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便利店的柜台前,两人和和睦睦地解决了两桶拉面。他们把小萝卜泡菜放进去,一起呼噜噜地大口吸入泡得恰好的拉面。另一边,贤泰正在和自己的未婚妻海恩见面。
高丽酒店的地下酒吧“PL Jo”,在郁闷和压力的作用下,贤泰已经痛饮了两杯威士忌。
“然后呢?”
海恩反问道。贤泰抓着阵阵作痛的头,不情愿地甩出几句。
“然后什么?还能说什么?我连哼都不敢哼一声,被批了一顿,还被赶了出来。”
“大哥也太过分了,怎么能拿你当小孩一样训斥呢?”
“那是因为我的确犯了错。”
“分明是那个组犯下的错,可话又说回来,大哥为什么抓着你不放?”
海恩一冲动,勃然恼火。
都说“胳膊肘子往里拐”,家里虽有老大和老二,可家中的长辈格外关照长孙。再加之贤泰是由再婚的尹女士所生,所以在出身上还有微妙差别。海恩虽未亲眼所见,但总认为贤泰比哥哥贤国要吃亏很多,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对贤国也说不出好话。
“名义上,你不是理事吗?怎么能像教训下属一样对你发火?太过分了吧?在我听来,你又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大哥该不是在牵制你吧?就因为你在酒店的地位?”
“不至于,我哥可没必要那么做,他可是进入集团本部14年了。父亲也承诺过,要把酒店交给我。”
“那么你好好表现,接管酒店就是了。那还着什么急,说什么‘事事受牵制’之类的?”
“说白了,还不就是我比我哥差太多了嘛。”
贤泰无力地回答,抿着的一口酒苦涩地滴到了喉咙,随之而下的是同样苦涩至极的战败感。
不管他怎么努力,也似乎无法超越贤国,这种绝望到了极限。从小就从老成能干的哥哥那儿积攒起来的自卑感,直到成年也无法抹掉。再加之,想法短浅的他总被盯着,他的失误也总被贤国一一指出。贤国责备他时的冷酷眼神,始终挥之不去。
“我还嫩着呢,还不足以让人信任和付以重任。”贤泰心中的失望感分外鲜明。
几天前还提到了升职的事,为此他还暗暗向海恩的家人炫耀了一番,但一切都被今天的失误给通盘摧毁了。贤国分明打消了予以他重任的想法,贤泰意识到自己永远都能力不够,永远都落在了后面。自尊心受了打击,再怎么挽回也没用。
“别这么说,你哪里不够好了?我倒是觉得,大哥有些古怪。他被年龄不合适的小年轻儿给勾引得无视基本原则,还动摇了上下辈分,这做得对吗?”
海恩尖锐地指责贤国,贤泰朝她摇了摇头。
“今天的事儿跟那女孩儿无关,别再说了。”
贤泰本想缓解压力,才把今天的事合盘告诉了海恩,可他现在有些后悔了。他只不过想从海恩那里得到安慰而已,不想听到她责备自己的哥哥。即便自己可以,他也不能容忍别人说贤国的坏话。那是因为,到头来就像母亲说的那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搓了搓粗糙不堪的脸。
“那么事情都解决了吗?”
紧接着,海恩又反问道。
“我有什么能解决的?问责的事儿,我哥会跟曹专务理事还有父亲讨论后决定,我被排挤出来了,就这样子。”
“他打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那个女孩儿才那么做的吗?”
“如果承认的话,就不是张贤国常务了。在我哥面前,如果我再敢提起关于那女孩儿的一个字儿,就真的会被打死的。他斩钉截铁地说了‘不是’。就算他承认了,我也无话可说。”
“要我说呢,今天的事,你先去告诉你父亲,怎么样?”
“什么?说我哥责备了我,说我因为干事不利被退居二线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这是要我打小报告吗?”
