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已经下决心要开始新学别的东西,我也就不拦你了。”
黄女士一句话结束了所有问题。
“你用你自己的力量找工作,学习,谁拦你?你学习住的房子给你找好,但是生活费和零花钱你自己解决。是好是赖,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负责。”
“哪有那样的,即使上班了,也就是这个打工的,靠那点工资怎么活?等我找到正式工作之前要给我生活费嘛。”
不管珍京抗议不抗议,黄女士的态度是坚决的。
“你别哼哼,你撒撒娇我就要一直迁就你吗?二十多岁的人学习学到一半不学了,让我担心。现在又要按着你的意思给你添钱,哪有那样的?”
再这样下去,怕是又不让她学花,要把她赶回美国去了。珍京赶紧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好,好的!生活费算我自己挣,房子已经答应给我找了啊?给我找个酒店式的公寓吧。”
“你哥哥在首尔上学时用的公寓,你就住那儿。酒店式公寓?你以为家里钱多得发霉吗?”
“学习用的学费呢?妈妈,那不能不给,反正我在美国也是要给我学费的嘛。”
“给你一半。”
“一半?为什么?全给吧。”
“你不说你是大人了吗?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吗?你学的是你自己想学的,你自己看着办啊。就像你说的实习生的工资不多,我才给你一半的。”
“切,妈妈太小气了。怎么能这么对唯一的女儿?”
珍京瞪了一眼,黄女士也跟着瞪了一眼。
“该是谁说的话?连我心里乱都不知道,她还来捣乱。”
“就因为妈妈心情不好我才回来的啊,妈妈连这个都不知道……”
珍京低头看着客厅的地板露出遗憾的表情,黄女士也叹了口气。
“我怎么不知道?全听秀德说了。听说我总上医院,你心里不好受才回来的,不是吗?怎么?害怕吗?失去了爸爸和哥哥,现在怕失去我才忍不住跑回来的吗?”
“……即使我回来了也不能解决什么,但我可以在妈妈身边嘛。”
不出所料,女儿的想法都猜中了。多思多虑也是命,想责怪她吧,另一方面觉得懂自己的就只有这个孩子。都说知母莫若女,对媳妇彩妍的事总是爆棚的载京相比,珍京却是可以冷静议论的对象。虽然如此,黄女士还是一脸坚决。
“妈妈没事,珍京。早已经放开了,已经决定理解忘掉了,你不用担心。”
“妈你真的能理解吗?那是那么容易就原谅放下的吗?所以你才每晚独自去哥的坟头?不要在我们面前帮那个女人说话,一直这样下去你的病也好不了。”
载京忍无可忍,恶狠狠地说道。黄女士看了载京一眼。
“不原谅?你想怎么样?跟她对薄公堂败下来你才高兴吗?”
“当然要那样!不用对不是人的人这么宽容,你让我说几遍?妈你也冷静下吧,你的前儿媳犯不着你这么关心她。”
“我宁愿骂我自己的儿子。”
黄女士一句话堵住了载京的嘴。她的眼神很飘渺,眼眶中强忍的泪水就像是要流出来一样。
“我劝过你哥,喜欢那样的女人,不要太心急,可他当我的话是耳旁风,还是跟她结婚了。如果要骂首尔的那个女人,就得责怪你死去的哥。载京啊,你还不明白吗?怪就只能怪我儿子没有眼光。我不能那样对厚京,你哥对你妈来说是怎样的人……英年早逝就已经够委屈的了,这世界上连个自己的人、自己的血肉都没留下,你哥的心情又能如何?我想着你哥,就对那女的恨不起来,你明白吗?我只能对她宽容当做是对你哥好,因为她是你哥爱的人,你哥的妻子。”
黄女士颤抖地说着,最终还是落下了泪。珍京和她对视了,珍京的眼神仿佛在说自己理解妈妈的苦痛,希望抚平她心中的创伤。
珍京静静地坐到黄女士身边,抓住她的双手放到胸前。
“所以说我得在妈妈身边。”
谁都不能理解妈妈的心情,自己帮着发泄几句。陪在身边一起哭,一起倾听,一起放下,因为自己是妈妈的女儿。全世界只有女儿能为妈妈那样做。
黄女士读出了珍京的眼神。
“妈妈,干得好,大喊,发泄。”
女儿的理解让黄女士双手捂住了脸。
“好什么好?你妈妈我现在真的很丢人,非常……”
