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国长长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胞弟。
到底该如何解释呢?贤泰还没有完全把握事态的趋势和本质,他误以为自己因为珍京而偏袒了花卉组,所以盲目地顶撞过来。
“真是郁闷啊。张贤泰理事,你到底在怀疑什么?你抗议我感情用事,但忽视本质的不正是张理事你吗?你所说的那人,不过是花卉组的一介实习生而已。她对今天的事没有一丁点儿的责任,只不过是按照指示去办了事儿,所以也没有理由责备她。就算我辞掉了整个花卉组,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我连动她一个手指的理由都没有。你说,我今天处理事情的时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你这是哪门子的古怪想法啊?”
贤泰对珍京的存在敏感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这到底是为什么?他认为自己会因为珍京而冲昏头脑和丧失判断力,贤国怎么也无法理解。
贤国直视贤泰的眼睛,沉着地继续说道。
“如果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下楼制止你,如果还不满于我因为那个人而侵犯了你的领域和越权,那么我也想指出几点张理事你所犯下的致命失误。”
“我的失误?”
“是的。身为组织的领导者,你应该看到问题的核心。我今天之所以对他们点到为止,是因为现在并非我该介入的时刻。当事人不是不在场吗?那么还有谁能说明白发生此事的根本问题呢?你还说自己很不爽,其实真正不爽的人是我。首先,张理事你去商业拱廊的店铺大声喧哗,这事儿我绝对无法原谅。听好了,再也不要犯这种错误,我可警告你。”
“您什么意思?您是叫我以后不要招惹花卉组的职员吗?您是说那些人归常务您所管,反倒是我不该问责他们吗?”
“不能拿着问责的事大做文章呀,张贤泰理事。”
贤国生生回了一句,怒视着瞬间脸色通红的贤泰。他只需一个眼神,就震住了目光短浅的年幼胞弟。
“我指责的是,在商业拱廊那样客流集中的地方,你对职员大声叫嚷,简直是愚蠢至极。你该怎么解释那么冒失的行为?到现在也不知道酒店业者的基本素养是什么吗?你觉得在高声喧嚷、杀气腾腾的气氛中,商业拱廊的客人们能舒服地购物吗?你觉得那样对吗?”
贤泰本打算恶狠狠地反驳,但顿时哑口无言。
“第二个失误,张理事你无视了组织管理的最基本原则。被你指着鼻子大骂到无地自容的李科长,今天可是那个组的领队。你怎么能在组员面前大骂一个组的组长呢?再怎么削弱组长的威信,也得有个分寸呀。”
“啊,这个……”
“请回想一下,我,或是专务理事,或是会长先生什么时候在办公室里数落职员,让他们在自己的下属职员面前丢面子呢?”
“……不是的,没有这样的事儿。”
“是吧,我们都是叫进办公室,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批评。如果上司不树立组长的威信,怎能期待组员以组长为中心团结效率地完成任务呢?但今天张理事你恰恰犯了这个错误。所以我制止了你的行为。即使这样,你也觉得我不妥当地侵犯了你的领域,并破坏了你的威信吗?”
贤泰面色黯然、默默无语。他把头埋得低低的,这才明白了贤国为什么要制止自己。
贤国所告知贤泰的,正是他至今仍未学到的人力管理的基本原则。
“第三,张理事你一直说‘问责问责’,不要太喜欢‘问责’。选拔一个人培养他能熟练做事,你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吗?都是我们花钱送到国外留学的人才呀。又提携又培养,等到他们能像对待自己的事情一样对酒店的每件事都谙熟于心,这基本需要四五年的功夫。这样的人才也毫无保留地辞退吗?那么留在我们组织里的还有几个人?你觉得解雇掉不满意的职员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人力管理就这样做吗?”