“哪有啊?你得告诉父亲,就说你哥被花蛇迷得晕头转向的。”
贤泰一声不吭,喝着他的酒。海恩是因为生气伤心才会这般胡言乱语的,贤泰自然理解,但他不想按海恩说的去做。
海恩却没有就此打住。未婚夫没有一丝错误,却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批,连升职都被推迟了,这让人忍无可忍。再者,她希望与自己结婚的贤泰不仅是理事,而是常务或副社长级别的。这种欲望她一直不肯放下。可是,但凡贤国继续留在酒店并对贤泰指手划脚的话,那么贤泰升职的事就变得遥遥无期了。
“只要那女孩儿还在酒店工作,这次的事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以后再出现类似的事儿,可怎么办?如果大哥每次都无视原则和辈分而偏袒她,那可如何是好?简直就是‘祸国殃民’。”
“够了!就算我告了状,爸爸那边也没有用。他多么信任我哥,反倒会指责我诬陷自己的哥哥。再说,我哥都35岁了呀。只要听说他在跟女孩儿交往,没准还会夸奖他呢?父亲总担心我哥会一直不结婚,自己过下去。花蛇?就算是花蛇,只要我哥愿意,父亲也会举双手赞同。我父亲说,哪怕是花蛇奶奶,也会准许他们结婚的。”
“怎么这样?你父亲总是训斥你干事不利,却对大哥全力支持,两个儿子却要区别对待,真让人上火。万一那女孩跟大哥结婚,就真有好戏看了。”
海恩不停嘟囔着,像连珠炮似的。说着说着,反倒自己恼起火来,她抓起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贤泰则放下杯子,用手环住未婚妻的肩膀。
“咱们上去吧,痛快地洗个澡,跟你睡一觉的话,头脑也清醒过来了。”
“知道了,我的小心肝,被狠心的哥哥折磨得都消瘦了。哎,真可怜,那好,今晚我保证让你满意。”
海恩用双手捧着贤泰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在他的脸上飞吻。
在往18层上升的电梯里,海恩突然看着贤泰。
“那个,要是向父亲告状行不通的话,警告一下那个女孩儿怎么样?”
“警告?警告什么?”
“我们都盯着你呢,别轻举妄动之类的。”
“现在别提那女孩儿跟我哥的事儿,头疼。”
贤泰插了房卡,不情愿地吐了一句。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扔掉了皮鞋,解着领带。但是海恩并不死心,她在贤泰旁边坐下,继续嘀咕。
“机会不正好吗?反正这次的事情是那女孩儿所在组的明确失误,本应该问责的。这次因为她,大哥出面平息了事情。但你可以明确地告诉她,以后不准出现这种事。而且,我觉得你也应该弄明白,到底她给正儿八经的大哥下了什么迷魂药。”
“我要是那么做,会先被我哥当场打死的。”
“那可是为了大哥好啊,怎么不明白呢?万一,那女孩儿跟我们最初所想的那样品行恶劣,我们就封住她的嘴,让她以后不能妄自嚣张,也无法勾引和控制大哥了。贤泰,你再考虑一下。”
“算了吧,那是我哥的人生。被花蛇勾引,还是被同属相的天使吸引,都是他的命。”
贤泰粗鲁地吻向海恩,要解除压力,无需买单和思考的性爱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珍京走进办公室,正好看见结束病假的陈宝拉室长坐在桌前。她似乎还未完全恢复,脸色依旧苍白。都说今年流行的肠炎很厉害,只四五天的功夫,她原本胖嘟嘟的脸颊就消瘦得瘪了下来。
“室长,您现在好些了吗?没能去慰问您,真对不起。”
“没事,大家都忙嘛。”
陈室长心不在焉地回答,敲打键盘的手指一直没停。
“您做什么呢?需要整理资料的话,我来帮您。”
“你的心意我领了,这是昨天发生的大型事故报告书。这种事儿,谁愿意帮我?”
陈室长深深地叹了口气,身体还没完全好,却为了赶写报告书,凌晨就来了办公室。珍京的心里也莫名地不是滋味。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家都受累了。”
“室长,您被责备了吗?”
