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世龙分辩道:“梁探长,现在要查的不是我,而是放火的凶手,到底是谁放的火,他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我的货可不是一般的货,而是唐先生和李先生的货,要是政府查下来,我们都不好交代。”
梁探长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不管你是哪家政府,我只对公董局负责,法国人办事决不像你们中国人,一切都是有法律、有程序的,绝不会徇私枉法。”
黑泽上前道:“租界里虽有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但我想这起案子绝不会是哪个流氓团伙所为,凶手背后一定有某种政治势力,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
马世龙辩解道:“不管凶手出于哪种目的,纵火可是刑事案件,今天诸位都在这里,我希望你们帮我查清真相,抓住真凶,帮我出出心头这口恶气。”
梁探长对马世龙道:“走吧,马先生,委屈你了,跟我回趟巡捕房。”
金宝仓库失火事件很快传到了李士群办公室。李士群在室内负手蹀躞,吴四宝肃立在一旁道:“这把火烧得太奇怪了,如果不是这把火,他马世龙这一次就被我们抓住把柄了。”
李士群蹙眉沉思,一脸狐疑地问道:“一个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会不会是这个张北生把消息捅给了马世龙?”
吴四宝摇了摇头,“我看张北生不会,他现在讨好我们还来不及,他还等着做总经理呢,还恨不得立刻置马世龙于死地,所以,他决不会出卖我们。”
李士群沉吟道:“这把火烧得有点蹊跷,里面大有名堂啊。我就想不通,这个纵火人为什么要烧马世龙的货?他图了个啥?是利?是名?是官位?都不像,那就奇了怪了,难道这个纵火人就是马世龙自己?不过,也不像,也不可能啊,天底下谁会傻到烧掉自己的货,让500万打了水漂,化做灰烬?是你,你可能干吗?”
吴四宝惊慌地说:“是我,我肯定不干,我傻呀?!”
“但这步棋高就高在这里了。按照正常逻辑,谁也不相信火是他自己纵的,但是第三者纵火没有任何理由。唯一可能的解释是,他通过某种渠道发现了我们的计划,为了自保,他玩了一招刁钻透顶的绝招,使我想起了蜥蜴的断尾求生术,用一把火把证据烧得干干净净,让你查都没法查,这就叫‘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和上次他玩的‘偷龙转凤’的手腕如出一辙。”
吴四宝建议道:“李部长,我再派人查他狗日的,我就不相信……”
李士群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不用查了,你查不出来的。你们这班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如果凭你的脑子能查出来,他马世龙就不叫‘马是龙’了。”
此时,一手下进来通报:“报告李部长,张北生求见。”
李士群想了想道:“让他进来。”张北生匆匆而入,神色紧张地说:“报告李部长,我刚才得到密报,国民党江苏省党部的全班人马要在法租界白来尼蒙马浪路新民邨9号开一个重要会议。”
“哦,这倒是个重要情报,他们有几个人,都是谁?”
“有马元放、张渊扬、常牧民、杨光勤、石顺渊、崔步武、王先育等,大概七八个人吧。”
李士群阴笑道:“好啊,玩大发了是吧,这些军统的家伙们忘记了,现在上海滩还姓李而不姓戴,不狠狠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他们就不知道我的手段。吴四宝,你立刻带人去新民邨9号,把他们一网打尽。记住,以后凡是国民党军统的人,不投降就枪毙。”
吴四宝拔出枪来,“是。张北生,你带路。”说罢,二人匆匆走出门去。
新民邨9号是一栋石库门房子,二层灰色小楼,一楼是店家,二楼是公寓。马元放、张渊扬、常牧民等9人围坐在一张大方桌前,正在召开一个紧急会议。
马元放在发言,“……现在是1942年底了,中国本土的日本兵力开始收缩了,太平洋战区牵制了日本大量兵力,整个形势对我们越来越有利了。戴局长给了我们三大任务。第一,巩固地盘,加强力量,准备迎接1943年的国军全面战略大反攻。第二,伺机干掉李士群,铲除党国的最大隐患。第三,时机一旦成熟,就组织力量刺杀汪精卫。”
常牧民道:“老马,你还少说了一项任务,就是帮助上海站建站。现在军统正在增派干部进入上海,这样我们就不会孤掌难鸣了。”