贤国尖锐的指责使得贤泰把头埋得更深,整个人都泄了气,闷闷地道歉。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够全面。”
“就像花卉组的职员是花卉专家那样,张理事你也要成为管理的专家。我们酒店光职员就有几千名,以你的管理理念怎能管得了这么多职员?企业管理从人力管理开始,明白吗?张理事,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贤国先起身,目光落在贤泰的肩膀上,冷淡地截住了他的话。
“希望你细细琢磨一下我今天所说的,并深刻明白自己的问题所在。另外,接手人力管理这件事,当前你就先放下吧。以张理事的现在能力来接管此事的话,还无法令人放心,非常可惜。你先出去吧。”
贤泰虽然很认同,但是感情上说不过去。他整个脸涨得通红,直愣愣地站起身来。
“还有,张理事。”
贤泰在门前停住了脚步。贤国看着他的侧脸,淡淡地说道。
“我希望从今以后,张理事的嘴里不会再冒出关于我与那个朋友的荒谬言论。凭什么我的恋爱就要被指责为‘业务的绊脚石’?作为下属职员,作为胞弟,你都超越了所能干涉的范围。我非常不爽,这不就是越权吗?”
“对不起,我下回一定小心,还请您原谅我荒谬的行为。”
坦率的贤泰道了歉,他向身旁的贤国微微行个注目礼,打开门出去了。
一向亲近的胞弟却感觉越发陌生了。贤国一把解了开领带,把身体依靠在椅子后背上,闭上了眼睛,满是纠结的样子。
他的手指肚紧按在眉间,扪心自问。
“真的公平吗?张贤国,你相信自己真的像贤泰说的那样没有动用一点私心吗?”
很抱歉,答案是NO,所以自己才会对贤泰的话大动肝火。
犯下那样的致命失误,分明是为了珍京。事实上,看到脸色发青、无所适从地定在那儿的她,贤国才会出面的。如果在过去,这种决定连想都不敢想。虽然搬用了像模像样的理由使自己合理化,但也不能完全否认贤泰的抗议。贤国眉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这时,桌上的手机叮咚一声,短信窗闪烁。
【今天很辛苦吧!加油!】
没想到是珍京的短信。
没有人问过他是否辛苦。因为他是领导,是指挥的头儿,是居高临下的主儿,人们都误以为没有什么会令他辛苦难过。
但是,他的恋人心思缜密又善良,默默地安慰着他不为所知的痛苦劳累,惦记着他是否吃了晚饭,还鼓励他振作起来。真正辛苦了一天的明明是她自己,连顿饭都没能好好吃,为蝇头小事儿而忙得不可开交。
向下滑动着蓝色屏幕,贤国渐渐陷入了对恋人的感激和深切思念中,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又来了一条短信。
【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吃晚饭了吗】”
贤国不由地猛然起身,急匆匆地装好笔记本电脑,大步迈出办公室。无论如何,今晚都必须见到心爱的恋人,要听她倾诉一切是否安好,身心是否疲惫。因为两个人都度过了异常辛苦的一天,也因为他们有权利去享受暂时的甜蜜和小小的安慰。
珍京边发短信,边吃力地横穿过酒店的庭院。狂热的粉丝们只为看一眼Tiffany Girls,仍在排着长队。珍京穿过人群,走向公交站。
今天连走路的劲儿都丝毫没剩下,自己精疲力尽、糟糕透顶的丑态真不想被所爱的人看到。一整天没按时吃饭,现在才勉强有了饥饿的感觉,肚子开始咕咕作响。犹如台风般混乱不堪的一天,总算要划上句号了。
坐上公交后,她发出最后一条短信。
【今天不能见面吧。我正要下班,明天见吧。加油!睡觉前再联系。珍京最爱国珍了。^^】
珍京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发起了呆。她望了望车窗外一晃而过的城市夜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数思绪在脑海里碰撞着,就像溪流奔涌最终流入大海一样,思绪的终点便是贤国。
面对着致命性的失误,他没有显露出一丝的动摇,冷静得似乎连泰山压顶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一丝不乱地处理问题和指挥人群。他面色依旧,声音如常,就将灾难般的事情扭回了正轨。
