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造化弄人,当他完全放弃挣扎的时候,偏偏有一束光反射进他的双眼,带给了他或许是个盲人还看得见的惊喜。
他永远记着那一刻,他与他的相见。
那一日,他裹着褴褛的薄衣,久久立于一个高官的府邸之外。
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出卖,除了自己的脑袋。
一连串的冷遇、讥讽和嘲笑向他袭来,周遭的人鄙夷他的自抬身价,轻视他的异想天开。
一筹莫展,直到他经人点拨,终于知晓了个中门道——依傍一个富贵的闲人,抑或跟着一个家丁一般的人物自底层慢慢爬起。
否则,他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他眼中闪烁着野心和仇视,他发誓要让欺辱他的人付出代价——一个也不能放过!
终于有一天,他抱住了一个欲进府的大汉的腿,哪怕是忍辱负重!
他恳求道:“请你帮我引荐,我有一日平步青云,必会报答你。”
大汉鄙夷一笑:“莫说这样的诳语,你凭什么?”
他的手慢慢移开,心中燃起的希望再一次破灭——他不是他的伯乐。
那大汉用力将他踢开,扬长而去,但却在看见一个桃花眼的少年信步走出来时,猫着腰卑微地如狗一般谄媚。
可那少年忽的睹见了他,便略过大汉直直来至他的面前,语气温热得如春风中夹着花的香气,眸子似笑非笑,狭长而狡黠,他柔声问道:“你是李晋墨?”
他诧异地怔住,他识得他?那双桃花眼深不见底,晕着水雾,他如着了魔般老实地点头。
那少年朝他微笑:“你可愿随着我?”
桃花眼忽现明媚,如一道光直射他本已阴暗枯竭的心。
他竟感到温润甘甜,顺着他的笑意点头,直直为那一池桃花香倾醉。
那少年以手抚上他的肩,他至今记得,碰触轻柔平缓,使他安心,他道:“以后,你便叫李扶摇吧,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追随着他,仰慕着那双桃花眼一生一世,可是因着不必要的牵扯,那在他心中宛若一束光的少年终究如桃花瓣落般随风飘散,那双狭长灵动的深邃眸子也永久地闭合上了,不愿再睁开。
他心中怨恨,如果没有大阿哥,如果没有宝藏,如果没有傅钧尧,如果没有眼前的这个女人,那双桃花眼一定还是笑意正浓。
他回神,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止不住朝刘芸吼道:“都是你们的错!”
残忍地扼杀了他多年来唯一的憧憬。没有了那双狭长眸子微蕴的沁香,他原本乍现的光亮被残忍地遮蔽,轰然间,他被无情地推入了晦暗的谷底。
刘芸诧异地看着他忽喜忽悲的表情,他疯狂地如发了癫一般。
忽然,他有哈哈大笑,可是刘芸觉得那笑并非他所表现的那样畅快。
他的眸子阴郁:“刘芸,你相信重生么?”
刘芸不语,她不信,但她或许已经经历了灵魂互换。
她看见李扶摇从怀里掏出那个丑陋的钥匙,如膜拜般珍视。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底萌生,她瞪大眼睛问:“你想做什么?”
他眸子一凛,似胜券在握:“我们让雷纳活过来可好?”
怎么活?刘芸极其惊讶。
他邪恶地笑着:“我做他,以他的身体包裹我的灵魂,你觉得怎样?”
眼中闪过一抹决然,李扶摇脸上的疤轻颤——这样,他便会永久地拥有着那双桃花眼;这样,他就能永久地抛弃自己这副残缺不堪的身体!
刘芸讽刺道:“你在做白日梦吧?”
他阴郁一笑:“你当真以为我在意那微不足道的宝藏?”
以手拨弄着那丑陋的钥匙,他心中无比畅快。
洞中的光线越来越暗,李扶摇点起灯,照出一片昏黄。
“太阳快要落山了呢。”李扶摇幸灾乐祸地笑着。
刘芸扭过头不理他,但心中已是担心不已。
傅钧尧和李晋言匆忙赶至白家。
扬州白家地处城郊,路程相距较远。
赶到时已近黄昏,李晋言感叹李晋墨将时间拿捏得精准,定是想要他们奔波劳苦。
白家乃是远近闻名的书香世家,好在白老爷通情达理,在两人简单解释缘由之后,便欣然同意了两人一睹百年古松的请求。
两人立至院外的古松之下,这树盘根错节。正值夏季,枝干也舒展得支撑起浓厚的针叶。
李晋言仰头,蹙眉暗叹:“这‘楚霸王乌江自刎’到底所指为何?”
傅钧尧亦是愁眉不展,这树中可是藏有玄机?
