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芸不解,为何李扶摇到手的宝藏不要,却偏偏要抢夺这个钥匙?听语气,他对永璜并无丝毫的尊重。
看到刘芸审视的目光,李扶摇面色逐渐阴郁,他看向刘芸,嚣张得不可一世:“我请你看场好戏,如何?”
刘芸不语,她现在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做什么都是徒劳。
李扶摇回身瞥一眼湘凌子:“你不走么?傅钧尧就要来了,你以为自己是他的对手?”
湘凌子欲发作而不得。
李扶摇扬声长笑,但在回头时无比厌恶地看了刘芸一眼,止住了满脸的畅快,他似有些犹豫,但终究下定了决心,缓步走至刘芸面前,一手抓起她朝洞口掠去。
刘芸恍悟,刚才八成是患有洁癖的他觉得她肮脏不堪吧!所以才会看她时一脸嫌弃。
苦笑,没想到,出洞竟是意味着被劫。
李扶摇诧异,低头问她:“你笑什么?”
当真不害怕吗?
刘芸不屑地随口瞎扯:“笑你携我回去必会将自己的手洗至溃烂!”
李扶摇哈哈大笑:“果然有胆识!刘芸,我必会送你一份大礼!”
刘芸厌烦地别过脸去。
身后,湘凌子虽不甘,但没有办法,只得尾随而去。
山脚下,傅钧尧急急地朝山上奔去,林慕婉不肯告知信的内容,但他知道必须尽快上山去见刘芸一面。
虽说刘家还是像往常一样平静,未见丝毫波澜和异样,但他的心还是不停地揪紧,沿着山路的步子也越来越急。
之前安排在山中照应的人全部没有了踪迹,他心中不禁惊慌不已,这些人都是他极其信任的下属,断不会将他的安排放任不顾。
只有一个可能,山上出了问题,李扶摇已经上山。
心中焦急,他快步朝山上冲去。
气喘吁吁地来到洞中,察觉到宁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他吼道:“刘芸——”
疯狂地在洞中寻找,可早已是人去洞空。
没有丝毫混乱,也没有挣扎打斗过的痕迹,刘芸已经不在。
傅钧尧颓然,心中无比自责,若不是他自作聪明地将刘芸安置在这里,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李扶摇!李扶摇先他一步带走了刘芸!
眸子袭上阴沉晦暗,第一次,他乱了阵脚,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傅家大厅,李晋言听闻刘芸失踪,即刻赶来。
傅钧尧一言不发,两拳握至泛白,四周气氛凝重,身边的沙文、沙武都不敢吐出一语半言。
傅钧尧双眉紧皱,李扶摇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原本一切跟他有关的线索全部中断,他就像从未进过扬州城。
伴着李晋言的脚步声响,傅钧尧抬起头,他起身,如溺水抓住了浮木,冲了上去,掐着李晋言的肩,急切地问道:“晋言,你告诉我,李扶摇在哪里?”
李晋言一瞬不移地盯着他,但不知该如何回答,直到傅钧尧腾起的希望逐渐沉寂下去,李晋言面带不忍但不得不艰难地摇头:“钧尧,我不知。”
眸子暗下来,傅钧尧踉跄地推开他,陷入了沉默。
李晋言看到他落魄的样子,心中无比愧疚。
他是当真无能为力——从来都是李晋墨主动跟他联系,即使是回到扬州,也是只跟他见了两面——李晋言慨叹,他根本无从得知他在哪里落脚。
相劝也是无用。
仅有的两次相见,他试图劝李晋墨放手,但终是被他以其他事由搪塞了过去。
他不知自己的哥哥为何现在变得这样固执。
这些年来他遇到过什么?他无从得知。
究竟什么样的变故可以让一个人从无忧变至阴郁,从豁达变至提防,从爽朗变至武断?
李晋墨和傅钧尧的争斗,今天的局面,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见到的。
缓缓走过去,李晋言抚上傅钧尧的肩:“钧尧,颓然无济于事,若你自己都乱了阵脚,还怎么去救刘芸?”
傅钧尧不语,沉寂到李晋言心中慌乱。
傅钧尧抬眼,面色沉重,但已扫去了阴霾。
他只道:“谢谢你,晋言。”
他若是倒了,谁来救刘芸?
