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十年代的上海,营业舞厅有四大名旦:百乐门、仙乐斯、新仙林和大都会。
百乐门是上海三四十年代最洋气、最风光的地方。“夜上海,夜上海……”的曼妙歌声和女人们浪荡的笑声,声传远近,勾人魂魄。百乐门,英文的意思为卓越的、最高的,它是上海人心中一个无法磨灭的旧梦。阮玲玉、周璇、胡蝶、赵丹,那些红遍上海滩的大明星都是这里的座上宾。这里也同样流传着许许多多为市井百姓所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
入夜后,百乐门门口的霓虹灯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一些大腹便便的阔佬和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们正在进进出出。舞厅里灯光幽暗,男男女女的舞客正紧搂着随着舞曲翩翩起舞。台上一个女歌手正唱着一首缠绵悱恻的情歌。
万里翔潇洒走来,穿一身乳白色西装,白若璃跟在他后面,穿一袭真丝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阿香紧跟在白若璃后面,替她提着小包。三人在一张圆桌旁落座,抬手叫来服务员,低声吩咐几句。
“哟,这不是万先生吗?”说话的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少妇,万里翔一见她,立刻站了起来,道:“哦,方凤兮小姐?好久不见啦,怎么今天不在仙乐斯跑到百乐门来了?”
方凤兮嬉嬉笑道:“因为在仙乐斯见不到你啊,咯咯咯咯……”万里翔转头对白若璃介绍道:“若璃,这是方凤兮小姐,我的老舞伴。”方凤兮讨好地说:“白小姐好。”白若璃有些冷淡,懒洋洋地说:“嗯,你好。”
“万先生,现在是慢三啦,我最喜欢跳慢三,来来来,你来嘛。”方凤兮娇嗲地拉着万里翔的手,二人滑下了舞池。
此时,李士群带着一个手下走了过来,他一眼看见白若璃,眼中顿时射出一股精光,随即晃了过来,在邻桌坐了下,一手招来侍应生,眼睛却不停地在白若璃脸上和身上扫来扫去。
白若璃远远望着舞池中万里翔和方凤兮有说有笑地跳着舞,脸上浮起一丝醋意。这时她发现隔台一个男人在盯着自己看,也回盯着他,两人互相盯着对方,嘴角都挂着一丝讥讽的笑。
白若璃厌恶地哼了一声,“你这个人真怪,为什么老盯着我看?”阿香在一旁也白了他一眼。这个使女阿香就是他们当初在重庆的大街碰见的那个哑女,后来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上海。
“你不盯着我,怎么知道我盯着你呢?” 李士群回敬了一句。
白若璃鄙夷地说:“你的目光凶、馋、刁,要说你没有在黑道上混过,我不相信。”
李士群浮浪地说:“你的目光狂、野、荡,要说你没有在风尘中滚过,我也不相信。”
白若璃摆了一下手中的扇子,“嘁,像你这种在黑道上混的人,最好离我远点儿。”
“这位小姐,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是黑道上的?我实话告诉你,只要我跺一跺脚,上海滩就要抖三抖,你晓得吗?”
“哦,是吗?看样子,你是个一手遮天的人物啊,你不会说你是天蟾舞台的后台老板黄金荣或是‘七十六号’的李士群吧?”