“没有关系,你做得好,人都需要这样发火,大喊。做得好,黄玉梅女士。”
珍京用双手抱住了妈妈的肩膀,只有女儿能做的,她就是为了做这个回来的。
“我们分担你一直以来的重担吧,妈妈。你还想一人承担所有重担吗?不要那样,妈妈。我和哥哥现在都已经成人了,分担你的重担对我们来说一点也不困难,本来就是为了分担才养儿育女嘛,所以说膝下有儿女,心里才踏实嘛。你不要嘴上说没事,暗地里又独自痛苦,你的年纪已经承担不了了,嗯?你总是独自承担忍受,像这样生病,我真的很伤心,心疼得都要碎了。”
黄女士眼眶含着泪水笑了,只不过是听了一句安慰话。奇怪的是,心中的石头就这样瓦解了。
“我们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说得好听,要是遇见Mr.Right马上又会结婚……”
“我才不结婚呢!我要一直跟妈妈生活,妈妈只有我一个,你觉得我会对不起我们黄玉梅女士吗?”
“说不结婚的人都最先结婚,说什么瞎话呢?太晚了,你俩都去给我睡觉。”
不论黄女士怎么赶,珍京还是拿着枕头进了妈妈的房间。长上窗口的一枝梅花树枝,闭上眼一阵清雅的香气从鼻尖擦过,啊,到家了。
回到妈妈身边了。
珍京挽着睡在旁边的黄女士的胳膊,把脸埋下去。
“妈妈。”
“嗯。”
“妈妈,女儿真的很爱很爱你。”
黄女士露出了笑容,用手扯了扯被角。
“睡吧,一定很累吧。”
“嗯,晚安。”
说着晚安眼睛就不自觉地闭上了。梦星星,梦月亮,梦妈妈。闻着妈妈的香味珍京进入了在韩国的第一个梦乡。
“快来,张常务,饿了吧?”
刚进大门,门口站着的尹女士就赶忙接过文件包。
“出差还顺利吧?不累吗?”
“一路上睡了,不用担心,打算吃完晚饭就回公寓睡觉。”
本来可以在家睡一晚,却非要回公寓去睡,母亲的脸上划过了不舍的表情。即便如此也没有责怪他,反而是一脸无可奈何。
三十年过去了,已经到了分不清生母后妈了。他生活中的所有重要瞬间都有尹女士的陪伴,为双方着想,两人就是这样友好的母子。
但是尹女士到现在还是觉得贤国有些难相处。该怎么说?虽难亲近但是是友好的客人?
“你父亲和何博士在书房。”
“何博士来了啊?”
汉江医院的副院长何勇朱博士是父亲张会长交往多年的朋友。虽然两人经常见面,但平日晚上到家里来做客还是不常见的。
“周末是会长的生日嘛,何博士说要和家人旅游不能参加,提前过来喝杯酒。进去打声招呼吧,除了何博士还有神秘的客人。”
“谁……?”
“是我,贤国哥。”
里屋的门开了,走出两个女人,满脸笑容的两人是何博士的妻子李女士和英舒。贤国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眼。
“啊,英舒,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国的?”
“三天前,好久不见,哥哥。”
“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两年前在柏林见过后,这还是第一次吧?”
两人高兴地握了握手。
何英舒是在欧洲活动的钢琴家,也是两个父亲暗地里想撮合的对象。贤国也一曾觉得和这样的女人结婚也是不错的。
但是五年前英舒去了奥地利后,两人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比起和男人的爱情、结婚这些,更爱艺术的女人没有必要去追,也没有去追的激情,就在机场道了别。但是英舒笑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确实让他不知所措。
“伯母来了吗?您真是越来越年轻了。”
贤国向英舒的母亲李女士也郑重地点了下头。
“张常务,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公司的事也做得不错,有本事。”
“谢谢。都是长辈们帮助的结果。”
“我们张常务像是倒着长一样,一点都没变啊,谁敢说是三十五岁?”
