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世龙嘿嘿一笑,“我要是出卖朋友,早干上中校了。来,再碰一下。”二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姚胜忠是根直肠子,再加上贪杯,酒后把他知道的机要室内幕,基本上抖擞了个干净,这让马世龙有了意外的收获。
自从马世龙进了司令部二科,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天上午,参谋长办公室里,聂参谋长刚放下电话,何丽霞就推门走了进来。
聂参谋长招手道:“来,何小姐,你觉得马世龙这个人可不可靠?”
何丽霞随口答道:“他呀,傻大头一个,怎么啦?”
“傻大头?”聂参谋长诡秘一笑:“你呀,唯一的缺点就是看人不准,特别是看男人不准,要不怎么老被男朋友甩。我看这个人来历不凡呢。你想想,他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就要行动之前突然来了呢?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正常调动,但我总感到这里面有名堂,背后好像有人在下指导棋,好像有个很大的……阴谋。”
“阴谋?”何丽霞被吓了一跳,嘴张得老大,“参谋长,我看你是不是多心了,不会每个人都是军统分子吧?”
聂参谋长狞笑道:“哼,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不得不防啊。我们抓的那几个军统分子,哪个不是一副忠厚老实相,还有那个潘文斌,简直像个农民,但正是这样的人最危险,出手就玩下三路,一把就抓住你的死穴。”聂参谋长顿了顿,继续道:“这样,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你这几天就按照这几个号码打电话,要查清这个马世龙的来龙去脉,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万一他是军统的人,我们的整个‘清君侧’计划,就面临败露和流产的风险,我们几千人就会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何丽霞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和危害性,一脸严肃地接过写满电话号码的纸条,应声道:“好好好,我马上就打电话。”她说着走进了里间的密室,关严了房门。
国民党军统不愧为当局的敏感神经中枢,当何丽霞的电话刚打到8军和52军的时候,戴局长这边就收到了内部消息。
毛主任匆匆推门而入,向戴局长禀报道:“局座,他们打电话了。”
“哦,快,坐下说。”戴局长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
毛主任急切地说:“8军和52军的人来电话说,18军的人给他们打了电话,询问马世龙的底细,我们的人按照布置的口径给他们回了电话。一切都没问题,杨锦帆没有暴露。”
戴局长这才放下心来,脸色稍霁,“嗯,这说明马世龙已经打进去了。电台送到了吗?”
“竹丝港边界上日本人封锁得紧,一时过不去,估计这两天应该到了。”
戴局长叮咛道:“要抓紧,没有电台,我们就不能及时掌握他们的动向和进展,真是担心呀,但愿上帝保佑,千万不要出状况。”
毛主任安慰道:“不会的,局座,他们可是我们最大的特工王牌呀。”
“王牌?”戴局长阴鸷的目光望向虚空,以手加额道:“不,不是王牌是底牌……
清君侧行动在按部就班地顺利推进。这天上午9时整,在18军大会议室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上百位中青年军官济济一堂,坐满了一屋子,人们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发出阵阵“嗡嗡”声。
严副军长和聂参谋长大步走了进来,大家立刻安静下来。聂参谋长指着中间一个空位道:“马世龙,你就坐那儿吧。”马世龙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马世龙发现旁边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严副军长和聂参谋长交换了一下眼光,聂参谋长站起道:“诸位,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听听你们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因为我们这次清君侧行动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事关党国的命运,事关民族的前途,也事关在座各位的前程,如有不同意见,请大胆提出,现在退出还不晚。有没有……下面,请严副军长训话。”
副军长双手支在桌子边上,面色凝重地说:“诸位,我要明确地告诉大家,到现在为止,清君侧行动已经得到3 500名各级军官的支持,如果再加上陆军大学的学员,就是接近4 500人的规模。但这还不够,我们还要吸收更多的中青年军官参加进来,到下个月行动开始之前,争取把规模扩大到8 000人。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能把‘清君侧’的具体行动方案和参加者的名单向长官陈诚报告。”
一名年轻军官站起道:“我想请问聂参谋长,最近军统分子已经向我们的计划伸出了魔掌,时不我待,为什么我们还不马上行动?”
聂参谋长冷笑道:“任何重大的军事行动,必须谋定而后动,如果盲目行动,很可能功亏一篑,甚至全军覆没。5年前西安事变的教训就在眼前。你以为一个行动就这么简单吗?组织、协调、动员、策划、方案、名单、时间和地点的选择、抓捕、关押、审讯、新闻宣传、善后、国际协调等一大堆问题都需要周密的计划和统筹安排,一着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
一位中年军官起身道:“自从1938年武汉战役之后,日军企图一举消灭我军主力,但我军迅速撤退,政府也迁都重庆,使日本政府想通过武力迅速解决中国问题的企图破产。日本人非常不愿意打持久战、消耗战,因为持久战拖得越久,对人口资源丰富的中国越有利,日本就有可能在消耗战中被拖垮。
“现在,日本近卫首相发表了第二次对华声明,对华方针由‘军事打击为主,和平谈判为辅’改为‘和平谈判为主,军事打击为辅’,由否认重庆国民政府改为承认重庆国民政府。日本对华政策改变后,发出和谈信号,正好和汪精卫的‘和平救国’论的看法不谋而合。除了汪精卫公开投敌之外,现在,在党国内部,甚至军队内部,想要投降卖国的还大有人在,我们一定要把这些人清除干净,一个不留。”
另一青年军官义愤填膺地说:“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公然投敌后,使国民党内的许多人对抗战的最后胜利失去了信心。内部持和平救国观点的还有顾祝同、熊式辉、高宗武、胡适等人。他们都主张‘和平救国’,这些人一天不除,党国就一天不得安生。”
又一青年军官补充道:“还有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居然也支持汪精卫,支持建立新政府,动不动就要对委员长兵戎相见,哼,这种人,也不能再留着了!”