李士群腆着脸道:“哎呀,好眼力呀,人都说慧眼识英雄,你是美目辨真金呢,真叫你不幸而言中了,在下正是李士群。”
“哈哈哈哈。”白若璃发出一阵浪笑,“你是李士群?看样子上海滩确实是藏龙卧虎呀,牛皮吹破天的人物是越来越多了。”
“谁在吹牛皮呀?”万里翔从舞池回到桌边,“哟,这不是李老板吗?哎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万里翔握着李士群的手亲热地说道。
李士群斜觑着白若璃道:“我是牛皮吹来的呀。”万里翔道:“噢,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太太白若璃,这是李士群先生。”
白若璃猝然一怔,急忙站起道:“哎呀,不好意思,你真是李士群先生啊?我我我……我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多包涵。”
李士群握着她雪白的柔荑,满脸堆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呢,白小姐,能够认识您,是我李士群的荣幸啊。万老弟,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呢,找了位艳压群芳的大美人做老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让我连杯喜酒都没得喝呀。”
万里翔笑笑道:“知道你老哥忙啊,军国大事,重任在肩,我辈岂敢叨扰。来来来,上酒,上法国轩尼诗酒。”服务生很快端上几杯上等红酒。
此时,马世龙和一个中年男子从桌前走过,和白若璃打了个照面。马世龙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声张,白若璃点了下头,马世龙装做不认识的样子走了过去,没想到万里翔看见了马世龙,低声道:“哎,那不是那个谁吗?”白若璃赶紧向万里翔使了个眼色,万里翔才没站起和马世龙打招呼。
马世龙和中年男子来到一个角落,落座后,盯着台上唱歌的歌星。
马世龙道:“荣探长,你们巡捕房最近好像很忙啊,哎,来点儿什么酒?”荣探长道:“来点儿威士忌加冰吧。”马世龙打了榧子,一个侍者过来,马世龙吩咐道:“来一瓶上等威士忌。”马世龙俯身小声道:“老荣,听说最近几个赌场被查封了,这日本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荣探长扫了一眼四周,悄声道:“哼,日本人在查几个共产党大案。前几天,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抓共产党分子,还动了家伙。这共产党也是的,动不动就他妈藏到租界里,不是赌场、舞厅,就是烟馆、妓院,还有军统也有不少暗站设在租界里,我手下才百十号人,整天弄得疲于奔命,巡捕房快成了收尸队喽。”
侍者端上红酒,马世龙为荣探长斟满一杯道:“那也不能动不动就查封啊,这要是把赌场、舞厅、妓院什么都封了,你和梁探长的财路不是断了吗?”
荣探长把酒杯顿在桌上,没好气地说:“别提那个梁少堂,那小子最不是东西。那就是法国人的一条狗。妈的,老跟老子过不去,几次抢我的生意,削尖脑袋往上爬,处处表功,看我哪天不做了他狗日的。”马世龙劝解道:“老荣,你也是老江湖了,犯不着跟他怄气,他有他的门路,你有你的财路,井水不犯河水不就得了。”
荣探长感激地说:“说的也是。哎,马总,上次您那份大礼我可是收下了,因为最近手头确实有点紧。以后,有什么事包在兄弟身上。兄弟虽然在法国人手下听差,但是,中国人的脾气和血性是改不了的,你老哥那么仗义,兄弟也会为你两肋插刀的。”
马世龙掏出一个大红包,推到他面前道:“荣探长,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我知道你家里遇到难处了,母亲有病,两个孩子都小,老婆又没工作,这点小意思,请收下。”荣探长想推辞,“哎,别别别,怎么好老是收你的钱。”
马世龙硬把红包塞进他手中,“哎,兄弟,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里送炭难。我这人有个脾气,不忍看好人受难,你要是再不收,就是看不起你老哥。”
荣探长犹豫了一下,“那好吧,我就不客气了,我代我全家向你表示感谢。”说着,把红包揣进怀中。
张北生已经上班了,他的办公室布置得十分豪华体面,门上挂着副总经理的牌子。张北生正坐在大班台后面,写一份材料。电话铃响起,他抓起电话道:“喂,我是张北生啊……噢,是啊是啊……嗯,一切都还顺利。那批货你要催紧点……嗯,粮食可以,汽油就算了,太敏感……嗯嗯,好,我等你的消息。”他放下电话。
对面马总办公室里,马世龙正在办公,小刘走了进来,悄声道:“马总,唐先生来了。”马总应声站起,迎了上去。
唐生明匆匆走进门来道:“把门关上,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说。”马总使了个眼色,小刘把门关严。
唐生明在沙发上落座,神情严肃地说:“通过几个月的工作,周佛海终于被我策反了,他明确表示愿意效忠委员长,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这是他写给委员长的亲笔信。”
唐生明从怀里掏出一封用牛皮纸信封封好的信,信上还封着火漆。“因为事关重大,不能用电报发送,所以你必须尽快与军统的交通站联系,想办法把信送出上海,并尽快送达戴局长,让他转交委员长。”
马世龙接过信,见信封上写着委员长亲启的字样。“唐先生,我正要向您汇报。上个月,军统派了十几个人来上海,准备筹建上海站和江苏站,下个月还有十几个人要派过来,我已经在租界为他们租好了办公地点。现在已经在东亚四国银行开了个保险箱。”
唐生明吩咐道:“嗯,很好。这封信不能有任何闪失,越快送出越好。”
马世龙点点头,叫过小刘,小声在他耳边交代几句。小刘郑重地点点头,把信揣进怀中,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东亚四国银行,小刘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地走进前厅。他快步走进侧室,警惕地看看身后,见没人盯梢,悄悄走近保险箱,掏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保险箱,把信件放入,然后关上箱子,又拧了两下,拔出钥匙,离开了银行。
小刘离开不久,一个戴着黑呢礼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来到保险箱前,回身观察一下四周动静,小心地掏出钥匙,打开箱门,拿出密信揣进怀中,关上箱子返身离开。
马总办公室里,唐生明坐在沙发上,马世龙正在跟他交谈。
唐生明小声道:“这个张北生是个变节分子,把军统的很多机密都卖给了李士群,这样的人,对我们今后威胁会很大。”
马世龙沉吟道:“是啊,他一天伸着个狗鼻子到处闻,不定哪天就会刺探到我们的内幕。我准备给戴局长发个报,请示一下可不可以干掉他。”
“他是李士群派来专门监视你的,你一定要处处小心提防。我一直在想,能不能在李士群身边安插一个我们的人,这样他的动向我们就可以掌握,不然,我们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地跟一个恶狼在搏斗,后果可想而知。”
“这个李士群不仅是个叛变专家,还是反间谍的高手,要在他身边安插一个内线,恐怕不太容易,不过,我可以试试,他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好色呀?”
