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京也喜欢它不强烈温暖的颜色。
载京作为经营室长任职的“插着翅膀的彩龙树木园”是石姓三代花尽心血经营的非开放型树木园。近百年来这里值得骄傲的不止一两件,特别他们所在的“木兰花画”更是全世界植物学界很有名的地方。作为木兰的单一树种在全世界植物园中也是收藏最多的品种。
有这么多木兰树都是因为它是开始建树木园的爷爷喜欢的树种。爷爷喜欢美术,甚至亲自画画,在建这个庭院的时候特别注意色感和造型。聚集了世界所有的木兰,而且在种树时根据花的色彩并考虑随季节变化开花的顺序等等方面进行了移植。
经过了五十年的努力,现在到了开花的时节,彩龙花园里的所有木兰依次如魅力的音乐准备伸展自己的身体,像魔术一样展示自己隐藏的色彩。
“什么时候能全部开完呢?”
“最近阳光充足,四五天就能全开。躲在土里死都不出来,瞧瞧这家伙看到你来冒头笑得样子。”
载京掩饰不住欢喜,摸了摸粉红色的幼芽。树枝在精心的照看下开心地跳着舞。
“Early Bird呢?”
“它很懒啊,现在还不知道它冒芽没呢。”
别说花瓣了,连芽都不发,只露出饱满的绿花蕾。
“那家伙就名字勤快,旁边的Spring Rite下周估计就要开花了。”
“哥哥的情人‘Susan’呢?”
“她害羞着呢,还得再等一个月吧。她可是木兰中的木兰。”
载京笑着回答道。树木园的木兰中最晚开花的苏珊是那么多木兰中载京最喜爱的树。拥有紫玉兰品种中最红光彩的苏珊比起一般的紫更像绸缎的黑,所以珍京和载京把它叫做黑木兰。
“现在才算开始,二月到五月一直都会开花。你看那儿,Columnar Pink.Galaxy.Liliputian.Wada’s Memory.Merrill.Elizabeth.Ivory Chalise都在准备着,要想看到开花的过程就得睡在外面。”
载京仰头看着天空。
“跟树一起生活就是这点好,谁都不会知道林里发生着什么事,只有我最先看到新花新芽绽放的样子。谁能有我这样的好福气?守林人就是因为这个没法放弃。”
珍京点点头。每年都是新的春天,在不知觉中随着季节来临而新开的花,新冒的绿芽,能有几个人看得到这样的景观呢?
兄妹俩走过木兰林漫步起来。并肩走着的两人头顶,腰间,眼中,像是正在准备音乐会的乐器一样,木兰树正在准备各色各样的香气,模样和颜色,检阅要开放的花蕾。
看到这些,不需要别的理由珍京和载京就已经感到很满足幸福,两人会意地笑了。没有理由的高兴,就如只是漫步在美好的春天就足以感到温暖和幸福。
带着春天气息的树从颜色开始就不一样。像是能让经过的人体内都荡起碧绿的水泼的季节,走在两排吮吸春天生机的树木之间的小路上,珍京也深吸了一口气。
“啊,真是春天。春天离得这么近,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你努力生活了啊。”
“切,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回美国?”
珍京装着生气的样子。
“你承认我不偷懒努力生活了,为什么还不听我的话非要把我送回去?”
“你之前一句话都没说,突然就放弃学业说要回国,要是你,你不担心吗?既然话说到这,你说说吧,为什么突然回来?”
“不,我不说,吃完晚饭跟妈妈说。杜鹃花开了吗?”
珍京转移了话题。哎哟,这个不懂事的丫头,载京看了珍京一眼无可奈何地抖了下肩膀。他早就知道珍京不是一般的倔,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还没有。杜鹃花也是从现在才开始,在适合睡午觉的向阳面早已慵懒的伸展着花瓣。”
不算是载京的示意,林子还沉睡在晚冬中。树枝们用裸露的臂膀相互拥抱着,如同新娘子裙角隐现的粉红一般。
“哥哥,我觉得杜鹃花最美。”
“为什么?”