一中年军官站起,把一叠资料甩到桌面上,愤然道:“各位,‘九一八’事变到今天已有10年了,国土沦陷,山河破碎,中华民族已到了最危险的关头。我们译电室每天破译的日本密电码有近百份之多,里面有不少党国高层人士与日方秘密接触的情报,有卖地赎命的,有降敌自保的,有贡献军情以求荣华富贵的,其情状之无耻下流,简直到了骇人听闻、令人发指的地步。”
又一中年军官道:“党国不幸,出了这些奸臣,这样下去,必当亡党亡国。”
另一名中年军官起身道:“诸位,据可靠人士透露,美国国会曾经批准无条件给中国政府5亿美元的贷款,而且有一半已经付给了我国政府。可是过后根据美国财政部的调查,在中国政府提取的美元中,有8 000万元已经存入孔祥熙等人的私人账号。虽然后来中国政府对此作了一番解释,但美国政府对中国官员这种公私不分、大私无公地使用国家资金的方式非常恼火,结果,委员长后来要求的10亿美元贷款一分也没有拿到。”
他的话引来一阵骚动和议论。一名青年军官站起道:“还有更骇人听闻的呢。我军封锁延安后,商业投机与日俱增,利润也越来越大,就连国民党内部也有人偷偷向延安贩卖物资,只要能赚钱,军火也肯卖。”
另一军官站起道:“哼,卖军火给延安已经不是新闻了。我最近听说,美国一位高官在向罗斯福密报的材料里,把国民党政府对军用物资的走私贪污称为‘二战中最大的丑闻’。按照中国和美国签订的《租借协定》,美国向中国提供价值35亿美元的军用物资。当这些援助物资运进中国后,有很大一部分下落不明,腐败的国民党政府官员都想从中捞到好处。可悲的是,这些战略物资居然出现在黑市,而且不少军用物资还通过走私的方式卖给了日本人。”又是一阵更大的骚动和议论。
聂参谋长指着马世龙问道:“马世龙,你认为戴局长这个人怎么样?”
马世龙一怔,匆忙站起道:“我……嗯,我只是个下级军官,不懂政治,更不了解戴局长。只听说他曾自比明朝的锦衣卫,是委员长的超级打手、刀斧手,希特勒手下有个希姆莱,戴局长就是委员长手下的希姆莱。”
聂参谋长道:“可是他能量很大,带头走私贩私,拉帮结派的本事更是无人能比。”
马世龙刚想坐下,又站直说道:“噢,对,我还听说有个三王。哪个三王?就是西北王胡宗南、中原王汤恩伯、特工王戴局长嘛。这三人都深得委员长的宠信,但是都怀有豺狼虎豹之心。听说有一次3个家伙参观龙门石窟,写了首诗:‘龙门阙下三尊佛,眼底烟云理乱丝,但愿乾坤能入掌,危舟此日共扶持。’这首诗,暴露出他们牟取党国最高权力的欲望和野心。这样一个三王,就在委员长的睡榻之侧,怎能不让人为之忧心呢?”
一名青年军官站起道:“美国人认为,中国政府是个独裁政府,不是民主政府。前不久,一位美国高官对委员长政府的评价是,一个由地主、军阀和银行家支持的落后无知的政府。我们对委员长政府的支持恐怕是一项短期投资,他实在没有治理战后中国的政治智慧和力量,战后中国领袖大概将会通过政治变革或革命的方式产生出来,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战后中国的领袖出自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据他的调查,政府官员、党政官员、高级将领,贪污腐化成风,利用职务,牟取巨利,腐败堕落,最后必为民心所抛弃。”
……
听着这些青年军官慷慨激昂的演说、淋漓尽致的揭露,马世龙的心几乎被折成了两半,说句良心话,他以前只知道国民党个别官员有腐败行为,但现在才明白,这个党根本已毫无希望,已经腐败透顶、病入膏肓了。领导层的极端独裁、党政高官的以权谋私和官僚层的大面积贪污腐败,最后只能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特别是在大敌当前、民族危亡的紧急关头,即使没有这场“兵变”或者“兵谏”,这个党也不能带领全中国战胜日本人。他甚至想到,如果这次不是重任在身,他很可能也会参与其中,以血肉之躯跟那些祸国殃民的党政官僚和腐败政客斗争到底。但是不行啊,理智提醒他,他必须千方百计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的阴谋一旦得逞,就会引发内乱或者内战,就会把国家推向更加危险的境地。为了任务,他别无选择,他必须和自己的良心作最后的诀别,他必须完成自己义不容辞的秘密使命。
他正沉浸在自己内心争斗的时候,聂参谋长摆了下手道:“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啦,我再宣布一下纪律,如果有谁胆敢泄露行动秘密,立刻就地处决。有新情况要立即向我汇报,下去以后,大家要抓紧发展新成员,各司其职,分头行动吧。”
与会军官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人人脸上都飞扬着坚毅果敢的豪情和必胜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