唐生明提醒道:“他曾经和川岛芳子有一腿,还背着他老婆在外面勾三搭四,包养了几个良家妇女,他的好色于我可是不遑多让啊。不过,使用美人计可得当心,那家伙精得跟个鬼似的,别搞得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是的,我会拿捏分寸的。他的软肋就是我们下手的条件嘛。我眼下就有一个人选,只是还没跟她打招呼。”
“谁呀,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是我在军校的同班同学,那可是一个能让菩萨动凡心的女人呢。”
“那好吧,记住,谋定而后动。”唐生明说完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自张北生到公司上班以后,表面上对马世龙非常客气,可马世龙还是预感到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和一个潜藏的危机正在步步逼近。但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危机他一时还摸不清头绪。果不其然,张北生到任后第三天深夜3点钟,马世龙就接到了荣探长打来的一通紧急电话,告之吴四宝和张北生在暗中勾结一气,派人在金宝仓库的棉花布包里夹藏了10包烟土,而且,第二天一早,吴四宝就会带日本梅机关和巡捕房的人来检查,一旦查出烟土,就会抓人和查封马世龙的公司。
这是一个非常险恶的阴谋,必须采取断然措施。马世龙当夜立即带着手下几个人赶往了金宝仓库,但查了很久始终没查到烟土,因为仓库里有几千包棉纱和布匹,要想查出几包小小的纸包犹如大海捞针一样。在这种危机形势下,马世龙当机立断,一把火烧掉了金宝仓库,让烟土和自己的货物化为了一堆灰烬。
等天亮时,梅机关的黑泽大佐、“七十六号”大队长吴四宝和巡捕房的荣探长带着三拨儿人马赶到火灾现场时,看到的只是一堆冒着浓烟的房梁,满地的灰烬、瓦砾和烧剩的残垣断壁。
面对着出人意料的场面,吴四宝狞笑道:“马总,你怎么姗姗来迟啊,你的货全被烧光了,你还在做美梦呢。”
马世龙揉着惺忪的睡眼,故做惊讶状地说道:“什么,我的货被烧啦?”他走到货栈前,装做震惊万分的样子,大声喊冤:“天哪,天哪,都烧光了?!一定是有人搞破坏!有人纵火!完啦,完啦,全完啦!”他一把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号啕大哭。
黑泽把狼狗交给中村,踱了过来,怪腔怪调地说:“马总,哭有个屁用,金宝仓库失火,这还是头一遭,为什么别的货没烧掉,偏偏烧的是你的货?啊?难道事前你一点儿觉察都没有?”
马世龙抬起泪眼道:“我怎么知道货会被烧掉,我是神仙吗?你问我,我问谁呀?”
吴四宝瞪着刀子眼道:“马总,听说你的货里夹带有违禁品,你不知道日本人的上海战时管制条例吗?”
马世龙一脸无辜地说:“违禁品?什么违禁品?在哪里?你拿来我看?你别血口喷人!我看你是想栽赃!哼,我的货都是正规渠道进来的,决不会有什么违禁品!刚好,梁探长也在这儿,让他说,货里有没有违禁品?”
梁探长装模作样地说:“现在还没有发现有违禁品,但灰烬我会带回去严格筛验,一旦查出有违禁品,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马总,要麻烦你跟我到巡捕房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