正当无计可施之际,由远及近传来女子的谈话嬉笑之声。
两人回头,见是两名女子款款而来。
右边的女子装扮极其亮眼,一身米黄色衣裙,给人以柔静恬然之美,看似闺中的小姐模样,李晋言猜想这必是白家小姐;白小姐身侧搀扶着的丫鬟看起来也着实活泼伶俐,身着的是一抹绿衣。
傅钧尧凝眸,绿?讶异之后眉头舒展——“楚霸王”乃是“项羽”的名衔,这“自刎”也可以理解为“卒”,那么这两者合二为一,便是谜底了。
李晋言看他一眼,当下会意,心中亦是稍稍欣喜:“你也猜出来了?这第三个字谜便是‘翠’字。”
两人急忙迎过去,紧紧盯着这个绿衣丫鬟。
这丫鬟被盯得无措,一边朝自家小姐身后缩去,一边装着胆子出言逞强:“你们是何人?私闯民宅,定要拉你们去报官!”
日头渐渐开始朝西滑落,晚霞染了一抹光在白小姐脸上。
事态紧急,傅钧尧欲冲上前,但被李晋言一把拦住。
李晋墨的这一计必是想让他们左右为难。
以眼神告知傅钧尧无碍,他知傅钧尧不便动手,可他李晋言感情上并无任何牵绊。
他疾步走至那丫鬟面前,满脸的歉意,但语气也异常坚决:“姑娘,失礼了。”
话毕,伸手便欲袭上那丫鬟的身子。
那小丫鬟吓得急忙缩回到自己小姐的身后。
白小姐见状开口止住他:“且慢,姑娘家的清誉可是随便就能毁坏的?你这样的举动,让她日后如何见人?”
李晋言急忙道:“性命攸关,我们所需之物极有可能就在这位绿衣姑娘身上,不论有或是没有,我李晋言必要一试!”
那小姐也不慌,面色平易,只听她道:“我为何要信你们?”
李晋言气怒,伸手便要抓过那丫鬟,白小姐眼疾手快地将丫鬟拦至身后。
谁也不肯退让。
傅钧尧见两人对峙,心中虽是犹豫,但还是将纸条递给白小姐,望她通融。
那小姐看罢掩口而笑。
李晋言怒道:“你笑什么?”。
她道:“放过我家丫鬟吧,谁道穿件绿衣指的便一定是这字谜中的‘翠’字?”
傅钧尧和李晋言心下极其佩服,这白小姐思维竟是如此敏捷!
那丫鬟张着惶恐的眸子,自白小姐身后探出了脑袋。
白小姐朝她安慰一笑,转眸对眼前两个男子道:“你们该搜的是我!”
傅钧尧和李晋言极其诧异。
白小姐面色微微泛红,但眉宇之间夹着些许英气:“姑娘家的闺名本不应随便告知,但二位救人心切,翠屏心中着实敬重。”
翠屏?
傅钧尧和李晋言当下了然,原来这“翠”字指的是白家小姐!好在这女子深明大义,否则他们又从何得知?
傅钧尧沉下眼,李扶摇分明是刻意刁难,让他们要么眼见刘芸断手,要么背上登徒子的骂名!
左右为难,白家小姐的身可怎的下手去搜?
李晋言以手将他拦下:“我去!”
走至白小姐面前,他以手作揖:“白小姐,事出突然,我定会负责。”
白小姐笑道:“怎样负责?”
李晋言抬眼,话脱口而出:“娶你!”
傅钧尧忙出口阻拦他:“晋言!”
白小姐冷眼看他们一眼,甚觉无趣,抬眼对身后的丫鬟道:“紫晴,替我搜身吧。”
她眼前的丫鬟是作假的么?搜个身还需要个大男人动手?
但又觉两人重情重义,她笑,人说关心则乱,指的就是这两人现下的状态吧!
眼前的两人木讷地立于一旁,回神已是懊恼不已,这样简单的办法,他们竟没有想到。
这白小姐气质独然,不会是李扶摇一伙儿的人。
那小姐笑道:“两位可是信不过我和我家紫晴?”
傅钧尧忙道:“哪里的话?姑娘愿意帮忙,钧尧感激不尽。”
那丫鬟此时已经长了士气,忙斥道:“那还不转过身去?两个大男人盯着,我家小姐怎么好意思?”
两人恍悟,当下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
天空中的光亮渐渐暗下去,傅钧尧心中万分焦急,忽听得身后丫鬟诧异的叫嚷。
“小姐,这是何物?”紫晴从白小姐腰间摸出一个锦囊。
那锦囊镶着金丝的边儿,和之前傅钧尧他们看到的一样。
傅钧尧和李晋言急忙转身看去,但见白小姐已经先他们一步将锦囊打开,抽出纸条,凝着眸子细看。
李晋言气怒不已,急忙上前夺过她手中的纸条,斥道:“你这小姐好生没有规矩!怎么随便偷看别人的东西?”
白小姐早已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思索之下,不禁满面通红,咬唇不语。
李晋言觉得她的表情极其奇怪。
傅钧尧见天色越来越暗,急忙沉声朝着周围吼道:“湘凌子!”
