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感到强烈的空虚和茫然,张会长一路踉踉跄跄,心里直发慌。贤重抓住父亲的胳膊,让他坐在了沙发上。
“爸爸,放宽心在这儿坐一会儿吧。阿姨,拿杯凉水来。”
本来一直很平静的傍晚,突然传来了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厨房阿姨端来一大碗凉水,张会长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又生气又好奇,仍然呆呆地没有回过神来。性格内向的的老大贤国一向沉着冷静,还是第一次看到如同被打伤的棕熊一样暴跳如雷的样子。内心深处善良老实的他对待我的妈妈和弟弟,都会无条件让步,可竟会蛮横地大吼大叫,甚至还挥拳动手。看到这样的他,我像是做梦一样难以置信。
其他的孩子可能不太了解,但是老大贤国长大至今,别说是动手了,就连大声喊叫的事都没有发生过。张会长怒火烧心,一时失去了理智,不停鼓动着腮帮子,但比起挨揍的贤国,张会长似乎受到了更大的冲击。他闭上眼睛,不停地在那儿深深叹气。
如薄冰般的沉默笼罩着整个厅廊。大约10多分钟后,张会长才睁开了眼,斜视着像个被吓坏的罪犯一般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的尹女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儿子为什么会那样?”他问道。
“那是因为……”
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尹女士吞吞吐吐地含糊其辞。
“国儿任着性子连不该说的话都说了,真是对不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平常那么冷静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像个疯子一样暴跳如雷呢?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让他那么抓狂,对着贤泰抱怨。你们倒是说话啊。”
尹女士吞吞吐吐着但还是不忍心开口,像是等待救援一样望着贤泰。贤泰走上了厅廊,跪在了张董事长面前,埋着头低声咕哝道。
“都是我的错,父亲。是我让哥哥这么生气的,所以……”
“为什么这样?你的哥哥相当老实,可不是一个会生气的人,这我们不都知道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大约5分钟过后,解释清楚事情原委的贤泰被怒火冲顶的张会长扔过来的电话机砸中了脸。他避开了甚至想挥起高尔夫球杆的父亲,逃到了厢房里。
“现在好些了吗?”
海恩一边用毛巾捂着贤泰的鼻子一边低声问道。一脸着急的表情,仔仔细细打量着贤泰的脸。
现在整个家进入了焦土化状态,就连提高一点儿音量说话都很困难。
“哥,这里有冰块。”
贤重开门走了进来,伸出手里拿着的冰袋。面对只是想想都令人觉得十分寒心的二哥,他不停地责怪道。
“我早就料到你有一天会闯祸的。爱管闲事、耳根子薄,从妈妈总说你是风轮,开始担心你的时候我就料到了。也不是别的什么,嗯?偏偏是搅合最严格的大哥的恋爱呢?没见过插手别人的感情的人有什么好下场。”
“行了。今天一天已经挨了很多骂了。肚子也饿了,没有必要连弟弟你也来教训我。”
“怎么办啊?第一次看到父亲那么生气。像是要把哥哥揍瘪了的气势,知道吗?”
真是百口莫辩,贤泰把冰袋放在鼻子处,默不作声。
“母亲呢?”
“在里屋躺着呢. 爸爸都说让她从家里走人的话了, 肯定受到了不少冲击.”
“父亲责备闯祸了的我就行了,为什么连母亲也……”
贤泰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不管是贤泰还是贤重,他们兄弟俩的记忆里,父亲那样动怒还是第一次,甚至还对自己的妻子大声吼道:“你们要是联合起来对付我的儿子,马上收拾行李走人!”
30多年来始终如一,蹑手蹑脚地活着,为了这个家献出了自己所有的精力操碎了心,这份心血就这样没了。做了错事,自然没有了说话的底气,也只能徒伤悲了。尹女士不停地啜泣着,张会长连她的那副嘴脸看都不想看,立马换了套衣服就冲了出去。
“错了就是错了,为什么要插手?说实话我对妈妈和二哥真的很失望。人不应该那样不是吗?二哥谈恋爱的时候,我,或者大哥也那样做,二哥会善罢甘休吗?”
