前扑了两步,却仍旧被振威将军牢牢地牵在手中。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振威将军快步过来,蹲下身将手贴到了其中一个侍女的脖颈处,然后他脸色一变。
难不成死了?
我连忙过去,待看清两名侍女的样子之时,顿时目瞪口呆。
那两名侍女面色潮红,先前虽是一动不动,现在却开始在地上扭动起来,其中一个更是伸手抱住了振威将军的胳膊,一手往他肩膀上搭,另一个则扯着自己的衣服,似乎想要把自己的衣衫给扒下来。
振威将军神情不善,看我的眼神似乎是想吃了我。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他一边掰开那侍女的手,一边沉声问我,眉头皱起,脸色凝重。就在这时,侍女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入他的胸膛,振威将军身形一滞,而后伸手在侍女的后颈上拍了一下,那侍女顿时瘫软在地。
他目光幽冷地盯着我,正欲站起来时,结果另外那个已经剥了一半衣服的侍女趁他不备扑了过去,用自己露出来的半个胸脯抵着他的脸。
哎呀,这就是一副活春宫啊……
我激动了。
只可惜振威将军依然是以手成刀,将第二个侍女也给劈晕了,然后他眼神有些涣散,喃喃道:“什么味道?好香……”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