“天天运动啊,本来生活就有规律。都说到岁数了,人的行为都会显露在脸上,一点都没错,完美得没一点瑕疵。虽说是我儿子,但看起来真的很厉害,心里踏实。”
尹女士在一旁笑着夸奖道。
“真是谢谢,两位母亲都在我脸上贴金。我先进去向父亲问好,一会在餐厅见吧。”
贤国苦笑着走向书房。
“果然像母亲。”
这才知道母亲一个劲儿地催促回家吃饭的理由,果然是先让老二结婚让她感到不舒服。想让人知道她在为贤国到处找老婆吗?谁都不在意的,只有母亲一人紧张得不得了反而让他更困惑,母亲什么时候才能了解呢?
餐桌上大人们都半开玩笑半当真的撮合贤国和英舒。贤国虽然面带微笑有礼貌地行动着,但总觉着消化不良。早知道就不听母亲的话直接回家睡觉了,后悔万分。
就这样晚餐结束了,大人们都进了里屋,年轻人出了后院。
“哥哥,喝茶。”
贤国胳膊搭在栏杆上安逸地坐着,英舒走近递给他茶杯后也坐上了老人椅。
“只要来加花洞就感觉不到时间,这里一直都是老样子,休闲,平静。”
“韩屋就是这样。听说你这次演奏会又获得成功了?祝贺你。”
“谢谢你这么说,但是还说不上是成功。”
英舒放下茶杯轻叹道。
“全世界都不景气,古典音乐也是如此,加上音像公司也一直都是赤字。我虽然运气好几年前就签了约,但是合同到期的话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一直都自信满满的英舒第一次这样有气无力,脸上显现出隐藏不住的忧郁。
“妈妈说我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就不要弹琴,让我嫁人。谁知道呢?”
看着跟自己境遇差不多发牢骚的英舒,贤国点了点头。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听到了的,大人们的意思已经心知肚明,却莫名其妙地使眼色,贤国觉得很没意思。自己刚回国时,想邀请请她吃饭,她却经常找借口说有演奏会要练习而拒绝。现在,英舒来到家里的原因也就不猜便知了。一下就猜中了结果,贤国觉得很没劲儿。
清爽适度的冷淡,是因为对专注于自己演奏、坚定地走自己路的人敬畏吗?以前从充满活力的英舒身上感觉到的清爽瞬间化为乌有。
英舒看出了贤国虽然认真回应自己却略显不情愿的样子,她稍感慌张摇了摇头。
“啊,我不是求你跟我结婚啊,不要让我变得那么悲惨。”
“什么悲惨?如果能成为世界钢琴家何英舒的未婚夫当然是我的荣幸,但是你能忍受像我这样平凡的男人吗?”
贤国半开玩笑轻巧地避开了英舒的存在,英舒再次拿起茶杯笑了。
“贤国哥你还平凡啊?真正平凡的男人听到了会生气的。”
“啊,是吗?谢谢你把我看得那么伟大,其实我真的挺普通的……所以到了这个年纪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只能工作。是我没本事蠢吧。”
“不是没能谈恋爱,是你不谈恋爱吧。”
“是吗?不过我也没有刻意躲避女人,比我小一圈的老幺都开始谈恋爱了,看来是我的缘分未到吧。”
“你不会是同性恋吧?伯母有点担心啊。”
这次轮到贤国噗的笑了,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尹永美女士的想象力真的太厉害了。
“我要是有喜欢的男人就好了,尝尝爱情的味道。”
“作为长孙的你不结婚,张会长和尹女士很担心。”
“到时候了就会结的。虽然不想赶鸭子上架,但也没有不结的想法。你告诉母亲叫她放心吧。”
“那是什么时候?”
“爱的人出现的时候。”
贤国看了看英舒。
“话说回来,何英舒,你真想结婚?”
“嗯?”
“不觉得麻烦吗?特别是对像你这样搞艺术的人来说结婚反而不是个障碍吗?结婚是组建家庭,而艺术是沉静在自己的世界,你进入了那个世界不就会忘了结婚的现实和家人的存在吗?”