“当然了,这可真是不该犯的失误啊,我都没法原谅我自己。准备明年被扣年薪吧,弄不好就被辞退了。没办法,要你走人,就得走。那我就在大学的前面开家花店,珍京,到时候你经常来帮忙啊。”
一个,两个,办公室的桌子旁逐渐围满了人。受昨天的噩梦所震荡,今天的氛围不是平日那样的风平浪静。陈宝拉室长拿着报告去洗手间之后,大家更是人心惶惶。
“人呢,就得知足常乐。爬上高位又有什么用?摊上这种事儿,就得最先挨批。”
“金昌浩,闭上你的臭嘴。”
崔思尼代理眉眼一挑,向没眼力见儿的金昌浩扔出一句警告。
“哎呦,怎么我一说话,代理您就非要找我的茬呢。就算‘话说歪了,嘴巴也要端正’啊。”
“应该是‘就算嘴歪了,话也要说端正’吧。”
“啊,是吗?到现在,我还说着‘就算话说歪了,嘴巴也要端正’呢。”
那是当然,你都无知到了这种地步,所有人都寒心地瞟了金昌浩一眼。这时,没有任何预兆,安德鲁·彭就突然出现了,他两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知吹了什么风儿。
“快请进,老师,这都是些什么?”
“这都是你们的零食。总统套房的室内庭院布置从今晚开始。我们陈室长身体太虚弱了,我全力支援,所以提前来了。哦,NO NO NO!别动这个,这可是我们陈室长的。我用了原产韩牛的尾巴在铁锅里大火熬了四个昼夜才完成的特制牛尾汤 得给我们陈室长补补身子。除了我,还有谁照顾她?”
“朴大厨老师呗。”
一点不分场合,就知道瞎掺和,压根没有眼力见儿的金昌浩猛地冒了一句。
“一到这个时间,他就带着可口美味出现,以浪漫的食物取代了爱情的花束,他正在向我们室长求爱呢。”
“什么?朴格斯(韩语‘铁皮桶’的意思,这里是朴大厨的外号)给我们陈室长送好吃的了?”
“那当然,现在就该出现了。one,two,three,走起!”
门打开了,像打出勤卡一样准时的朴大厨登场了。陈宝拉室长几天没见却日渐消瘦,为此他日夜苦想,今天带来了自己做的滋补食品。
“咦,彭达利(韩语‘袋子’的方言说法,这里是安德鲁·彭的外号),你来了啊?”
“朴格斯,你这家伙!”
彭老师的脸上开始泛起了不寻常的杀气。
看到彭老师所带来的饭盒,朴大厨的脸色也不同寻常。这小子,居然在我地盘沾花惹草,还敢在唯我独尊的饮食领域踏上那么一脚。
“牛尾汤?喂,让得了肠炎的人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你让她吃着吃着又犯病吗?什么奇怪的东西?安安稳稳地去修剪你的花嘛。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剪了牛尾巴?”
“你,你,坏蛋,竟想勾引朋友的女人?”
“朋友的女人?谁是你朋友?谁是朋友的女人?难道是你和我?难道是陈室长?”
“别装蒜了,你小子,我有多么喜欢宝拉……”
情如泉涌,一时间,彭老师竟语无连贯。作为艺术家的敏感被触动,他的眼泪开始打转。
朴大厨也心情激动,既委屈万分又怒不可遏。年过四十才好不容易遇到命运中的女人,这疯子竟敢说是自己的女人对我扯旗放炮,是可忍,孰不可忍。又不是流行歌词里所说的那样“错误的相见”,那贱货彭达利竟把自己说成是“勾引朋友之妻的无耻之徒”,绝对无法饶恕。
“凭什么把人说得那么卑鄙?陈室长是你女朋友吗? 就你一个人在胡搅蛮缠,真不像话。”
如果手里有把菜刀,朴大厨恨不得把那小子像剁西芹一样剁个稀巴烂。
彭老师也一样,只要手里有把剪子和小刀,他就想把死耍赖皮的那家伙像剪花骨朵似的,嘎巴嘎巴修理一顿。
“这个,厨师长先生,今天的东西,我们现在可以吃吗?”
没眼力见儿的第二人,便是跟金昌浩堪称“双杰”的崔思尼代理。这两人盯着他们带来的食物,口水都留下了三千尺。两人潜入正准备在荒郊野外,不,是在办公室里展开决斗的两男子中间,天真烂漫地问了一句。悲壮的气氛顿时灰飞烟灭。
这时门开了,两个男人都痴痴等待的陈宝拉室长现身了。她像是被上司训斥得彻底清醒了,本来就苍白的脸拉得漆黑。即便如此,她也故作泰然,气势依旧。
“不干活吗?都给我干活!现在是闲聊时间吗?啊?”
狮吼完的她一看到彭老师,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
“天哪,老师,为了帮我,您这么早就来了?”
