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客栈的包间里,一桌丰盛的酒席已经摆好。马世龙端起酒杯,笑容满面地对郑艳芳道:“任务完成!来,天鹅,为我们的罪行干杯。”
郑艳芳举起酒杯,“好,为我们的罪行干杯。”“当”的一声,二人碰杯,一饮而尽。马世龙万分感慨道:“真是奇迹啊,这次多亏了鼹鼠,不然,我们可真是抓瞎啦。”
“你们是一对难兄难弟嘛,你有事的时候,他帮你,他有事的时候,还不是你两肋插刀呀。”
“那还用说。哎,天鹅,我们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
郑艳芳笑了笑道:“想回去邀功讨赏了吧?美得你。哎,我正想跟你说呢,我有一个亲戚在衡阳,我想抽空去看看他,也就是三四天的工夫,你看可以吗?”
马世龙慷慨地说:“可以,当然可以,老婆大人发话了,谁敢说不行啊?哎,你亲戚挺多啊?”
“嘁,还老婆大人呢!行动都完成了,这个称呼是不是也该结束了?”
“那你的意思是,美梦提前结束了?我们夫妻一场,到头来,难道就像猴子捞月亮,一场空欢喜?”郑艳芳嘴一撇道:“那可不嘛。你还想怎么样?”马世龙小声嘟囔道:“哎,蠢啊,太蠢了,要是提前把生米做成熟饭,那该多好。”“你说什么?”郑艳芳正色道。
“噢,没,没什么,你没听见,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嘛。”马世龙露出嬉皮笑脸的表情。
夜深了,该睡觉了,卧室里郑艳芳铺好床,对正在跪在地板上铺地铺的马世龙道:“蛤蟆,你先睡,我写点东西。”
马世龙躺到了地铺上,抬头问道:“哎,天鹅,他们开联络大会是哪天来着?”
“8号吧,还有3天,也就是下周一。怎么了?”
“嗯,这下联络大会要变成逮捕大会了,嗯,我先睡了。”不一会儿,他就打起了呼噜。
灯下,郑艳芳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时而抬头思考,时而下笔疾书。郑艳芳此刻正在书写的,是一份“清君侧”行动参与者的名单。当她在飞机上听林闻涛讲到,这份名单中有共产党员的时候,她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作为一名中共地下党员,郑艳芳知道自己有责任把名单全部默写下来,并尽快找到组织,从中辨认出名单中的共产党员,并通知这些人马上转移。但是这份名单上有8 000个名字,她能够一一记住而且都默写下来吗?她的超强记忆力,也就是德莱恩先生所说的视觉照相功能帮了她的大忙,她硬是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把8 000个人名全部默写了出来。
台灯映照着她的脸和那双美丽而又深邃的眼睛。
晨光曦微,窗户上露出曙光,郑艳芳停了笔,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名单,这份名单厚达十几页。
大街上,一个急速前行的女人用高跟鞋嗒嗒嗒地敲打着地面。郑艳芳走到路边一间电话厅边,她向后张望一眼,闪了进去。隔着玻璃可以看见,她正对着话筒说着什么,表情十分急切。
橡树咖啡馆,郑艳芳推门走了进来,向一个角落里坐着的中年男人走了过去。她在男人对面落座。郑艳芳看了一眼男人前面放着的一张《中央日报》,小声问道:“先生,报上有新消息吗?”