但是,当时他不为谁人所见的另一面,却被珍京看到了。因为他是她的恋人,是她深爱着的男人。
贤国以超人般的能力处理了今天的事态,他的样子那么遥远陌生,珍京有些害怕和惊慌。这可不像是她所熟悉的贤国,仿佛一时间两个人相隔得很遥远,远到令人有些感伤。
但是,就在贤国责备李科长的那一瞬间,珍京明白了。贤国的嘴里和眼神中都露出冷酷无情的杀气,似乎出现任何事情也无法挫败其冷静。他以阴森森的杀气震住了所有人,但他紧握桌子一角的手,却在瑟瑟发抖。
从互相爱慕到逐渐拉近距离,珍京也曾有过这种念头:他表面上自信满满、冷酷,性格莫非很细腻内敛吧。就在那一瞬间,她彻底确信了。
他在背水一战。他紧咬牙关,克服畏惧和想要逃避的恐怖,不失沉着冷静,倾尽着超人般的努力。在任何时候,领导都必须掌握事态的趋势,决不能丢掉手中的使命。为了将左摆右晃的船扭回正轨,他倾其所能奋力挣扎着,甚至甘愿去做惩罚者的坏人角色。
“他所在的位子实在不易,双肩承担着太多的辛苦。他吃饭了吗?我呢,只不过是按照要求摆摆花而已。他呢,却站在最高的地方上,承担着最重的责任。”
最辛苦的人,大概就是迫不得已做了不想做的事的人。
珍京决定,明天应该给贤国带去好吃的百吉圈三明治。
她所能做的就是这些。但是,只要能够带给贤国一丝的安慰,她什么都愿意做。
“加上一杯温热的牛奶,再写上一封信。我应该告诉他,我会永远站在他身边,我得握住他默默发抖的手。”
谁也没去握的,而且谁也不想握的,孤独的,他的手……
“珍京。”
此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珍京抬起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贤国居然比她早到了,他正坐在花坛前的长椅上。
“你怎么来了?”
“我好想见你,今天我们俩都太辛苦了。”
贤国指指身旁的座位,珍京就像遇见了磁铁的铁块一般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她把头依靠在贤国的胸口,任由他静静地拥抱着自己。
路灯在两人的头顶上投射出圆形的影子。在激烈的社会战场上,他们结束了一番恶战苦斗,最终存活了下来。男人拥抱着深爱的女人,女人被男人拥入怀中,他们都再无所求了。和平给深夜静静地披上面纱,最后降落在两个人的心里。
“现在总算松了口气。”
珍京只是点头,她对贤国的话深有感触。
“吓到了吧?这种事,你该是头一次。”
“真是忙得找不到北,简直就是失魂落魄。不过,酒店经常会出现这种事儿吗?”
“几乎可以说是每天在都发生,只是程度不同罢了,毕竟是数千名人同时进进出出的空间嘛。但这样原子弹级别的事儿,我也不多见。两年前,美国总统访韩时,白宫的检食员控制酒店厨房的事件之后,这是第一次。”
贤国抓起珍京的手,轻轻地凑在嘴边,稍作迟疑后问道。
“李科长,她怎么样了?”
“那个,我实话实说,行吗?”
“行啊。”
“常务和理事一上楼,她就大声痛哭着跑出办公室,打电话给室长,把你们大骂了一通。嚷嚷着公司太卑鄙了要离开这儿,还说要当场辞职,结果又哭了一场,整整用了一卷卫生纸呢。”
“真是疯了。”
“她说,要用海带做个常务模样的娃娃,在上面扎针。崔代理说,要偷偷用钉子在常务的车上划一道口子呢。还说‘会长的儿子就了不起了吗?’,要在你路过的地方偷偷抹上油,让你滑倒。”
“呃……”
贤国一手紧握胸口。
“怪不得刚才就觉得有谁用刀猛刺我的心脏似的。没准现在李科长正拿着我的娃娃扎针呢?”
“我该现在回家做个稻草娃娃挂起来的。”
“你说什么?”
“李科长和崔代理太可怜了,我们实习生们都发了誓,要把没教养的上司们处以绞刑。”
“珍京啊,你可别这样,我真的害怕。”
贤国痛得哎哟直叫,刚才在办公室训斥过火的想法使得他心情一直不能平静,这种情况下又听了珍京的话,完全就是致命一击。
“刚才我有那么过分吗?”
“我可不那么认为。不管怎么说,错误是我们这边的,我觉得你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但好歹我是花卉组的人,当然要站在那一边。”
“受责备的对象有压力,但是责备的人更有压力、更累。”
“大概是吧,谁又否认了呢?”
