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芸懒得理他,大清早的,这是邀她共游祖国的大好河山么?
其实这样的山洞她在现代见过不少,刘宇喜欢拉着她东走西逛,她曾经在浙江的一个景点见过类似的奇观。
“一线天。”见她沉默不语,李扶摇解释道,“得道之人羽化登仙的地方。”
刘芸讪笑:“你信这样的话?不过是传说罢了。”
李扶摇哈哈大笑,他从怀中掏出那支丑陋的钥匙,斜眼轻睨:“不试一下,怎知是真是假?”
刘芸诧异,李扶摇真是奇怪,时不时便会拿出这钥匙反复摩挲,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李扶摇斜睨着她:“想知道?”
刘芸极不服气,说想,他便会老老实实地告诉她吗?
她宁愿静待,他想说时便会说,不用她多嘴。
李扶摇觉得她的模样着实滑稽,止不住莞尔一笑——这件事,跨越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身为大阿哥永璜的幕僚并非他想象的那般容易。
言语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压制随时随刻伴随着他。
永璜擅长用最恶毒的言语侮辱他。
他曾说:“你这样丑陋和低贱,看到了便令我反胃!”
他动辄如癫狂般地嗤笑——抑或讽刺戏虐,眼中充斥着血红一样狂烈。
但他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懦夫,面对居高临下的皇阿玛,他惶恐地不敢吐出只字片语。
他不受宠,赢不过他那些所谓的皇弟,压抑之后,回来便是发泄。
他是个无用的人,狂暴,肆虐,喜欢将周围的人牵扯进他的恨意,仿佛周围他能触及的人越是难受,他便越是麻木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他靠吞噬别人的一切来满足自己的虚荣,丧失了,便一刻也活不下去。
除了忍受永璜的挖苦和侮辱,他实际没有太多的机会出谋划策,因为永璜本身便有名无实。
闲暇的时候,他喜欢躲在永璜几乎单是纯粹摆设的书房中徜徉漫读——这大概是他觉得最为惬意的时候。
除此之外,他常常抽出时间在心中描绘着那双桃花眼的轮廓,渐渐成了习惯。
桃花眼说要他跟随着他,但却几乎很少出现,他常常渴望和他再多见几面,也忍不住在心中细细地惦念。
他庆幸自己又有了沉浸于八卦象术的机会和时间,这个时候他可以忘却现实的纷扰。
当淡漠压制住复仇的癫狂和夺得权力的野心,他觉得身心的残缺似乎已经淡去,除了他回不到过去,见不了爹娘和弟弟,一切一如往昔。
直到有一天,他在浩如烟海的书册中翻阅到一本破烂的古书。
上面详细描述了一雄一雌两支簪。
遇水即可见红,化匙即可开启宝藏,灵魂互换亦可不受时空限制。
怎样化匙,恐怕要费去一番功夫,可这世间除了他李扶摇能办得到,别无二人!
他不贪婪,他知道从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得了这厢便会失去那厢。
得了宝藏便没了灵魂互换的机会。
所以宝藏只能是诱饵,绝对不能是归宿!
他本已平静无波的心思渐渐澎湃开来,他不能抑制心中的狂喜,一个执拗的念头在心中升腾而起。
他要抛弃这具残缺不堪的身子,他要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躯壳!他要报复那些欺压过他是人,他要让李家繁盛殷实!
他需要一个靠山,他需要获得一股助力!
他要利用那个只会蛮横实则无用的永璜。
他要取代他,他要侵占他的身体,他的权势。
这样,他便不用苦苦守着这份若有似无的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这样,他的人生必会达到巅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这样,他便能摆脱这副令他觉得屈辱的身子!
心下既定,他要诱着他,逐步让他顺从他,替他寻得心中所需,然后给他致命一击。多年来他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他必定一一奉还!
还有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他记得自己是这样引诱着他。
他笑道:“你不想做皇帝么?”
永璜眼底微起波澜,但一个冷然:“放肆!你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惧,眸子里反射着阴郁,接着道:“你愿意一生都被你的皇阿玛看扁么?”