“应该会吧,也不能肯定地说没有。”
“在我看来,艺术家最基本的品质就是吸取身边人的能量和感情,艺术家身边的人只是为了完成艺术的感情和艺术家世界的牺牲品。”
“天啊,你可别说得太严重,把我说得像水蛭和吸血鬼一样。”
英舒没有想到会从贤国嘴里说出那么尖酸的话,大吃一惊的她好不容易掩饰了自己的感情,装作镇定地笑了。
“如果我的话严重了,我向你道歉。如果你真想结婚,你该找一个理解你的艺术世界、并且肯为你奉献的男人。如果不能,你们两人都可能变得不幸。”
“为什么那么想?”
“想要传统的妻子、儿媳、母亲的男人首先不能理解你的艺术世界。据我所知,克制艺术欲望是很难解决的问题,那种欲望随时会与你的家庭角色冲突,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婚姻生活终会出现危机。”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不知道吗?我母亲就是那样。”
英舒吃惊得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贤国会这样坚决地、冷酷地拒绝她。
“生我的母亲,就是我的生母,是个摄影师,结果她没能解决那个冲突而离婚了,丢下还在襁褓中的我。你不要犯那种错误,希望你既是个幸福的艺术家,也拥有完美的婚姻生活。因为你是我珍惜的妹妹。”
“谢谢你这么说,我会记住的。”
英舒勉强装着爽快的样子回答道。贤国端起茶杯望着漆黑的庭院。英舒耐不住尴尬的沉默开口了。
“我从这个学期开始去艺恩大讲课。”
“是吗?那你就算是回来了?”
“应该是吧,不能飘了,该稳定下来了。我也三十二了啊。”
“原来是这样,回来得好,经常来找我玩吧。”
“好的,只要你不逃跑。”
“我才不会呢。”
贤国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家伙,别人听到了还以为你追我,我不接受呢。你觉得三十五岁的老男人有高傲的理由吗?我会努力跟在你屁股后面,多介绍你的朋友和学生给我吧,让我妈少担点心。”
听到贤国的老实话,英舒也跟着笑了,但她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
虽然贤国很自然地跟她说话,但总是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对人热情有礼貌,但总无法探查到他的内心。无心地用匕首扎着别人心脏的这个男人,是不是就像尹女士说的,不想和别人有所瓜葛才热情友好地对待他人?
英舒也看着贤国看的方向,咽下了一口苦茶。
‘是不是太晚了?是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英舒不自觉地看着贤国的侧脸。
虽不能说长得非常帅,但有让人充满好感的富贵气和端正的侧脸。下巴轮廓和深色眉毛让人印象深刻,虽然充满活力的样子让人很难想象他已经三十五了,但他的薪资和从容让人感到紧张。
五六年前,英舒和贤国两人之间流露出结婚想法时,就该抓住机会的,英舒稍感后悔。如果那时订婚了再离开的话,也不会像今天祈求爱情一样感到屈辱。
以前她相信是她握着主导权,却没想到现在主导权落到了贤国手上。这对自尊心强的英舒来说是个不小的侮辱。
她觉得不论什么时候,只要自己想贤国就会来到身边。但是为了钢琴和更大成功的欲望,她觉得可以暂时保留爱情。她以为当她完成了自己想要的,他依然会在那里等着自己。
但是现在英舒明白了,贤国至今没有结婚不是为了等她,而是他从来没有结婚的想法。
贤泰的介入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
“气氛不错啊,大哥。趁这个机会,我们两人一起结婚吧?”
“你小子说什么瞎话呢,喝茶。”
贤国朝着贤泰背后打了一下。他怎么就能装着看不到英舒心烦的样子。
他虽然知道一向觉得爱情简单的英舒现在的心情,但那不关他的事。如果爱情可以勉强,那还有什么问题。
对他来说有他世界的秩序,如果谁进入扰乱他的世界,他是不愿看到的。
直到深夜,贤国才回到了他位于江南的公寓。他打开贝多芬的音乐,脱了衣服,进到浴室冲凉。之后,喝了杯冰水,最后检查了一下邮件和电子资料才睡下。这就是他十几年不变的生活,没有哪个女人能进来。
“好烦,不要管我了,母亲。”
贤国钻进了柔软的床,明天又是激烈战斗的开始。浪漫,恋爱,爱情,不是他的管辖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