珍京的哥哥载京是树木园的运营室长,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上面的人做事比下面的人更难,批评比称赞还费劲儿。
“刁难的事,批评的事,不管谁做都不会安心的。我心里不想这样,可我所处的位置要求我做个坏人。”
“我理解。考虑到这一点,在实施绞刑的时候,我会给你个痛快。”
“啊,真讨厌。你一定要那样做吗?”
“我们说好的,要拍下证明照,明天带去公司,我也像你一样迫不得已。背叛组织的话,就会被残忍地报复,我可得平安地活下来呀。为了美丽的恋人,你就牺牲一次吧。”
珍京扬起鼻头,冷静地说道。
结果,贤国“噗嗤”笑了出来。在珍京一贯的幽默面前,封冻了一整天的心也渐渐融化了,肆虐了一整天的记忆化成灰尘,被带去了远方。
贤国更用力地抱住了珍京。
“我的小公主,如果再让我笑一次的话,我就一点儿也不累了。”
“你来把我逗乐试试。”
“送你礼物的话,就对我笑笑,好吗?”
“礼物?是什么?”
贤国从外套口袋中掏出Tiffany Girls的演出门票,递给珍京。
“好不容易得到的,知道吧?经纪人感谢我们升级了客房,就送来了门票,我就赶紧据为己有了。”
“我们一起去吗?”
“抱歉,我对这种演出不太感兴趣,你还是跟朋友一起去吧。机会难得啊。”
“撇下忙碌的恋人,自己去玩的话就太没良心了。我明天得去‘月亮’继续学习花卉,票就让给哥哥或者朋友。”
“好,那么明天晚上一起吃晚饭……珍京!你怎么了?”
贤国急切地大叫一声,珍京傻傻地愣住,红色的鼻血正一滴滴地滴落在裤子上。她大吃一惊,下意识地随手堵住了鼻子,怪不得刚才就觉得眼前晕晕的。珍京看着吓得不知所措脸色苍白的贤国,反倒更加六神无主,只好干干地坐着。
10分钟后,珍京的两个鼻孔堵上了难堪的白棉球,她以一副羞愧的模样,屁颠屁颠地跟在爱人身后。在药店门口,贤国啧啧咂舌,心里难受却嗔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珍京。
“受累的是我,你怎么流鼻血了?”
“我也很累啊,要恋爱,又要为了养家糊口而工作,还要为了出人头地而学习,忙得不可开交呢。”
“你好歹得喝剂补药啊,周末别磨蹭,立马就去药店。真不知道你何时还会晕倒,这段时间你身体透支了。先吃晚饭吧,我给你买好吃的,想吃什么?”
“桶装拉面。”
“吃桶装拉面就行吗?你都这。样了,不得吃些牛排什么的吗?”
“就给我买一桶拉面吧。人家已经累趴下了,连掏钱包都嫌烦,好想喝热乎乎的汤水啊。”
贤国紧抓着珍京的手,开始寻找亮着灯的便利店,只为了给珍京买她所渴望的桶装拉面。
“啊,真累啊,应该洗个热水澡,然后昏睡一场。第二天起床,疯狂地购一次物,压力就全扫光了。”
珍京一直嘟嚷着,像在发牢骚似的。
“女人和男人解压的方法太不一样了。”
“男人怎么解压呢?”
“喝杯酒,然后跟漂亮的女人来一场天旋地转的寻欢做爱。事后光着身子拥抱在一起,直到早上送走女的,再补一觉。”
“满嘴色情!简直就是变!态!大叔!”
珍京撅着嘴大吼,贤国咯咯地笑了。
“我准许你明天休假,怎么样?咱们去我家,你能好好地给我解解压不?”
“滥用职权,就此打住吧。”
就是再笨,也不会对两鼻孔都塞着白色棉球的女人产生****吧。这岂不叫人凌乱?珍京撇了撇嘴。
贤国也在反省自己,怎能疯狂到连累得流鼻血的女人都不放过,真是厚脸皮。与此同时,他又感觉万般可惜,恼火地直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