一向说话正直的贤重也尖利地对海恩责怪了起来。
“嫂子也是,这次的事真的很过分。所有人都结合起来把一个人当傻子玩弄,真的令人很失望。”
坦白地说,贤重在闯祸的三个人中,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海恩。贤泰也好,尹女士也罢,暂且看成是家人,就当他们因为担心贤国、爱惜贤国才做了这样的事吧,但是海恩在这件事上有什么立场呢?
还没有结婚,即使关系再怎么好,她怎么敢插手婆家那么复杂的家务事呢?也不是什么好事,而是出面非难使别人伤心,做出拆散别人的事?
海恩到底还是无话可说的。面对贤重责怪的话语,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小嘴微微翕动了一下,但依旧闭口不言。
就算是错了,作为晚辈的贤重指责自己的未婚妻海恩,贤泰很是不满。他突然吼起来。
“混小子,你为什么指责你嫂子?没有一点规矩。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你们都没有想过自己做了什么事啊,二哥你不也面对要成为大嫂的人,骂她是花蛇,说了很多坏话吗?为什么只会指责别人?好,知道了,我出去。总之今天我对你们俩真的很失望。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贤重哐地一声关上了门。
“啊,真的遭人嫌了。”
海恩不快地喃喃自语道。
贤泰的表情越来越阴沉,作为一位父亲,一位疼爱自己妻子的人,张会长对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尹女士说出了从家里出去的横话,到了这种程度,可见这件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得了的。就因为他的过失,父母失和,他心里愈发内疚起来。
“但是父亲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向自家人扔电话机,甚至还挥起高尔夫球杆呢?真是一幅要杀死人的样子。”
说着说着只觉得张会长太过分了,好像只教训贤泰而委屈了,海恩突然愤怒地发起火来。一向认为比起贤国,贤泰总是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她,对于这件还是以贤国为中心的事很不满。贤泰无力地笑了笑。
“因为有错所以无话可说啊,我还以为今天会被打死呢。啊啊,心烦。海恩,今天开始我们俩真正地不受父母待见了,一定不让犯错的我们结婚了吧。我父亲一定很讨厌你吧?刚才没听见他说让我清出户籍吗?我做错事的话正想要把我赶到地方去。按父亲的脾气绝对不会饶了我。”
“父亲不会真的那样吧?”
海恩埋怨着。
“我敢保证,这个人。”
“切,烦躁!结婚前就已经决定讨厌我,只疼爱那个女人了吧。”
不管撅着嘴的海恩,贤泰咂着舌头。
“如果两位和好、结婚的话,对我来说是兄嫂,对你来说是嫂子。在我们家,嫡长子的话是要无条件特别对待的,这个你是知道的吧。我们两个,完全被踩在脚底下了。做好准备吧,因为我们两个的人生、所做的事情完全就像一年中的冬季一样。”
听着贤泰的话,海恩渐渐恢复了平静,开始害怕他们两个的婚姻会不会就这么结束了?