“小姐,你想听什么消息?”中年男人表情平静地望着她。郑艳芳用接头暗语回答:“哎,时局混乱,什么都想听,又什么都不想听。”
中年男人眼中的火苗闪动了一下,小声道:“郑艳芳同志,我是沈志华,是衡阳交通站站长。需要我怎么帮你,请讲。”
郑艳芳急切地说:“老沈,我这有一份名单,上面全是‘清君侧’行动的参与者,共有8 000人之多,但据说这个名单里有我们的同志。情况已万分紧急,现在请你报告组织,请有关方面调查一下,找出里面的同志,并通知这些同志千万不要参加8号由18军召开的联络大会,因为军统的人到时会包围整个会场,会抓捕全部与会者。”
老沈按过名单,眼角向四周扫了一眼,将名单装进口袋:“8号开会?今天是6号,还有2天。嗯,好,郑小姐,你这个情报很重要,我会立刻与组织联系,等我的消息。”
老沈站起身,匆匆离开了咖啡馆。郑艳芳也走出咖啡馆,他望了一眼男人离去的背影,向另一个方向大步离去。
第二天,在同一咖啡馆,郑艳芳匆匆走了进来,向着角落里正在看报的中年男人走去。
老沈压低声音道:“郑艳芳同志,名单查过了,里面有我们的15位同志,昨天我们已经通过衡阳交通站采取了行动,有14位同志都通知到了,他们正在安全转移,只有一位同志无法找到,今天已经7号了,离8号开会只剩1天了。”
“他叫什么名字?”
“叫聂江舟,是18军的参谋长。”
“聂江舟?”郑艳芳紧蹙眉头沉吟道:“这个名字很熟啊,我好像听人说起过,噢,对了,对了,是他,抓马世龙的就是他。”
老沈问道:“你说什么,谁是马世龙?”
“噢,马世龙你不认识,是我的同事。这样吧,这个人交给我,我来想办法通知他。”
“那好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挽救这个同志的生命。”老沈起身,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二人分头迅速离开。
洪福客栈的包间里,郑艳芳从外面进来,面带严肃,脚步显得有些沉重。
马世龙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盘子,兴高采烈地说:“哎,天鹅,你看我做了什么,做了你最爱吃的辣子鸡和清炖鱼头啊。”
郑艳芳在桌边坐下,一言不发,显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马世龙疑惑问道:“怎么啦,天鹅,是不是没见到你家亲戚,还在外面受了谁的气?”
郑艳芳思忖片刻,讷言道:“是这样的,杨锦帆,我有一句话,现在不得不说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我……我……我是个共产党。”
“啊!”马世龙打了个趔趄,差点滑倒,“你、你、你、你别吓我,你是谁?共产党?”
郑艳芳正色道:“对,我是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马世龙哭笑不得地说:“你是共产党?你怎么会是共产党呢?你怎么能是共产党呢?啊?你真的是共产党?”郑艳芳点点头,没说话,目光坚定地看着马世龙。
马世龙嘲讽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这个军统分子,你被逮捕了,或者说,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郑艳芳掏出手枪,放在桌子上,但并没有对准他,而是推到马世龙的面前,平静地说:“该被逮捕的,也许是我。”
马世龙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谁?逮捕你?我会逮捕你?噢,是该我逮捕你,因为你是另一个阵营的人嘛,你不再是我亲爱的了。”他顿了顿道:“好,就算你是共产党,你想干什么?你想把我怎么样?说吧。”他这才把菜盘放到桌上。
郑艳芳正色道:“我之所以要告诉你我是共产党,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而且,据我所知,你也是一个进步青年,虽然身在黑暗,却心向光明,甚至还要求去延安工作,不是吗,杨锦帆先生?”
马世龙更惊讶了,“哎呀,那我更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连这些你都知道?是听老冯说的吧?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错,我是心向共产党,我曾经向往延安,我还为曾家岩50号提供过重要的情报,这都不假,不怕告诉你,老冯就是我的牵线人,他和我在德国的时候就是同学。可让我感到纳闷的是,你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时候亮出自己是个共产党的底牌,你是什么用意?”
郑艳芳镇定地望着他道:“因为我不得不告诉你了,在‘清君侧’行动的名单上,有15个我们的同志,现在已经通知到了14个人,组织上正在安排他们安全转移,决不能出席18军的会议。可还有一个人怎么也找不到,也通知不到,这个人,只有你认识。”
“我认识?谁?”马世龙警惕地说,“所以你想利用我的手来杀死他?”
