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坚到达的时候,已经是那之后十分钟的事情了。
屋里关着灯,因此站在推门外的苏坚的影子在门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剪影。站得笔直的苏坚用仿佛在找茬儿的语气问道:
“为什么说要见我?”
“对不起,我,就不开门了,我没办法面对你。”
“你想说什么……”
苏坚的语气这时变得有些惊慌。珍京攥紧了拳头,对于这个用锋利的刀子划伤了自己的人,该如何开口呢?
“你在外面的地台上坐一下吧,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苏坚略微有些迟疑地,坐在了通往珍京所在的里屋的地台上。珍京深深吸了一口气说:
“小坚,友坚。”
“怎么了?”
“你是我的朋友吧?”
门外的苏坚沉默了,犹豫了好一会,他才用生硬的语气简短地回了一声“嗯。”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什么?”
“那天,贤国来家里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来了,为什么要骗我?”
不知是没有预料到珍京会追问这件事情,还是其实已经在期待着它的发生,苏坚用更尖锐的语气反问道:
“怎么了?他追问你了?他责问你是不是我俩脱光了衣服一起睡了?所以两个人大吵了一架闹分手了吗?”
“所以你是期望我俩分手,故意这么做让贤国怀疑的吗?”
“是又怎么样?”
珍京紧紧闭上了眼睛。幼稚的苏坚让她觉得很伤心。说是朋友却做出这样幼稚的行为,就像一把刀刺在珍京的心上。即使是出于误入歧途的爱和嫉妒,他所带给珍京的伤口还是太过沉重了。
至少珍京所知道的“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至少她对苏坚付出的十年的友谊,没有一点的虚假和伪善,不该换来这样的回报。
“如果我因为你而和他分手了,你会幸福吗?”
苏坚沉默了,不知如何回答。
珍京望着门外苏坚的身影,强忍着内心涌上来的哭意抗议着,
“你真的太糟糕了,你知道吗?你太残忍,口口声声说是我的朋友,却最深地背叛了我。我们上一次分开的时候你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说希望我一辈子开心地活着。对不起,我永远都没有办法满足你的心愿了。因为你对我们所做的好事,我现在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再也无法想念任何人了,你到底对我做了些什么?”
“珍京啊,我,我只是……”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破坏我们?为什么?我对你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只是彼此相爱而已,只是单纯地喜欢对方而在一起,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珍京的声音里渐渐带上了哭腔,更加剧烈地控诉着。在门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的苏坚深深地低着头,心里也仿佛被撕裂了一般。
“我并没有去抢别的女人身边的男人,也没有明明跟一个男人交往却背信弃义。我没有骗过任何人,更没有背叛任何人。我只是真心地,真心地喜欢一个人,交换着彼此的所有而已。你算什么,为什么要破坏我们之间珍惜的感情?那是我们之间唯一拥有的东西,我们所要的也无非是这样的感情而已……你却把它狠狠地踩了在脚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苏坚,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究竟为什么?”
珍京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用双手捂住了脸庞,哭泣着,对这个以朋友之名做出最残忍伤害的苏坚,说出了最后的告别。
“你好好看看这个被你毁掉的我,这个因为你而变得悲惨、因为你而一辈子哭泣的我,给我好好听着。就在那一天,我已经死在了你们的手中,是你这个朋友亲手做的好事。你走吧,友坚。这就是你将一辈子记住的我的样子。你可以开始庆祝了,友坚,恭喜你,你赢了。”
“珍京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开门吧,我向你解释,我去跟他道歉,就说一切都是误会。你不要哭,对不起,我错了,珍京。”
苏坚狠狠地拽着门把想要把门拉开,但从里面锁上的门只是在剧烈的晃动罢了。然而这一切珍京都听不到了,她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沉溺在内心深处汹涌澎湃的泪海之中。
不管和谁分手,爱情本身却依然活着。
他俩极其地相似。他们都是爱情里的傻瓜,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的傻瓜。苏坚所做的事情让他们陷入了无法不分离的境地,无法再抱着已经死去的爱情,怀疑着、怨恨着继续生活在一起。
“但是我们都不会忘记彼此,他也好,我也好,一辈子彼此怀念着,过着没有彼此的生活,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
一辈子流着鲜红的眼泪,后悔地活着。
苏坚之前绝对无法想象,所以才这样毫无愧疚地挥刀向他们的爱情残忍地砍去。
贤国刚从浴室里走出来换上睡衣,就听到了对讲电话的铃声。贤国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打开了对讲电话的视频功能。
“请问怎么了?”
“社长,这么晚打扰您很抱歉。但是现在有人说必须得见您,一直在争执呢。”
楼下的老保安脸上充满了为难的神情。在他的背后意外地出现了苏坚的脸庞。贤国微微一惊,深吸了一口气。
“请让他上来吧。”
到底想说什么,这么冒失地找上门来?贤国在睡衣的外面套上了一件开衫,撇了撇嘴。
“看样子是听说了我们要结婚的事情。”
是要接着酒疯上来折腾一番吗?说不定是想要跟我打上一架,让我放弃珍京呢。
“你尽管闹吧,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让你这样的人从我手上抢走珍京吗?”