“没什么理由,觉得它常见?又新鲜又珍贵的固然好,但见到常见的更开心。”
树一样善良老实的哥哥听着珍京的话,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头,珍京的话让他感到羞愧。他向左转了下珍京的肩膀,让她看惹人爱怜的杜鹃花。
“杜鹃花开了,赶快摘吧,丫头。”
“为什么?”
“吃花饼啊,让妈妈做。”
“她肯定会嫌麻烦的。”
“那也让她给做,妈妈从你要回来就一直想给你做好吃的。给你做吃的,妈妈很高兴。今天让她做花饼吧。你回来后,她也算有精神气了,太好了。”
载京的一句话就已足够了。珍京知道自己突然回国的原因载京也猜到了八九。
世上最珍贵的人们痛苦的时候,在他们身边才是最重要的。总是‘下次再’,‘下次再’,等到下次来的时候,真的需要她的爱心和照顾的人也许就已经不在了。人的生命和时间是不能等的,它既容易错过,也易失去。
“妈妈因为嫂子的事很伤心吧?”
珍京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载京抖了抖肩,并不吃惊珍京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就在捉摸珍京为什么突然急着回国的原因时,从秀德姐那里知道她们已经通过了话。
载京没有回答,只是用穿着工作鞋的脚踹了下树桩。平时不怎么发火的人,用这个动作表明自己的不快和伤心。
“发生了那种事,不伤心就不是人了,妈妈也是人啊。”
“哥哥,秀德姐说你说要上首尔大干一场?”
载京嗤笑了下,那是苦得不能再苦的笑。
“想想很没意思就没做,她根本不值得我那么做。”
“为什么?”
“已经跟她没有可以牵扯的感情了,如果跟她争理能有所改变,那绝对会去做,可是任何事都没有变化。就像妈妈说的,大哥已经死了……,没有大哥,那女人就和咱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嫂子,对吧?”
“对你来说,那女人还是嫂子啊?”
载京反问道。对于彩妍来说,“嫂子”这个称呼都是奢侈的。
“一旦有了这个缘份,就不是那么容易忘掉的,我还是管她叫嫂子。”
“你真是活菩萨,石珍京。”
“那是因为我善良,哥哥。”
珍京抓着载京外套的袖口,望着他的眼睛。
“我是看在厚京哥的分上才那样。大哥活着时两人的在一起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好。因为嫂子我们都很幸福,哥哥你也是看到的。我只想记住美好的,不是因为嫂子漂亮,而是因为大哥,我们要是一味地恨嫂子,天上的哥哥会伤心的。丢下生前深爱的人,我们再对她不好,大哥能高兴吗?我觉得那不对。”
“我啊,珍京,虽然喜欢并尊敬大哥,”
载京顺了下气,说出了自己的真心。
“但我并不尊敬连真爱、假爱都分不清的大哥。”
珍京一下被说得哑口无言,至少现在觉得载京的话是对的。
再怎么理解,往好处想,如果秀德姐说的都是事实的话,彩妍就该受到责难。
“也不能让她抓着死去的人独自生活,我们没权利,但是最起码该有对亡者的基本礼节。只要是有点良心的人都会在哥忌日以后才离开不是吗?有了新人不是错,但对已经走的人要有对新人的好的百分之一都难吗?”
“本来只有死人最委屈。”
珍京用不自觉发抖的声音无奈地说着。
再热烈的爱,在一个人死后都会结束。丢下心爱的人死的感觉是怎样的?明明知道再也不能回来,只有望着心爱的人的感觉是怎样的?心中泛起悲伤的浪潮。
“我知道,一个人死后生前做的约定也就算没有了,但是也不是这样的吧,珍京。就这样简单结束的缘分,哥会不知道吗?他会不知道她是这种女人吗?那么相爱,死后却被背叛,该有多伤心。”
“那我也宁愿相信嫂子跟哥哥生活的日子是真心的,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死去的哥哥该有多可怜。”
虽然只是坚持了十个月的爱,但珍京相信在一起的时光两人是相爱的,美满的。如果连这都是谎言,那结束短暂一生的哥哥的时间是虚无的。理解和原谅不是为了对方,也许是为了自己。
载京哼地笑了一声。
“是真心的女人会那样要钱吗?”