“错,我是想通过你,也只有你,来帮助想办法,通知他安全转移。”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帮你?而且这个人是谁,我见过吗?”
“这个人你不但认识,而且跟他很熟。”
“谁?”
“聂江舟。”
“啊?”马世龙的眼睛立刻瞪圆了,手习惯性地放到枪套上,“聂江舟?聂参谋长?你可知道,他是我的仇人啊,他亲自抓了我,用酷刑折磨我,还差点送我上西天,我见了他,一定会一枪毙了他!”
“正是这个聂江舟,是个共产党,我们要救他,我们必须救他!”郑艳芳声色俱厉地说,“不然的话,他一走进会场,就会被军统的人抓起来。”
“抓起来好!”马世龙愤然道,“换了其他任何人,我都会救,除了他之外。”
郑艳芳劝道:“蛤蟆,你是个成年人,怎么还跟3岁的小孩子似的赌气呢?”
“我这不叫赌气,是爱憎分明。”
“爱憎分明?”郑艳芳看见怒火在马世龙眼睛里淤积和升腾,耐心地劝道,“你想想,他抓军统的人,单单是针对你吗?他聂江舟跟你有私仇吗?没有嘛。在你之前,他们抓了4个军统分子,他作为一个地下党,也是职责所在,不抓行吗?他不积极表现,能获得18军长官的信任吗?你说得不错,爱憎分明,可你恰恰违反了你的诺言,你想想,你到底憎的是谁?爱的又是谁?”
马世龙沉吟良久,终于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已渐渐变得平和了,语气诚恳地说:“郑艳芳,你说的也有道理,他是共产党,我也心向共产党,我怎么能对自己人下手呢,以前他设局陷害我、用酷刑折磨我,还想枪毙我,都是职责所在,也确实怪不了他。现在你说吧,我听你的,以前我是你的领导,从今后,你就是我的领导了,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郑艳芳扑哧一笑,“你是少校,我是上尉,怎么敢做你的领导呢?我们都听共产党的,服从革命事业的需要。现在组织上需要我,不,需要我们一起来解救聂江舟,把他从敌人的屠刀下抢救回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能够完成吗?”
“我如果完成了这个任务,是不是就是共产党了?跟你说吧,我早就想投奔共产党了,没想到共产党就在我身边,好吧,我接受这个任务。你说吧,我怎么救他?”马世龙眼光灼灼地望着郑艳芳。
郑艳芳苦笑一下说:“我也不知道啊。这个聂江舟行动诡秘,谁也找不到他,但明天上午9点,他们要在大会堂召开联络大会,他一定会出现,因为他是这次行动的组织者啊。”
“开会?开会?开会?”马世龙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蹀躞,紧张地思考着对策。良久,马世龙转身说:“我江郎才尽了,以你之见,有何良策?”
“哼,你不是号称自己是诸葛亮再生嘛,你一定有办法。”
马世龙抱着双肘道:“这几乎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啊。”
郑艳芳瞪他一眼,“你又来了,刚夸你就吊起来卖。”
“不不不,真的不行。你想啊,聂江舟不出现,或者说藏起来了,即使有人知道他的藏身之地,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我总不能变成孙悟空飞到他的耳边悄悄告诉他,喂,会场被包围了,赶快转移吧。”
“找不到他,我们不能到会场门口去堵他?!”
“怎么堵?他正在抓我,我去了不是送货上门吗?而且,我怎么说,我是共产党,你赶快转移吧?这不是找着吃枪子吗?”
“那,那干脆一枪干掉他!你不是神枪手吗?”
马世龙诧异地望着她道:“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哇,天鹅,你对自己的同志下得了手吗?况且,这种事我干不了,也不能干,你不是想堵住我通共产党的路吧?”
郑艳芳反复沉吟道:“非常时期……非常时刻,得有非常措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