而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等。
李扶摇必在暗处看着他,嘲笑着他的无措,他的惊慌,直至他颓然,然后一举击败。
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倒下去。
门“吱呀”一声响,沙文一个闪身立于傅钧尧面前,他语气焦灼:“少爷,这是刚刚在院子里发现的。”
他伸手递上一个巴掌大的精致锦囊。
傅钧尧看了李晋言一眼,面色凝重,急忙打开。
一张纸条,展开写着三句话:默许。
一字生的巧,四面八只脚。
人立草木中。
三句之间毫无关联!傅钧尧冷然道:“是字谜。”
李晋言点头,赫然看到署名之处写着“扶摇”二字,且清楚标注着这样的话:限时不到,便砍她一指。
李晋言皱眉,李晋墨一向自持聪明,小的时候便总是喜欢出些字谜之类的捉弄身边的人,自己甚至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沙文缓声道:“前两个谜底倒是不难。”
傅钧尧点头,这不过是初始的尝试,李扶摇在稍作试探,想慢慢戏耍他们直至腻烦弄死。
沙文道:“这第一个字谜是‘午’。”
李晋言道:“这第二个字谜按照形状,该是一个‘井’字。”
傅钧尧点头:“第一个字指时间——午时,第二个字指地点——在一口井中或是旁边。”
沙文焦急地道:“这家家户户都有井,怎知他指的是哪一口呢?”
沉思片刻,傅钧尧与李晋言几乎异口同声:“刘家的古井!”
话音未落,傅钧尧一提气,已朝厅外飞奔而去。午时马上便到,最后一个字还未可知,时间紧迫,只能先到地点再说。
李晋言尾随其后。
刘芸环顾四周,熟悉的地方,她来过这里。
这是永璜炸掉的山洞,李扶摇在废墟之中挖出了一个中空的口子,他们现在就在里面。
李扶摇冷笑着问道:“你怀念这里吗?”他手指着旁边的一处快要坍塌下来的地方,“那日,我便坐在这里。”
他收起笑意,脸上的刀疤犹如虫子般蠕动。
撇去那刀疤,本是一张极其俊俏的脸。
“你脸上的疤从何而来?”刘芸悠悠地开口,这一直是她想问的。
疤吗?太久了,久到他快要淡漠忘却了。
只是伤口终将追随他一生,有些事,即使不愿回首,也只能诱骗自己压制在心里。
当戒备一不小心松懈,回忆便会在梦魇的推动下呻吟不止,以致他忽然惊醒,汗湿了全身。
全身?他的身体已永远恢复不了完整,丢下的,还有一颗游魂般的心。
刘芸看着他,忽的心生寒意。
他的眼中充斥着狂暴,阴郁与怨恨交叠,刘芸不知,他的思绪已经飘至他在西域的那几年。
两个西域装扮的男人将他绑在一根柱子上,三日滴水未进的他已经筋疲力尽。
一个人以刀划开他的脸颊,伴着汩汩的血,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
那人道:“你这么喜欢拈花惹草?划花了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去勾引女人!”
他竟丝毫不觉得疼——因为人在没有力气的时候疼痛可以互通抵消。
罢了,男人的一张脸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他们这样便畅快了的话,他亦不愿拥有这张为他招来祸患的脸!
满意携带狰狞的笑窜入他的耳中,灌得他脑袋轰鸣。
他气若游丝:“可以放我了么?”
划花他脸的男人一怔,竟没想到他还这样嘴硬,举手便想再划上几道但被另一个人长着小胡子的人制止。
小胡子砸着嘴,猥亵地道:“要想让男人不再兴风作浪,还有更厉害的法子!”
那样冰凉至骨子里的感觉他依旧记得,他记得他使劲力气挣扎求饶均没有用。
疼痛使得他撕裂般地哀叫出声。
但分解的痛抵不上心中的绝望,从未有过的惶恐朝他袭来,天在他面前塌陷下来,他看到的全部是鲜红。
卑劣的笑声不断扩大,他两耳轰鸣。
他觉得自己太过肮脏,甚至这个世界都是污秽不堪!
那一年,他才十六岁!
刘芸见他许久不语,模样还十分奇怪,便大声吼道:“喂,洁癖男!”
他因她奇怪的称呼而回神,竟苦笑,语气沉重且伤感:“刘芸,你信吗?我本可以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一群乖巧的孩子。”
刘芸本想讽刺说,你这样邪恶的人也有愿意嫁给你的姑娘么?
可是对上他的眼,到了嘴边的话竟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李扶摇哈哈大笑,他抬起眼看着刘芸,恢复了幸灾乐祸和不可一世:“你说,傅钧尧能破解了我第一个锦囊中的字谜,保住你一根手指吗?”
刘芸语气勿容置疑:“一定会!”
李扶摇眼中透出一抹狠绝:“这一次,可不会再是面做的!”
剧烈的阳光照射下来,傅钧尧和李晋言气喘吁吁地赶至刘家的古井。
井中无物,四下更是没有任何的摆设。
何为“人在草木中”?