张渊扬在一旁插言道:“干脆把我们江苏站和上海站合并得了,省得再回苏北那个穷酸地方,那里穷得连只野鸡都没有啊。”他的话引来一阵笑声。
……
楼下弄堂口,几辆轿车开来,在街角处隐蔽停下。吴四宝、张北生带着十几个特务溜下了车,向巷口方向急步走来。紧接着后面开来一辆卡车,从车上跳下四五十名头戴礼帽、手持匣枪的特务,迅速包围了整栋楼房。
新民邨9号楼下,吴四宝对手下指了指楼上,其他人都拔出手枪,跟着他悄悄摸上楼来。吴四宝带着手下来到房间门口,几个特务用枪指着门,一个特务侧耳听听门里的动静。吴四宝使了个眼色,一人抬脚使劲一踹,门被踢开了,大批特务们冲进了房间。
张渊扬等四人一看有人冲进会场,立刻拔枪射击,可惜晚了一步,特务们一排齐射,张渊扬等人身中数弹,立时毙命。
常牧民、石顺渊、崔步武还想顽抗,但看到马元放使了个眼色,三人停止了抵抗,束手就擒。
霞飞路643号特卡琴科咖啡馆是那些当年逃亡来上海的俄国人开的。这里的咖啡味道非常地道醇厚,而且地点又在市中心,既繁华又热闹,周围有许多家俄式西餐馆,咖啡馆、酒吧、西饼店、西式女装店、首饰店、照相馆、留声机店、皮草店、台球房和夜总会等场所,这些白俄业主等于把一部分原属于欧洲的生活方式引进了上海,使得霞飞路有了东方巴黎之称。
这天午后,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李士群独自一人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边品着咖啡,边悠闲自在地拿着张《申报》在翻看着。白若璃穿着一身时装,提着个小手提包走了进来,她在李士群桌子旁落了座。“李先生,您来啦?请问,你就约了我一个人吗?”
李士群放下报纸,笑意写在脸上,“噢,不不不,我还约了你老公,可我等了半天了!这个老万怎么还没来呀?”他假意看了看腕表。
“您约我们有什么事吗?”
“噢,没……没什么事,大家喝点咖啡,晒晒太阳,聊聊闲天不是很好吗?”
白若璃放下手提包,松了口气道:“噢,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李士群轻松地笑笑,“上海不总是血雨腥风啊,总还有阳光灿烂的时候,生活不也是这样吗?做人也是这样,你总是绷紧神经,就会整天愁眉苦脸,如果你放松心情,你的生活就会充满快乐,变成一种享受呀。”
白若璃“扑哧”一笑,“哦,李先生,想不到你一个手握大权的政治人物,竟然也懂生活,也懂享受!”李士群盯着她的眼睛深处,用充满关怀的语气说道:“白小姐,我发现你的生活不太愉快,从那天舞会上我就感觉出来了,你好像有心事,眼睛上蒙着一层阴影。”
白若璃轻叹一声,“想不到您还是一个心理学家呢。你说的不完全对,我是有点不愉快,倒不是我老公对我不好,而是我长期没有工作,整天无所事事,无聊透顶。我都快憋出病来了,可我老公就是不让我出来工作,叫我做家庭妇女,我简直要气疯了。”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我?我学的……是日语。”
李士群惊诧道:“哦,你懂日语呀?哎呀,这可是难得的人才呀,我正想找个秘书,首要条件就是会日语。如果你不嫌弃,就到我这儿来上班吧。”
“你?到你那儿去工作?这我可没想过,不过,也许我可以考虑……考虑。”
李士群深情地盯着她的眼睛道:“哦,那好,希望你认真把握这个机会,要知道,有多少人都想谋取这个职位呢,但是我偏偏看上了你……我等你的消息吧。”
白若璃站起身来道:“那好吧,谢谢你的咖啡,李先生。我对真心实意想帮助我的人,总是心存感激的。”说完她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咖啡馆。
李士群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阴笑。
万里翔家的别墅位于法租界辣斐德路384号。这条路开辟于1918年,初名法华路,两年后以欧战中法军将领辣斐德命名。此路是法租界中东西走向的主干道,全长约4公里,马路两边主要是居民住宅,东部半段主要是普通住宅区,大多是石库门弄堂房屋。中段有一座公园,便是租界上三大公园之一的法国公园,公园以西的路边则大多是欧洲式公寓、洋房和别墅。由于是法租界,那些洋房大多是法国式的。
万家别墅是一栋三层小洋楼,中西合璧式的建筑风格,楼前有一个大型喷水池,楼上有一个大阳台。雕花铁栏杆的大门,高大美观。
女佣人阿香打开信箱,拿出当天的报纸,一封信掉了出来,阿香捡起信,回到大客厅。
白若璃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真丝旗袍,高兴地招呼道:“阿香,看我给你买了一件旗袍,来试试。”