“过两三天后相互都平静下来了,得去找大哥,得再次道歉才行。
“再去找父亲,告诉他我要承担这次过失的责任。我准备告诉他我自愿降级去济州岛,从一个我不能胜任的费劲的理事降为普通职员。”是他打碎了大哥最美好的爱情,他就得受到最大的惩罚。
但是最为紧急的,是向珍京正式道歉。贤泰还不知道珍京单方面对贤国提出了分手,两个人早已经伤心欲绝地分手了。他相信,现在还有挽救所有过失的机会。
他也无法了解因为他和海恩的冒失而被伤害到,曾经立誓说除了美好的爱情之外再无别心愿的珍京和贤国,如今相互成了陌路人。并且也无法体会因为那个伤口,给他们造成了如濒临死亡般的至痛。
贤国呆在了被夜色侵袭的海边,就像马上就会倒下一样,他抛下了一切,像疯了一般从首尔脱离出来。
车子以吓人的速度在道路上疾驰,他脑袋一片空白,只是想去到一个他不熟悉也不熟悉他的地方,即使也许会因为这样而遭遇死亡。
就像从痛苦爱情的记忆里逃脱,他想摆脱在那种情况下都给不了他安慰的家人给他带来的冷落感。打起精神的他,不知不觉中到了全谷港口。
真是奇怪,心分明很痛的,现在没有感觉了,像石块一般坚硬的心脏仍然正常而有规律地跳动着。就像是,就真的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如世间万物全都不存在,一切照旧一般,只是心里下着淅沥沥的一场大雨。
路尽了,前面是茫茫一片黑色的大海。贤国在游轮泊位旁边停好了车,脸埋进方向盘里,就只是那样久久地趴在上面。
从嘉会洞房子大门出来的那刻开始,来势汹涌的暴雨无情地打湿着整个心房。心里下着的雨柱蔓延到了身体之外,化为了无法抑制的泪水,打湿了脸庞。
爱得多深,离别就有多痛。
误会有多深,决绝就有多坚决。
活了35年,失去仅有一次的爱到心底的爱情,只剩下被抛弃的残壳,只留下了第一次的离别。
他已经完全倒塌了。
初恋、第一次的离别,对他来说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顺着心里淅沥沥的雨柱,无数次的悔恨、无数次的自责、无限的痛苦化作雨水不停淋湿着身子。
一辈子都学不来怎么哭。即使认为自己已经学会了,但还是哭不出来。因为他只要一皱眉,嘉会洞奶奶就会狠狠得教训他。所以,他下定决心,每一刻都要幸福,都是满足的,即使有些事情让人伤心流泪,也只能埋在心里。因此贤国不懂得怎么哭。虽然流着眼泪,但他不愿意承认那是泪水。
混杂着太多的谎言和真实,想着极不负责任地倾吐的惭愧的判断和误会,贤国紧闭着嘴巴,只是喘着大口大口的粗气。他想起被那把不负责任的刀刃杀死了的珍京的灵魂,记起了无限美好的爱恋与纯真,他想就这样死去。
“我爱她,只是因为太爱了所以讨厌失去她。“
恋爱中,相比爱情,更强烈的是信任,在爱情到来之前先学习的话那该有多好。看着常常灿烂到刺眼的青涩恋人,总认为毛病多、缺点多而感到不安的话,最终成了误会和猜忌的怪物,无情地抽打着他。所以那天,就只是那么一次卑微地退却了,那一丁点错误毁掉了一切,全毁了。愧疚暂时忘却了信任,如真理般的信任,那天就那样惨切地以离别的身份回来了。
无尽的后悔和痛苦一下子涌上心头,贤国又一次感到心脏刺痛。低声抽泣的泪水如碎片般又一次爆发。
以爱人之名,他敲了珍京的后脑勺。不过即使那样做,是以爱之名给对方带来了更多伤害,仍误认为是为了对方好。
这样的他能够得到谅解吗?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而酿成的。毁掉他们两个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贤国自己,埋怨不了提出分手的珍京,也不能埋怨把误会步步加深、把事情推到这种境地的海恩。
他美丽的恋人虽遭受如此痛心的背叛,但最后离别的瞬间她选择了尊重他、照顾他、保护他。想到这里,贤重更加悲痛地呻吟起来。
决心和他分手的时候,怎么做才能让彼此不憎恨呢?曾经深爱的男人,怎么做才能不留伤痕转身离开……珍京想了一遍又一遍,就连分离最后一刻,关于背叛、伤痛,对于深深的侮辱,珍京只字不提。
如果知道她决心分手的真相,贤国会不会憎恨自己、厌恶自己?或许不单是埋怨,他会不会厌恶家人和家人不和?珍京内心千头万绪,最后她决定为了不让贤国受到伤害,独自忍受伤痛。
对于离别的理由,她只说不能牺牲那么多美好未来而结婚。到最后,珍京只是选择独自承受,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他的家人,珍京没有半句怨言,没有丁点责备,她就是这么尊重他、爱护他。
那就是他深爱的女人,爱他的方式。
就这样失去了那么热切、美好地相爱的人,还是毁在了自己的手里。珍京怎么会傻到这种地步?她怎么会爱上那么残忍、冷酷、糊涂的他?