贤国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守护住这个独一无二的女人、这个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女人,哪怕用卑劣和狠毒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这时玄关那里传来了门铃的声音。门前站着垂丧着脸的苏坚。贤国背靠着玄关门,从上向下打量着苏坚。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又喝多了要来这里免费借宿?”
“非常抱歉,都是我的错。”
苏坚突然鞠了个90度的躬,深深低着头郑重地道歉起来。好像突然被击中了要害,贤国略微有些惊慌失措,把交叉在胸前的手放了下来,冷冰冰地问道,
“什么意思?”
苏坚抬起了头,低声说,
“其实那只是打破了辣酱坛子罢了。”
“什么?”
“那天你所看到的,不是真相。我正在做炒年糕的时候打破了辣酱坛子,所以在珍京家洗了个澡。珍京也只是让我换上载京哥的内衣罢了。那时伯母和载京哥都在家里,所以我跟珍京那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在这个自己见都不愿见到的情敌面前坦陈自己的谎言,这样的屈辱和羞愧让苏坚涨红了脸。
觉得荒唐而说不出话的贤国,只能直愣愣地盯着苏坚,他低声回问道:
“所以,这算什么?那天的事情,其实只不过是你一时兴起而故意捏造的误会,是这个意思吗?”
听到苏坚的坦白而突然了解到当天真实情况的那一瞬间,充满贤国内心的是一种强烈的愤怒。原来珍京从来没有背叛自己,想起自己不成熟的轻率举动,贤国不由得觉得既羞愧又尴尬,同时又觉得非常生气,贤国差点忍不住一拳砸在苏坚的脸上。
“你打吧,我该打。”
“你这臭小子!打你都觉得疼了我的手。你走吧,看着就心烦。”
被这家伙狡猾的伎俩骗过的贤国不得不承受难熬的焦虑,不得不怀疑单纯美好却无辜的恋人,自暴自弃地做出一些连性命都几乎赔上的疯狂举动。他纯洁而美好的爱情被遗弃在泥潭里,践踏得泥泞而破烂。但是,现在却告诉他,这全都是因为这混蛋编造的谎言而造成的,贤国不由得被巨大的空虚感包围。
苏坚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嫉妒了。心里想着要用离间计让你们误会一番。反正被明显的谎言骗过的男人,口中说着爱、心里却毫无根据地怀疑、没有信任的男人,也没什么好交往的。这样脆弱的爱情,即使摔碎了也不可惜。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当你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当你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我就认定你是个不值得交往的家伙。”
贤国听到这里,脸色开始涨得通红。他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他所接受的历炼,正是对他面对虚妄的谎言的历炼,正是对他爱情信任感的历炼。并且,由此产生的所有问题都只不过是对他的惩罚罢了。
但即使是这样,贤国的自尊心也不愿承认。他轻蔑地笑了一下,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虚张声势地说:
“真是笑话,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发生。我那天之所以转身离开,是因为牙疼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而且,即使发生了什么也无所谓,我们是绝对不可能分开的。不管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珍京都是我的人。”
苏坚望着贤国,嘴唇微微地翕动着,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又说不出口。他的脸上布满了乌云,与他之前像趾高气昂的斗鸡般、昂着头不认输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一直爱着珍京,现在依然深爱着她,她是我这辈子唯一心疼的人,我希望她可以一辈子幸福地生活。所以,拜托你了,请一定要让她幸福,真的拜托你了。”
苏坚又一次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有气无力地转身离开了。他按下了身后的电梯按钮,径直走了进去,一直到电梯门关闭的时候他也没有转过身,仿佛是因为抱歉和内疚而不敢正视贤国。
“真是个疯子。”
贤国咣地一声狠狠地关上了门。
贤国想到自己被苏坚激怒、愚弄像个小丑一般,不由觉得又羞愧又生气。他回到卧室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上次自己看着生气而踹到角落里的国珍捡了回来。他轻轻拍掉了玩具身上的灰,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来的地方---床上方左边的枕头上。
“对不起,小家伙,是啊,没错,是我犯了大错误会了。珍京不是那样的人。总之,是我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我疯了。如果我们小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我一定会被她打死的。国珍啊,对不起,不该打了你,踢了你。我知道了,你要保守秘密哦。不能告诉我们的小公主我之前误会了她,一定不能让她知道,一定要一辈子保守秘密才行,要从我的脑海里干干净净洗掉才行。”
“对不起”这句道歉,贤国对着国珍说了出来。嘟嘟囔囔地对着国珍说完了笨拙的道歉,贤国下定决心要严守秘密。没过十分钟,贤国就抱着国珍睡着了。一直充满心口的乌云终于在这个夜里全都散尽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结束了,一切都变好了起来——至少贤国是这么想的。
同样的天空之下,同样的这个夜晚,珍京却不能像贤国一样,抱着误会烟消云散的明朗心情安然入睡。对于珍京来说,这是一个痛苦茫然而悲伤的夜晚。
一个人坐在里屋的珍京哭了一晚。
越想越觉得难过,眼泪止不住地流。
因为太爱他,因为和他拥有过剪不断的爱情而忍不住泪流。
被如此信任的恋人残忍地误会,为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承担无端的指责、甚至遭到了无情的侮辱,觉得太过委屈而忍不住流泪。她不断地去回想这些她无法理解的极致的残忍和无理,最终等待她的却只是深深的伤口,以及无法抑制的悲哀。
就这样,珍京一晚上都在为她破碎的爱情而悲伤哭泣。想到离别时的心疼会哭,想到可怜的、被她无情遗弃的贤国会哭;想到自己无法原谅贤国的怀疑和误会会哭,想到分开后两人要承担的离别痛苦也会哭。甚至,比离别更痛苦的,是分手后孤独的时间。哭了又哭,最后哭到仿佛身上的最后一滴水都被哭干了。
第二天早晨,止住哭泣、独自承受着蚀骨般疼痛的珍京从里屋里走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像一朵白色的纸花。干燥得仿佛只要用手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散落,发出咔擦咔擦脆裂的声音。
“至少先喝完粥再走吧。”
允梅看着珍京准备花艺大赛需要的道具包的背影,只能一个人干着急。她拿着餐具里外忙活着为珍京准备早餐。
“姨妈,别弄了,我真的吃不下。”
“不行,没力气的话要晕过去的。就吃一口,嗯?”