阿香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白若璃笑道:“你看你,阿香,以后啊,你少不了要跟我出席一些大场面,没有件像样的衣服怎么成!这件旗袍啊,就算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吧,快穿上,让我看看。”
阿香换上旗袍,俨然一个大家闺秀,气质显得端庄典雅、温柔清秀。
白若璃很满意地看着,突然看见桌上的信件,拿起来,见上面写着“白若璃小姐收”的字样。白若璃拆开信件,一叠相片掉了出来,她捡起相片一看,顿时傻了眼,只见相片上是丈夫万里翔和交际花方凤兮的艳照。一张张艳照,一个个肉麻的镜头,白若璃眼睛越瞪越圆,气得脸色发青,手发抖,一把扔掉相片,一下跌进沙发,抱头痛哭。
阿香捡起地上的相片,放在桌上,用手抚着白若璃的肩膀,又掏出手绢为她擦眼泪。
安慰了一会儿,白若璃哭诉道:“呜呜呜呜……这个万里翔,背着我在外面鬼混,我一定不会轻饶他。我哪点对不起他……啊?阿香,你说……他、他、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呜呜呜呜……”阿香端来杯热茶,放在她手里,嘴里唔唔连声,眼里涌满了同情的眼泪。
此时,万里翔刚从外面进来,一副悠闲、风流倜傥的派头。白若璃一见他回来了,脸色铁青地说:“万里翔,你干的好事!”说着,把一叠相片甩到他脸上。
万里翔被这个举动搞蒙了,弯腰捡起地上的相片看了看,脸色一下变红了,急忙分辩道:“若璃,怎么啦你?我……我我……别信这个,这都是别人陷害我的。”
白若璃哭吼道:“陷害你?你不敢承认是吧,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多么肮脏下流啊,多么厚颜无耻啊!你成天说工作忙,忙忙忙?你就忙着搞女人,忙着鬼混吗?”
万里翔面露羞惭之色,“若璃呀,这些相片都是……都是做过手脚的,有人别有用心,用这些来挑拨我们夫妻关系的,你是搞特工的,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白若璃拍着相片道:“哼,事实俱在,不容抵赖。这个,这个,这个,都是谁?啊?别跟我说不是你。万里翔,我告诉你,你能娶到我这样的老婆,是你八辈子的福气,我白若璃也是大家闺秀,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要背景有背景,你还要什么?啊?你还不满足?成天在外面狐朋狗友,勾三搭四,风流成性,与那些下三烂的妓女鬼混,吃、喝、骗、赌、抽,五毒俱全,一身恶习,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看上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万里翔没料到今天白若璃会发这么大的火,羞愧难当地说:“我只是吃喝,没有骗、赌、抽嘛,我也是个正派人啊,不过犯点小错,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啊?那个……阿香,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是从信箱里拿的吗?”阿香点点头,睁着大眼望着二人。
“万里翔,我问你,你是不是想毁了我们这个家?”
“我……我……我……若璃,你先消消气,我向你认错还不行吗?”
白若璃别过脸去,“不行,除非你跪下跟我认错,要发誓,否则,本小姐不伺候了!阿香,收拾东西,我们走!”
卧室里,白若璃赌气地往从大衣柜里拿出各种衣服塞进箱子里。阿香也在帮忙把各种首饰装进小箱子里。很快4个衣箱被装满了,万里翔在一旁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前厅外停着轿车,司机昆叔帮着提出4个大箱子,装进尾厢。
白若璃气哼哼地上了汽车前座,阿香也跟着上了汽车后座。白若璃甩上车门道:“昆叔,开车。”司机昆叔发动了汽车,开出了大院。万里翔一脸的无奈望着开出去的汽车,一屁股跌进沙发里,双手抱头发出阵阵叹息。
“七十六号”李士群办公室里,一个便衣特工推门而入,俯身到李士群耳边道:“李部长,那个万里翔和他老婆闹翻了,二人大吵一架,他老婆已经离家出走了。”
李士群眼里闪出刁钻的光来,“哦,是吗,看样子照片起作用了?她住在哪儿?”
“她搬到了福州路大众公寓174号。”
“福州路,那可是石库门区呀,你可要盯紧她,有什么举动立刻来报。”
“是。”便衣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