过往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不断盘旋,终于,贤国强忍地呜咽,红红的血液汹涌澎湃起来。
一瞬,就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别人清不清楚不知道,但是石珍京清楚,他是谁都伤害不了、也不会受伤的人。
爱情,诀别的爱情,就如红玫瑰般的过错。爱错了,就要付出代价。已背离的心、破碎的心、退却的海水……他不会知道,也永远学不会。
凌晨,被雨打湿的风岛依旧耸立在那里,涛声阵阵。贤国脸色惨白,在内港把船锚抛下,空着手,空落的心,慢慢走上了码头。
好一阵子,贤国愣愣地伫立着,望着码头。这个地方,是曾经和珍京并肩坐着喝茶的地方。那天的回忆,就如花束般美丽,但又如传说那般遥不可及。
离别的那刻,早就知道分离让人心痛,但是如今,贤国醒悟了。真正折磨人的,是曾经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一起来到的那个地方。如今却孤身一人来到旧地,才明白曾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是因为被人抛弃而觉得可怜,还是一如既往思念心里的人,要不然是因为清楚和那个人点点滴滴的幸福过往一去不复返而感到绝望,内心一阵莫名的悲痛,贤国哭了。
没有声音的痛哭,没有伞,他淋着雨走了出去。就像平常推开破旧的推拉门走出去一样。
“奶奶,我来了。”
“哎呀,这谁来了,好久没看到你了。”
素日常坐在同一个位子上从早到晚打苍蝇的商店奶奶面露喜色,高兴接待了常客。
“下这么大的雨,怎么没带雨伞?去钓鱼啦?”
“嗯。世事太复杂了,过来透会气儿。”
“这样啊。进到不分白天黑夜的水里去看看就知道啦,岁月一晃就过去啦。对了,发生什么事了?身体不舒服?一段日子没见脸色差远了,啧啧啧。”
始终如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爷爷默默地对着渔网缝缝补补,掉牙的奶奶则在一旁冲着咖啡,碎碎唠叨,边递给贤国咖啡边问他话。看起来忧郁、憔悴的贤国很让她担心。
“嗯,我有点不舒服。”
“得保重身体啊,对年轻人来说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今天怎么没跟漂亮的媳妇一起过来?”
贤国于是扭头呆呆地望着大海。
“她说今天有点不太想来。”
世上最难的事,便是至今仍是相爱却不得不分离,贤国喃喃自语道。
“所以我真的很累,我很孤独,奶奶。”
喝完咖啡,贤国在店里买了五瓶烧酒离开了。没有地方可去,也不想去什么地方,最后贤国又回到了船上。
他一边凝视着大海,一边喝着烧酒。越刮越大的暴风雨不断拍打着甲板。贤国浑然不觉雨珠击打着身体,仰天躺在了甲板上,一只手遮盖着眼。
“珍京啊,一辈子和你分开,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死去。”
“结束,也不一定都是坏的。”
就在这个地方,我爱上了你,除了我们两个不需要任何人的地方。
他静静闭上眼,任由雨珠击打着灼热的脸颊,把自己交由这愈加汹涌的大海。
公寓关着灯,一片漆黑,背靠床弯着脖子独自一人坐着,珍京大口大口往嘴里灌啤酒,低声自言自语着。
“靠,刷刷喝下去让人醉的才是酒嘛,怎么就不醉,光口渴呢?”
珍京的脚底下到处都是包装工具,箱子横七竖八横摆在地上。正准备包装贤国送给自己的礼物,打算明天上班的时候把它们寄出去。
早上碰到了张贤泰理事,他也知道自己做了对不起珍京的事。
他不再像过去那样理直气壮带着傲慢之气,甚至看起来没有一点力气,憔悴不堪。
无精打采的他正式向珍京提出了道歉。
他说对于自己的越权感到很抱歉,没有根据就怀疑和误会她,真心对不起。
最后还加了:
“大哥其实一点错都没有。”
“都是我的错,大哥是爱你的。”
“是我被嫉妒蒙蔽双眼了,只要想法变通一下就能明白了啊!”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