永璜眸子一凛,呼吸急促,双眼怒红,威胁着他:“你再说下去,你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他笑道,弹着衣上的灰:“你怎么舍得杀我?我还要教你怎样起兵,怎样筹谋,怎样篡位!”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诱人犯罪的魔鬼一般,捏着永璜的小辫子,随意地牵扯,心中满足极了。
他转眸轻笑,应该说,但凡心中存有邪念和欲望,掳劫了怨恨,便能待到意料中的迸发。
他在下注,赌永璜要么用他,要么杀他。
永璜沉默许久,终于裹着癫狂仰首大笑。
他从永璜的眼中看到了欲望的膨胀和野心的升腾。他知道什么父子之情,什么鹣鲽情深,于这个有名无实的大阿哥都成了废话。
他告诉他,世间有一古簪,能开启宝藏,供他招兵买马。
他告诉他,刘家小姐刘茗芷生来身上便带着线索,必要监视和掌控她。
他告诉他,笼络权贵,开凿山洞,养兵以供蓄势待发。
他告诉他,给他一笔钱,他步入扬州,占领市场,便会还他无尽的财力支撑。
李扶摇抬眼看着刘芸:“你可知道,为何永璜一直想要捉你?”
刘芸困惑地看着他,这是她心中一直解不开的迷。
她的身上没有他所说的藏宝图——这不过是些哄骗人的伎俩。
他笑道:“你便是那引子,没有你的血,这对古簪怎会融成钥匙?”
刘芸一怔,回忆起那日在刘家山洞中,她被碎瓷片划伤了手指,恰好落下一滴血融入了那鲜红的水中。
之后便起了反应——原来她便是那熔簪的关键!
她止不住问他:“是刘茗芷的血起了作用?”
“不,”李扶摇笑道,“是穿越之人的血,你大概忘了,我精通卦术,从一开始就能推算出你穿越的时间。”
那本古书上记载,穿越之人的血可以唤醒这钥匙潜存的巨大力量!
刘芸心中五味具杂,原来,自己还未过来,一切便就在他人的掌控之中。
她问道:“你有能力送我回去?一直就有?”
李扶摇自负地点头:“这世间只我一人能够办到!”
刘芸苦笑,为何她这么迟才遇到他?
可是,一早遇到他,他可会帮她?
李扶摇尽量使得语气平静无波:“可是你的穿越将原本顺行的一切搅乱,”他眸子一暗,面带忧伤,“首当其冲的便是雷纳!”
刘芸心中极其内疚。
李扶摇接着道:“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命运的轨迹开始偏斜,许多事情因你的阻碍和干涉变了方向。”
刘芸心中难受,他说的一点不错——雷纳本不用自杀,凝灵本不用早瞎,邵清池本可以倾尽一生守护着他心爱的女子,林慕婉本应嫁给他青梅竹马的表哥。
乱了,一切都是因为她的介入而乱了。
李扶摇乐见她的哀伤。
她咬着唇抬头,看见他讥讽快意的嘲笑。
委屈直上心头——将这一切全部推在她身上是否太过残忍?她也是这悲剧的受害者!她来时没有选择,想离开时没有办法,做了什么都变成了荒谬的错。
可笑之至,促使这簪子熔成钥匙竟成了她穿越而来最为实在的意义!
她怒目而视,指责他道:“那么你呢?妄图换掉别人的灵魂,难道你就没有破坏所谓的平衡?你明明有能力将我送回去,但却迟迟不肯动手,你眼见我一步步错下去,没有阻止,还反倒在一旁推波助澜,你便没有一丝责任么?”
李扶摇哈哈大笑,眼中闪烁着阴冷,透彻刘芸的心底:“你放心,我会满足你,定会送你回去。没有你和傅钧尧,雷纳不会死,我又怎么会安心让你们长相厮守?”
刘芸心中一沉,回去吗?
原本她心心念念,可是现在,她止不住踌躇。
回去吗?放弃这里的一切,回到她原本熟悉的地方。
再也见不到傅钧尧,再也见不到小云,再也见不到李晋言。
她犹豫了,她还有未出生的孩子,她还没见它一面,便成了永别。
李扶摇扬声大笑:“你舍得吗?傅钧尧舍得吗?可是我非要让你们分开不可!”
刘芸缩着身子朝后退去,心中的怒意和绝望引得她瑟瑟发抖。
李扶摇轻蔑一笑:“麻烦近在眼前,你何不先关心一下,傅钧尧是否过得了眼下这么一关?”
刘芸怔住,她差点忘了,贴上“明”字,击鼓三声,无异于自寻死路,他们可是还能再见上一面?