“嫂子也许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不是?连律师都叫了,还要求树木园的股份。”
“真的?”
“是啊,妈妈为什么会患上忧郁症,你是不会知道的。”
载京话说着又更上火,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
“做人没有那么做的,她到树木园种过一棵树吗?剪过一次枝吗?往哪儿伸手呢,伸手?我们就那么好欺负吗?给点颜色就她开染坊,让着她就当我们是病猫,怎么就敢在我眼前做那种事?”
“妈妈怎么说?”
“依她的想法,觉得那是对哥哥的礼貌。”
载京不满地回答道。
“就按她说的办吧,怎么也是在我们家生活了一年又成了寡妇,她那命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又不是得去借,本来就是她的那份财产嘛,怎么看你哥活着的话也是要给她的,能怎么办?妈是这样说的。反正黄玉梅女士就是半个活菩萨,对别人那么容忍善良,自己去痛苦得接受忧郁症治疗……唉,妈也是个傻瓜。如果是我,早就揪着她头发不放了。”
“你不赞同妈妈的意见啊。”
“当然,我不愿意。给别人我还听句谢谢,给那不要脸的女人钱让她跟男人亲亲我我,我是绝对不干的。”
珍京轻叹一口气,激动了,看来目前为止因为嫂子的问题妈妈和载京的矛盾还没有解决。
就在这时,山坡那边“嗒嗒嗒”开来了一辆高尔夫车,上面坐着树木园植物医生林医生和英才。
林医生在珍京没出生前就在树木园工作了,彩龙树木园的角角落落,每棵树木没有不经过林医生手的,他可是一生跟树木和林子一起老的专家,晒得黑黝黝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我们珍京回来了啊,受累了吧?”
“您好,林医生,过得还好吗?妈妈说晚饭来家里吃。”
“哎哟,太感谢了,好久都没尝尝我们黄女士的手艺了。”
“珍京,你把这个拿下去。”
英才向走近高尔夫车的珍京递去了一个小篮子。
“这是什么?”
“菘木芽儿。”
就算不说,光闻强烈的香气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篮子里充满了胖乎乎绿芽的清新香气。
“现在还不是很多,就向阳面的树底下冒了几颗芽,这儿山沟比较深,比矮的地方要晚一季。”
“那也不少啊,够吃得饱饱的,英才哥,谢谢你。采绿芽一定很辛苦吧?刺还很多。”
珍京抓起戴着手套的英才的手使劲地晃了晃,载京也探头往篮子里看。
“菘木芽儿已经发了啊。”
“吴代理,我就说一下午见不到人影,原来是为了珍京去采菘木芽儿了啊。”
林医生呵呵笑了,隐约在调弄英才,英才长着青春痘的脸泛起了微红。英才从小学开始就和秀德姐一起在家里生活,土木专科毕业后负责树木园和造林场材料管理已经两年多了。与珍京、载京就像是亲兄弟。
载京和珍京坐上了高尔夫车的后座,英才转过身,像是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
“色木的水,已经打好了一个洞,明天就可以喝了。”
“所以说我就想回家,简直就是天国嘛。”
载京不满意地瞅着英才。
“你小子,我就说不要惯着这丫头,你总是这样,她就以为自己是老大,等鼻子上脸。”
“我本来就是公主。”
“是的是的,你的自恋是无药可医。”
载京再次瞪了眼得瑟的珍京。
“珍京是公主,哥。坚休假了,听说珍京回来了,说要马上从首尔飞下来,来拜见公主。”
“毛巾(坚的昵称)来见肥皂(珍京的昵称)?这家伙,好好服役才是正事。”
周围所有人都“珍京、珍京”的,让载京看得很不舒服。
“哎哟,妈呀!菘木芽儿来了啊。”
家门口等着大家的黄女士看了看珍京递过来的篮子惊叹道。
“这个时候正是没胃口的时候,有菘木芽儿就好了,,大家都洗手吃饭吧。”
英才忙了大半天采回来的菘木芽儿上了饭桌。大家的筷子纷纷伸向伸向菘木芽儿牛肉饼和爽口的菘木芽儿凉菜。饭桌上有珍京梦里都想吃的充满春天气息的拌野芹菜和田螺大酱汤,还有艾蒿饼和梅花茶,连皇帝都不羡慕的大餐。
晚饭后,英才和林医生回到了树木园里的住处,只剩下了三口人。现在该说正经事了,黄女士叫来了兄妹二人。
“你俩都过来坐。”
载京,珍京和黄女士三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黄女士最先看着珍京。
“你真的不打算学了?放弃一切回来了?”