忽的,一个身影闪至他们面前,她冷艳地环视他们,不甘愿地以哨声为信传递着眼前的讯息。
她嗤之以鼻,语带讽刺:“傅钧尧,还好你赶得上,否则这次我必能看到刘芸痛失一手的可怜模样。”
傅钧尧气怒,额上的青筋暴起。
湘凌子见状仰首大笑,知他没有办法,心中畅快不已:“下一次,我看你还会不会这样幸运!”
提气一个闪身,她便消失在昏黄的夜色中。
太阳匆匆忙忙将最后一丝光芒收回,隐在了地平线之下。
傅钧尧着急地对白小姐道:“可否借府上的灯烛一用?”
白小姐这从刚才读罢纸条的微羞中回神,口气依旧极不自然,转身离去之时,回眸看了李晋言一眼,终究说道:“请两位随我来吧。”
两人狐疑,跟着白小姐来到白家大厅。
大厅已是灯火通明,李晋言急忙将手中的纸条展开。
第一句是写给他的,很明显是李晋墨的字迹:“晋言,为兄给你做的媒你可满意?”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李晋墨扬着一脸恶作剧的坏笑,这种模样他幼年时期经常看到。
看向白小姐,他也不禁面色微红,想起自己刚才虽是一时情急承诺娶她为妻,但亦是君子一言,掷地有声。
白小姐极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他几乎忘了,她刚才将这纸条的内容一字不差地看了进去。
傅钧尧皱起眉头,不是因为眼前两人的羞涩,而是因为李扶摇对人心揣摩得精准!
他早已料到晋言会挺身而出,就连晋言和白小姐的冲突也全然盘算在内。
他接过李晋言手中的纸条,凛眸往下看,这次的谜面只有一句话,看似极其简单:一阴一暗,一短一长,一昼一夜,一热一凉。
同样的,尾端标明要挟的话语:三日之内,贴于状鼓,击鼓三下,大笑三声,不可逃匿,否则一尸两命!
傅钧尧皱眉,这个字谜比之前两次所设的都难。
李晋言面带担忧地问道:“你可是已经猜出?”
傅钧尧摇头,毫无头绪。
以之前的经验,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至一个地方,时间刚好。
而这次的期限长达三天,会不会在路程上行得更远?
当下字谜都没有猜出,怕是待到谜底解出,却是耽误了救刘芸的时辰。
白小姐缓步走至两人面前,微赧着笑道:“这谜底倒是不难。”
白家乃书香世家,她自幼聪慧又勤读诗书,猜字谜本就是她的日常生活中的消遣。
傅钧尧和李晋言欣喜不已,异口同声:“快些说来!”
她也不含糊,当即答道:“若我所猜不错,这恰是一个‘明’字。”
李晋言微怔,细想之后蔚然一笑:“不错!”
将“明”字拆成“日”、“月”两个部分,恰是跟字面一一对应。
傅钧尧眉头锁得更深,谜底解出,但也是更加地难办。
所谓状鼓,是立在衙门之外供百姓击鸣冤之用,让他贴上“明”字,敲上三下,再张狂地大笑三声,还不能逃匿,其实无异于束手将自己置于断头台上。
大清的“文字狱”牵扯出的案件早就层出不穷,更何况汉人一直不满异族的统治,惩治起不服之人也是异常凶狠严厉。
李扶摇是想看他如何脱身,抑或是在不能脱身的情况下是去救刘芸,还是自顾性命。
李晋言见他不语,细想之下也是明白了其中曲折,他忙劝他道:“钧尧,凡事总有解决的法子,切不可冲动行事。”
但傅钧尧双手握成拳状,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
若舍弃了他的性命,但凡能救得刘芸,他也会义无反顾。
白小姐摇头看他,缓缓地道:“你这样为她奔波,想必你二人的感情定是极其深厚;可你若是意气用事,让她知晓可是怎么心安?”
李晋言心中涌起一份担忧,眼见傅钧尧为难,他心中亦是不忍。
李扶摇鄙夷地以棍子戳戳刘芸的手臂,直到她因动静而睁开了双眼。
早晨的光从外面撒了进来,她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
看着李扶摇鄙夷地将手中的棍子扔掉,刘芸心中燃起一股反感——在他心中,自己是有多脏?
当真是无比厌恶他的感人一等!
李扶摇俯视着她,趾高气昂:“你来,我让你看样东西。”
刘芸缓缓起身,随在他身后。
走至这荒废山洞的尽头,李扶摇拨开碎石,她看到里面有一条狭长的隧道。
随着他走进去,曲曲折折地绕过,她看到最里面有一处石壁,有万丈之高。
顶端,一个如井般的口子直直射下一束光。
李扶摇指着那仿若和天齐高的区域,扬声道:“你可知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