李扶摇道:“他若救不了你,我便按照约定送你归西。那时,我便省去了送你回去的力气!”
直至第二天早晨,傅钧尧和李晋言一夜无眠。
李晋言紧锁着眉,这如何是好?
他担心以傅钧尧的性子,时限一到,必会按照纸条上的话去行事,舍弃了性命,也必会保全刘芸暂时的平安。
傅钧尧此时已是淡然一笑,面容憔悴地宽慰李晋言:“别为我担心太多。”
李晋言知他言不由衷,故意避开他的劝阻,心中已经做了打算。
白小姐刚到,站至一旁,蹙眉轻声问李晋言道:“李扶摇和你什么关系?”
她看过纸条末尾的署名,飞扬跋扈,甚是猖狂。
李晋言不解其意,但老实答:“乃是我的哥哥。”
昨日相识,心中其实极其佩服她的聪慧。她身上没有一般女子的矫揉造作,知书达礼却是摒弃了世间女子的古板。
“你们感情如何?”她眯着眸子问道。
李晋言疑惑,不答反问:“何以问起这些?”
白小姐嫣然一笑:“若是极其亲近,你便可以派上用场了。”
李晋言诧异:“我?”
白小姐缓缓凑近他,耳语片刻,李晋言眸子一亮,抬眼看她时已是满目赞赏。
第二天,扬州城如炸了锅般四处弥漫着一个消息——李家少爷李晋言一病死掉——大至官宦府邸,小至街巷茶摊,都传得沸沸扬扬。
李家门前一片灰白晦暗之气,本是扬州大户,吊丧的人频繁进出。
可一般人极难发现,灵堂之后有个隐蔽的小隔间,内有两人。
傅钧尧踱着步子,心中着实不安,他摇头道:“以亲情做筹码,我看未必引得出李扶摇!”
谈话的对象便是传言已经死去的李晋言,他坐于一旁,浅饮着茶,倒不这么认为:“若是他还惦念兄弟之情,必会回来见我一面吧!”
傅钧尧蹙眉叹道:“他攻于心计,怎会为着这小小的花样现身?”
李晋言安慰他道:“虽说世事无常,但我始终坚信他本性未变;即使他再过残忍,也不会忘却我们幼时的情意;白小姐的法子虽不算高明,但我赌他的心中还有牵绊。”
傅钧尧无奈,对于他们兄弟之间感情的事情,他没有插嘴的余地。
李晋言笑道:“若是到时真的如你所言,他不出现,我便不再拦你。”
只是,他不愿见到那么一天。
傅钧尧摇头道:“即使见到他又能怎样?你我不是他的对手,他要走便走,你如何拦他?”
李晋言暗下眸子:“莫要忽略了,我始终是他的亲弟弟。”
两天过去了,山洞里感光受到阻碍,刘芸觉得对时间不甚敏感。
李扶摇讽刺地打量着刘芸:“你当真是厉害,傅钧尧为了你赴汤蹈火,雷纳为了你舍弃性命,戴纳为了你离开扬州,现在,连晋言都为了你宁愿诈死!”
刘芸不语,不是她对李晋言的情意无动于衷,而是她现下什么都做不了。
李扶摇恼怒:“你凭什么?”
这么多人环绕着她,他仰望的雷纳和他珍视的弟弟都对她死心塌地!
刘芸抬头:“你不会懂,你没有爱过,你这样冷血,你永远都体会不到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实意。”
换作今天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落难,她也不会袖手旁观!她也会倾尽所有,李扶摇不会懂!
李扶摇果然怔住,过了一会儿鄙夷地道:“你就是用这些甜言蜜语蛊惑住了他们吧?刘芸,你才是最厉害的角色!”
刘芸嗤之以鼻:“我从不说这样的话,但我想说便可以说。可你呢?可悲至极!你将说这些话的道路统统阻塞,你将所有的东西都丢弃不要,你有什么权利说我?”
李扶摇步步逼近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刘芸直直盯着他道:“我说你真可怜!你现在要怎么办?你识破了他们的权谋,但你渴望自己并不知晓吧?你想借着这由头回去看看,可是你有踏出这一步的勇气么?”
李扶摇反倒不气了,他哈哈大笑:“有意思,刘芸,你怎知我不会去?”