珍京推辞不过张开了嘴。到底哭了多久啊,脸都肿了,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眼睛也深深陷了下去。看到珍京的眼里没有一点感情,空洞地看着自己,允梅也一下子泄了气。她放下勺子说,
“这样的心情,能参加比赛吗?”
“那也得参加啊。如果事情也做不好,自己的路也走不好,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因为,已经弄丢了曾经就是一切的爱情。
珍京背起道具包站了起来。
这时电话响了,珍京把手机递给了允梅。
“姨妈,帮我接。是我妈。我妈只要一听到我的声音就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我不想让我妈担心,你就说我把手机落在这里出门去了。”
珍京向来就是自己起步自己做决定的人。这一次的爱情也是,她决定像个大人一样独自承担的爱情。所以,不管是离别的伤心,还是爱情的痛苦,都应该自己应该去承担。
“我送你去会场。”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
就在她搭上去往会场的公交车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贤国打来的,应该是要跟她说加油鼓励的话吧。
珍京用茫然的眼神看了看屏幕,关了机。因为害怕听到那个人的声音,眼泪又会止不住地往下掉。
珍京在这个早上第一次感受到,埋怨和怨恨原来是可以和深深的爱共存的。
因为爱所以伤得更深,因为爱所以悲伤更沉重。
“珍京小姐,看来你很紧张啊,脸都白了。”
在入口处,珍京碰到了金昌浩,只能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因为无法对任何人述说,所以绝望和痛苦只能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要把瘦弱的肩膀都压弯了。
十点的时候,首尔市举办的花艺大赛准点拉开了序幕。
插花装饰的主题要求使用白色的莲花和康乃馨,珍京也跟着人群移动随意挑选了一些花枝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从昨天到现在,一顿饭也没吃,一晚上没睡,还哭到筋疲力尽。所以眼前会场内的喧闹、如履薄冰的紧张感,以及人们繁忙的手,对于珍京来说,都只是模糊的影子。她的耳边只听到嗡嗡嗡的声音,明明就在亲手裁剪花枝,可是现在珍京的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生硬得像塑料人偶一般。
要用什么花,怎么剪,用什么形态,表现些什么,珍京一点想法都没有,没有办法去思考。虽然手里在忙活着,可是珍京的魂魄却不在会场。仿佛在这个会场里站着插花的,只是一个幽灵罢了。
“我明明拿的是白色的花呀。”
珍京茫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莲花,她记得自己明明拿的是白色的,可是现在在手里攥着的竟然是鲜艳得有些刺眼的红色莲花。正在讶异是不是自己真的眼花拿错了的时候,旁边正在创作的另一个参赛者看了她一眼,惊得叫了起来。
“那,那个……”
珍京茫然地转过身,正好和对面那个像稻草人一般指着自己、挥舞着手臂的陌生女子四目相对。就在这时,她才感觉到从自己的鼻子里流淌出温热的液体,一滴滴地落在桌上。将白色的莲花染成鲜艳红色的,是珍京的鼻血。
还在想着“我怎么了”的时候,珍京感到自己的眼前染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天旋地转了起来,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软巴巴的糊状。她的身体晃晃荡荡的,慢慢瘫倒在了地上。她看到惊慌失措的陈宝拉室长和金昌浩的面孔在自己面前晃动着晃动着,眼前就黑成了一片。
“这个点应该结束了吧?”
贤国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四点了。珍京参加的比赛也应该结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的关系,早上珍京挂掉了电话,所以自己连鼓励的话也没能说上。他心里想着,今天珍京辛苦了一天,应该带她去吃餐像样的晚餐才行,于是掏出手机按下了号码。
“你好。”
贤国突然以为自己拨错了电话,自己明明是给珍京打电话来着,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一个粗重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