“是的。”
“为什么?”
“广告学,跟我不合适。”
“你开始说有意思,想学习的,费那么大劲才去的,既然都开始了,是不是该学完了再回来?”
“我最先也是那么想的,但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我也想了很多,妈妈。但是怎么想都觉得是浪费时间,没有好转。我努力了,但越来越难坚持。只要一想到这一生就要学那个,真的恐怖得要进精神病院。”
“那么开始就该选其他的专业啊,你当初要么当广告撰稿人,要么经营广告公司的劲儿去哪儿了?”
载京埋怨地嘀咕道。
“努力获得好成果受到称赞当然是好事,但那不一定非要学习广告学嘛,越学越觉得这条路不是我要走的,能怎么办?”
“那也要大学毕业啊,太可惜了不是吗?只剩下两个学期了。”
“如果妈妈坚持,我可以在国内大学插班,但说实话我想换专业,我想学别的专业,妈妈。”
“事到如今又想学什么专业?”
“不要笑。”
珍京看着载京严肃地说道。虽然很想说,但担心载京嘲笑自己。
“我什么时候笑过你?”
珍京看了看妈妈和哥哥,他们眼中充满了支持,鼓励和爱意。她鼓起勇气说出了口。
“我想学有关花的东西。”
“花?园艺专业?整花弄草的你哥一人就足够了,你也要学?”
“不是那个,是花艺装饰艺术,哥哥是种植,我是装饰。在美国时已经完成了花艺师的基本课程,在世界有名的花艺师凯文老师那儿差不多把专业课程也学完了。如果您答应,我想正儿八经学习下。”
“就为了学那个,暑假也不休息,连美国都没转。”
黄女士虽没有明着反对,但一脸不满的表情。载京也自言自语道。
“三百六十五行,干哪行不行,你也来凑热闹?”
“我是树木园的女儿嘛,不做这个做什么?以后哥哥开了树木园,我就在树木园前面开家花店。”
“谁给你开店啊?”
载京哼了一声,珍京瞅着他,赶快挽起妈妈的胳膊,撒起娇来。
“妈妈给我开啊,我是妈妈最爱的小女儿嘛。”
“你这丫头还不懂事啊,就算你不上大学学花,最近经济不景气,像你这样的人家还张开双臂欢迎你不成?非得饿死你。”
“干吗啊?我也有我的计划的。”
连她的话都没听完就说她不懂事的哥哥实在让人可气。
“真难为你了。有我和妈妈在你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载京举起了拳头,黄女士看了他一眼。
“载京你先闭嘴,珍京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不要一味的打击她。你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现在这里休息两天,然后上首尔。国内最有名的花艺师安德鲁老师经营一家叫<月亮>的店。我们在旧金山凯文的花艺展上见过面,我准备在那儿上班。边打杂边学完专业课程,然后考取国际裁判资格证,估计要个三年的时间就够了。”
“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人家说要你吗?去了就能上班?”
“他跟我说不要去别的地方,一定要去他那儿,还给了我名片呢。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回来的!哥哥只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孩。”
“连大学毕业证都没有的家伙,在韩国可是好混啊。”
“搞艺术的注重感觉和能力,为什么需要毕业证?”
“瞧瞧,瞧瞧,就说你不知深浅,韩国最注重学历,你是还没尝到社会的苦头。”
“载京啊。”
黄女士不满地看了眼载京,又正经地看着珍京。
“真的下定决心了?”
“是的。”
“如果你又像上次一样遇到困难就放弃的话,一早就打消这个念头,到那时我也不会管你的。”
“谁啊?妈妈……勉强学,和我喜欢所以去学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