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还未亮。莫溪闲翻了两个身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便起身披了衣服,去院中走走。
此时庭院内月华如水,青石路上疏影斑驳。十月底,北炎已是凉意深重了,而西夷却还是温暖如夏。院子里灯火还未熄,天色灰蓝,星星稀落落的挂在天上,却格外亮眼。微风拂过树梢,有叶片嗦嗦地响动,还有虫鸣声不绝于耳,站听了一会儿这自然的声音,人又清醒了许多。
这太子府并不似想象中的那样奢华,反倒各处都有一种凋敝的意味。太子失踪了数年,所以太子府内现下的仆人并不多,很多地方都蒙了旧尘还未来得及打扫。所以昨晚裳书漓才安排了他们几人一起住进了他所住的旭红殿里。
昨晚莫溪闲临睡前特意在院中逛了一圈,见裳书漓还没有回来休息,大概是和裳流风又商讨了许久的国事罢。
眼下西夷的太子虽已回朝,但那些奸臣定然不会放手将权利地位拱手相送,还有三皇子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裳书漓现在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和阻力,又是一个沦陷于时代的角色牺牲。
而想到现如今她自己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几番被人追杀,她却连要杀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若不是身边的人死命相护,怕是早已悲惨离世,辗转投胎去了。
不知道红莲和紫苑有没有逃脱敌手,想到最后紫苑挨的那一刀,就觉揪心的痛。因为她,竟让这许多人身处险境,生死不明。莫溪闲觉得自己像是被闷在罐子里的鱼,看不见周围,只能在黑暗中默默游走,却总是不见光亮,根本无法抵御黑暗中伸来的歹意。如此反复在闷慌中,倒不如撞破这黑罐,死个明白。
想起给叶宬佑回的那个“好”字,明明才答应了他好好呆在府里,却又无奈地身处异地,忍不住苦笑,人生总是这样充满了意外和慌乱。
裳书漓浅眠中听到院中的脚步声,便起身查看。但见庭院内,月影下,人独立。一袭素衣在夜色中散着月华的光芒。她脸上的愁思仿若七月的雷雨前奏,压的人心胸沉闷喘不过气。
看来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缓步向她走去。
“书漓怎地也起这么早?”
她淡然一笑,素颜如水墨丹青般秀丽。眼角还潜存着没来得及散去的忧思。
他好似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只顾着直抒胸臆,“闲儿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定会帮你。”
裳书漓如今的华服显得格外扎眼,衬得他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味道。不再是那个温润君子,浑身上下凛冽一种着不可抗拒的王者之气,原来一个人的责任变了,是会溢表于身的。
这种氛围下,莫溪闲不知该不该笑,有再多的保护又有什么用,她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况且在这个重要关头,裳书漓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西夷的政权需要他,西夷的百姓需要他,自己又有什么理由霸占着他呢。
略微思考了一下,平静而认真道:“不用担心我,倒是你现在的情况怕是更棘手罢。西夷的朝野如此混乱,要花很大的力气,好好整顿一番。”
“闲儿可以等我吗?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我可以......”
莫溪闲不知怎么地,很怕听裳书漓把话说完,急忙打断他。
问道:“我有些问题想问书漓。”
裳书漓答应地十分干脆,“好。”
“书漓当初为何要离开西夷去北炎呢?”
裳书漓回忆起当年,眼中充斥着浓浓地忧伤。
“我三岁时便被立为太子,接下来的十几年,却一直都有反对的声音存在。因为我的母妃不是皇后。正因为母妃不是皇后,她才更想我能得到父皇的爱,唯有父皇可以保护我。我虽听厌了这些人的异议,却不忍伤了母妃的良苦用心,一直努力地想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然而母妃过世之后,我便没有理由再继续逼迫自己。所以我选择了逃离西夷,逃往一个新的地方,想开始新的生活。”
“那为何又......”
“每每听宬佑说到西夷的事,我总是不能释怀,我以为我可以掩耳不闻,自己过活,总是忍不住去想着浮屠乱世的人们,他们都该以怎样的方式去活着呢。”裳书漓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接着道,“终于还是我放不下,这本就是该由我承担的事情,我又岂能撂下不管。”
原来身世浮沉,所有人都是这个浮世中飘荡的星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需要他们站在其位上,发挥其作用。那么自己穿越千年而来,作为莫溪闲而存在的这样一个角色,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
“若是书漓,一定能做个明君。”莫溪闲唇齿间流淌出的信任与期许如此真诚。
“若是可以选择,我倒宁愿做那个西偏苑隔壁的教书先生。”裳书漓灼灼的目光中隐下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二人沉默了一会,莫溪闲又道:“我要回北炎去了。”
裳书漓眼中闪烁着什么,劝说道:“为何这般着急?宬佑不在,你既是回去,怕也不很安全。不如留在我这里......”
“红莲和紫苑现在生死不明......我要回去找她们。是生是死,总得有个结果。”
突然间,她好似没有那么害怕了。所谓世间万事,最终不过生死。这期间,每个人该怎样轮回,都是命理。但若是可以,她愿意拼尽全力去保护身边的人,而不是一味事不关己,看他们为自己浮沉。
裳书漓沉默了一会,喉咙几番滚动,才张开口,“明日,我派人送你。”
莫溪闲点点头,看了裳书漓一眼,道:“多谢书漓。”
裳书漓还是那般温润暖煦如风,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这样就好啦。还早,书漓快些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吧~”莫溪闲笑道。
“好。”
看她又露出了初见时的鬼灵一笑,他才安心地陪着笑了笑。这一路,他们都走得太坎坷。若人生只如初见,那该是怎样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