刘家丫鬟香草缓步端着一壶茶走过来,她心中忧郁,听说小姐不知去向,刘家上下忧心匆匆,老太太整天只知道唉声叹气。
送上这壶茶,尽了待客之道,她便要回去照顾老夫人了。
她将盘子放下,恭敬地道:“姑爷、晋言少爷喝茶,香草另有事情,不能在旁伺候,还望宽待了。”
傅钧尧眼眸一亮,忙问她:“你说什么?”
香草不解:“我说姑爷喝茶啊。”
嘴角缓缓勾起,李晋言悟出他的意思。
“人在草木中”恰巧指的就是个“茶”字。
只见傅钧尧急忙拿起茶壶,倒去茶水。
香草心中着急不已——姑爷怎么这样糟蹋东西?
双眸一凛,傅钧尧和李扶摇相顾对看——奇怪的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紫砂壶!李晋言抓起杯子细细查看,也是没有任何异样。
难道此茶非彼茶?
傅钧尧仰头看看日头,太阳正立于头顶正中,午时即可便到,他心急不已。
不对,一定还有玄机!
李晋言拿过他手中的紫砂壶,抚摸着厚实的壶底,以指轻敲,有着中空微薄的响声。
傅钧尧看他,双眸闪过一丝欣喜。
李晋言会意,举手将紫砂壶摔碎在地。
香草大惊,姑爷的朋友怎么随便摔坏人家的东西!
碎片内层夹杂着一张折成半个巴掌大的纸条,香草惊异,这用了三年的紫砂壶内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傅钧尧眸子一冷,隔空喊道:“出来吧!”
一个人影闪过,香草回头,看见一个面色阴艳,嘴唇嫣红的女子立于她的身后,和傅钧尧两相对望。
湘凌子忍不住鼓掌:“了不起!傅钧尧,居然这么容易便被你们找到”,她以手探入口中,吹起哨子,哨声由近及远,争相传递,傅钧尧知道,那接收信息的尽头便是李扶摇。
李晋言欲上前抓住她,可她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傅钧尧道:“无用的,李扶摇生性多疑,既然敢放她出来监视,必是有所思量,她不会知道刘芸困在哪里。”
李晋言拿过纸条,展开,看着到的是第二条线索。
上任之前,落榜之后。
伯父隔壁没住人。
枫树无风,旁边有位老公。
楚霸王乌江自刎。
下附一句话:过时砍去一手。
傅钧尧面露怒色,李扶摇决计将他戏耍,面露青筋,心中气愤难当。
又是字谜?
傅钧尧皱起眉,这一次,似乎要比上一次的要难上一些。
“上任之前,落榜之后”,分明指的是个“傍”字;“伯父隔壁没住人”恰巧是个“白”字;“枫树无风,旁边有位老公”应该指的是个“松”字。
李晋言摇头问道:“你可知这最后一字如何去解?”
傅钧尧不语,前三个字虽已经解出,但确定到底所指为何也得花去一番功夫。
沉着眸子看了一眼李晋言,他道:“第一个字还是指时间,限时为傍晚,也就是太阳落山之前;这第二个字大概是个姓氏,指的是扬州白家。”
李晋言接下他的话:“这便说得通了,听闻白家有棵百年古松,恰中第三个字”,但他继而面露难色,“只是这最后一字——‘楚霸王乌江自刎’却是有何玄机?”
摇头,傅钧尧凛着眸子道:“先去白家再说吧。”
话毕,两人一前一后腾身掠出刘家院子。
洞壁上凿穿的地方透出一抹亮光,刘芸感觉四周的温度已经没了午时的暖意。她料想,太阳大概已近落山。
烦躁地埋怨,自己怎么就脱离不了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
“你说,傅钧尧能不能救得了你的一只手?”李扶摇戏谑地笑着,随手扔给她一些干粮,如喂狗一般。
刘芸鄙夷地将脸别开。
李扶摇挑眉,淡然地毫不在意:“你不吃?”
刘芸气怒地瞪着他。
他嘲笑道:“想向我彰显‘嗟来之食’类的大道理么?”
刘芸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收起你的自以为是!我不知道你受过什么侮辱,触景生情了的话,麻烦你到别处发泄!”
她受够了他的语带讽刺,仿佛这世间就只他一人知道疾苦!
他老兄大概想将自己经历的痛苦一丝不差地转嫁到所遇到的每一个人的身上吧?这个时代是有多么地亏欠他?
言语上的刺激和精神上的折磨可以让他得到心理上的满足么?
这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李扶摇感受到她的怒意,反常地居然怔住不语。
触景生情?多么美的一个词,在他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之中,大概只有那么一两次吧?
嗟来之食?没有它,他艰难的日子怎么熬过去?
其实他这样的人,无用得早就应该死去。
遭受欺凌辱骂,却无法向人倾述。
如果黑暗始终笼罩,那么,他终会如发了霉了抹布一般烂掉,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