“嗯,是啊,陈室长你身体不好,我担心你一劳累又会晕倒。”
“为我着想的,到底还是我们彭老师一个人。”
一脸开心地看着彭老师的陈室长发现了朴大厨,脸色瞬间冰冷得如同北极的冰川。她冷淡地从朴大厨身旁走过,连道别也没有,完全当他是个影子。
“Tiffany Girls下午七点收拾行李,从那时开始布置。下午花都能到。”
“是吗?那太好了。野花都找到了吧?”
彭先生和陈室长情意浓浓地头对头,在桌子前小声说着。朴大厨失神落魄地站在办公室中央,明明白白地被忽略了,干咳了几声,也没有奏效。他伤感地凝视着陈室长,肩膀完全塌了下来,悄悄地转身。没有人拦住,他就这样无奈地打开门,退场了。
陈室长撇着嘴,目光露出凶狠的神色,怒视着犯了“不明就里瞎掺和”之罪的朴大厨的背影。
俊熙猛地起身,趁机朝着陈室长走去。
“室长,室内庭院野花的事……”
“嗯,怎么了?”
“找是都找到了,可是铁线莲它……”
“铁线莲,怎么了?”
“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还要再等半个月花才会开。”
“什么?你可没这么说过啊,俊熙!”
陈室长尖声叫道。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罪人,俊熙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劲儿地支支吾吾。
“我让花园无论如何都去找找。本以为能找得到,刚才来了电话,说是顶多有结了花蕾的铁线莲,还是在下面的昌原找到的。”
“这可如何是好?这次的庭院一定要有铁线莲才可以,你看这儿。”
陈宝拉室长把室内庭院效果图拿给俊熙看。图上画着紫色、白色和粉红色的铁线莲藤蔓正优雅地缠绕在四个柱子上。
“用藤萝代替可以吗?现在藤萝开的正旺。”
“你看你,真急人,我们不能随便更改花卉的。订单不是指定了花的品种吗?不记得了?”
俊熙泄了气,深深地地低下了头。
“真疯了!我不是拿着报告书去洗手间了吗?我可夸下了海口,说是要在本次的总统套房室内庭院布置中展现出我们的实力。这次绝对不可以有任何差池和失误。否则,那天我们全都得卷铺盖走人,明白吗?”
陈宝拉室长所说的“卷铺盖走人”成了这句话的重点。
所有人都开始念叨起铁线莲来。有人在网上提问“寻找开花的铁线莲”,有人掏出了一直藏着以备不时之需的花园的电话号码,有人搜索着全国的植物园和树木园的联系方式,甚至连珍京也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树木园的英蔡打了电话,询问那里的铁线莲是否开了花。
“不可能开的。这里开花更晚,大概到六月初才会开。”
“那么,哥哥,温室里就没有铁线莲吗?”
“这花在户外也长得很好,干嘛放进温室里?没那个必要。”
这一整天,花卉组组员的嘴里都此起彼伏地响起“铁线莲”。
“啊哦,铁线莲!”
“快疯了,铁线莲!”
“啊,铁线莲!”
“救命的铁线莲呀!”
“活不下去了,铁线莲!”
“ 咦?这倒是挺有意思。‘活不下去了啊。铁线莲,铁线莲。铁线莲,我也,永远都是苍鹭也’。”
纷纷攘攘中,金昌浩还能苦中作乐地唱了首小曲,紧张到极限的陈室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那小子,给我封了他的嘴,要不就把他杀了灭口,崔代理。”
崔代理毫不犹豫地上前,朝着金昌浩的屁股就是一脚。
“出去!今天你再进来的话,有你好看。”
大人物印度某富甲的访韩时间定在明天下午两点,但是陈宝拉室长的室内庭院还在布置中,花开正旺的铁线莲仍未找到。尽管有两三个花骨朵的藤蔓已经埋好了,但依旧不成风景。
预订了庭院的富豪要求“所有花卉都绽放”,真是赶鸭子上架。使铁线莲在花期之前提前绽放的这种超能力,不仅陈室长没有,就连大师级别的彭老师也没有。珍京作为无名小卒,自然也没有这种本事。
珍京正按照指示用心地清洗餐厅的花瓶,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亮出一条短信。
【一起吃午饭吧,楼顶见。】
珍京摇了摇头。
又开始过分了,这位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