凛着眸子,他别过脸,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也该回去看看了。
见见爹娘,见见晋言,和他们道别。然后,李晋墨便会永久地死去,决计要永久地消失了。
一只手缓缓揭开帷帐,没了阻隔,里面是李晋言安睡得如婴儿般纯净的脸。
伴着他均匀平稳的呼吸声,手的主人感到无比的释然。
他笑,心想,不是早就知道这是晋言为引他回来所耍的花招么?奈何他还是止不住紧张惦念,怕这一戏闹真的如传言般真实。
佯装熟睡的李晋言忽地伸出手,一把将掀开纱帐看他的李扶摇擒了个正着。
隔着帘幕的缝隙,李晋言语气中带笑:“晋墨,你回来了。”
李扶摇,也就是李晋言口中的晋墨,脸上染上一抹复杂的笑,他以宠溺的声音道:“晋言,你还是一样;你费了这样大的心思,我怎会忍心拒绝见你一面?”
帐中的李晋言坐起了身,他执着地一手牵着李扶摇,就像幼年时期粘着他,让他怎么也甩不开。
李扶摇将碍眼的帷帐拨至一边,与李扶摇相视之下,赫然昭示着他那道狰狞的疤。
他自信一向比他聪明,就连他挖空心思将他引来,也早已料想得清清楚楚。
只是,这个同胞弟弟一直懂得抓住他的软肋,擒着他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他道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李晋言抬头看他,眸中清澈得如一汪泉水,恬然、淡泊,他的样子让李扶摇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所有的人都说他们兄弟长得极像,还戏言晋言的性子越发朝着他发展了。
他不喜继承家业,他便见样学样;他钻研道术,厌恶世俗的纷扰,他便探究相术,崇尚黄老。
李晋言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仿佛害怕他一个撇开便消失不见,他道:“晋墨,你收手吧,爹娘极其惦记你,你可知道?”
李扶摇喟然长叹,掩不住哀伤:“如果我打算离去,何以还要徒增他们的困扰?”
不是不见,而是悄然在背后注视着他们,明知不能长久侍奉膝下,短暂给予希望,再片刻间抽离,岂不是更加地残忍?
他们不知,不知最好,仅留他独自一人欣慰,即使伴着心酸,也甘之如饴了。
“你又要走?”李晋言拦至他面前,“你这是为何?现在根本没有了杀戮和驱逐,你做你的李扶摇,留下来一样可以安心你的道学卦术。你要什么样的生活便能过什么样的生活!”
李扶摇苦涩地摇头,心中如巨石阻塞心间:“晋言,一切早已变了样子,回不去了。”
李晋言摇头,困惑地望着他:“为何?”他猜测,用以抹去心头的不安,“你不愿继承家业么?那么,这责任我来抗下,你一样可以过你无拘无束的日子。”
李扶摇抚着他的肩,笑着摇头:“晋言,你同爹娘就当我死了吧,”撇下他紧握着他的手,他道“让我自己选出一条路来。”
李晋言的眸子落寞地暗淡下来,当真是留不住他吗?
他木木地站在一旁,看着李扶摇转身朝门口走去。
李扶摇只听身后传来李晋言压抑过后的声音:“晋墨,我只求你一事。”
没有回头,李扶摇缓缓地道:“说吧。”
心中,已经大概明了。
李晋言别过脸:“放过钧尧和刘芸吧,你知他们相知相遇并不容易,就当我求你。”
李扶摇长叹一口气,回眸看他:“你该知道,她不属于这里,勉强留下不会有好的结果。”
李晋言辩道:“可你早知道有这样的结果,却没有出手阻止,是你让她一错再错。”
他知道,他曾经想利用刘芸和这个时代毫不同步的思维为他开拓市场。
李晋言讪笑,不否认,也不承认:“人是活的,有思想,有情感,必然会对周遭造成影响,留下她,将是错上加错。”
李扶摇仰首,口气微怒:“正因为人有血有肉,离开了才会有了不断的牵扯,你能够这样绝然洒脱,但他人并非会和你一样。”
李扶摇哈哈大笑:“你指的是傅钧尧吗?”
李晋言眸子一暗,指责道:“你一直都有私心!”
李扶摇一怔,眸子凌厉地扫过他,眼底激起一抹赞赏。
晋言敏锐的洞察力不亚于他。
他答道:“为何没有?老天待我不公,我必要逆天而行!”
口气猖狂,不可一世。
李晋言接上他的话,坚定地毫不退让:“那便再逆一次,一切的后果,我来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