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溪闲起先根本无法忍受这指尖的冷凝,心想这裳曈雪怎么如此变态,一根弦丝尚且要这般大费周章,恐怕这府内的其他也不易得。稳着心力,慢慢让自己适应这寒弦丝的幽冷,心也沉寂下来,指尖的触感渐渐恢复,四野阒然,唯听见清越琳琅的琴声缭绕耳边,一曲《阳春白雪》冷寂中带着复苏的生机。
裳曈雪在座上闭目倾听,极为认真。直至最后一个尾音漾出,他才重新睁开那泛着幽蓝地瞳眸,唇线一扬,声如清珏,“恩。这双手可以先留下了。曲是好曲,调是好调,只是心差了点。弹琴时,切记要用心,不要总想着其他的事。唯有心无杂念,这琴的音色才最纯粹。说罢,你心中所想何事?”
被他这一问,莫溪闲忽然有些紧张,要正面回答他,还是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怕是哪一种都不是好方法。
“别总想着怎么敷衍别人的问题。尤其是本殿下问你的问题。”裳瞳雪玉指拈花,轻轻一弹,那朵鸢尾花瞬间花瓣四裂,在空中摇曳了几圈,散落一地。
辣手摧花的本事倒是不差,莫溪闲开始相信,眼前的这个人若是突然出手杀了她,也是很有可能的,他做事,可以不问缘由,只谙心意。
“殿下请我来弹琴,我便来了,琴听完了,我便可以走了吧?”
裳曈雪忽然笑出声来,哈哈大笑,犹如孩童一般纯净的笑声,干净清冽。
“进了这稀世轩的东西,若非稀世珍品全都要毁掉。你,可以留下了。来人。带姑娘下去休息罢。”
莫溪闲又懵了,什么意思?自己这是走不了了?裳虹衣不是说献艺之后就可以自行离开了。还让她离开的时候去找一找那本名册。
门外进来两个小厮,走到莫溪闲面前,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莫溪闲起身往主座前又走了两步,目光锐利,看着裳曈雪,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裳曈雪好似并没有听到莫溪闲的话一般,只上下打量着她,微微偏了偏头,幽蓝的眸光一闪,“就把这姑娘,和沁雪搁置在一起罢。”
搁置?呵,这裳曈雪是把她当摆设么?
两个小厮又走到莫溪闲面前,逼迫她收回看向主座的目光,莫溪闲这才发现,这两个小生相貌清秀,眉目卑谦,原来这裳曈雪对仆人的长相都如此挑剔。
被这小生带到了后院中一栋名为珍妍楼的璀璨小楼,这楼宇共有五层。莫溪闲被带到了三层的厢房里。那小生又把所抬的那架沁雪琴摆放在外间的贡案上。
转身对莫溪闲低头行礼道:“姑娘就请在此处休息罢。”
说完,不待莫溪闲发问,他们就走出了房间,关上门。就听脚步声渐行渐远。莫溪闲打量了这屋子,布置的极其素雅清致,轻纱幔帐缭绕,亦如蓬莱宫阙,细细看来,墙壁上竟还有鎏金淡彩壁画,所绘图案皆似仙宫奢靡浮华之景,极其肆意大胆,晦涩奢华。
屋内除了这摆放沁雪琴的贡案,就不再有其他珍品摆设,更别说桌椅床铺。看来,这第三层,是专门存放沁雪琴的。想必那其他几层,也各有一样珍品。想到这,就试着开门去看看,谁料门竟没有上锁。这裳曈雪竟然如此大胆,难道就不怕她逃跑?就不怕有人来偷他的稀世珍宝?
沿着楼梯又上了一层,这四层与三层如出一辙,门上也无锁。轻轻推开门,里面是和三层一样的装潢铺陈,只是那贡案上盖着的是一块黑布。
轻脚走进去,环顾四周,屋内并无他人。
踩在地毯上的脚有些松软,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心脏开始出现潮汐式地血涌,莫名的心跳加快,一如做贼一般……再一想,自己现在还真是偷窥的贼人身份。
终于伸手触碰到了那黑色的锦缎,绵软冰凉,稍稍用力一扯,锦缎就向一旁如水般滑落,一架通体玄色的古琴展显露出来。
黑色的弦丝好似刻在那琴面上,细细一数,这竟是一架十弦琴。。侧光一看,琴漆的断纹呈蛇腹断,果真是把好琴。琴面的岳山、承露、凤眼、龙龈几处皆是黑亮中闪着玉骨般的光泽,这光泽与这琴漆又显得些突兀不吻,像是后来又加上去的。目光再转到琴尾处,好似还有一团黑色的东西摆在一边。
莫溪闲又靠近一些,定睛一看,心房中的血液瞬间爆炸开来,冲撞着胸腔和大脑,这是,一双干枯的人手。
匆忙后退了几步,怎么会,有一双手在这里……此时,这万籁俱寂的小楼里,这双干枯的手比那战场上的血流成河还要惊悚,来不及多想,赶忙颤抖着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黑布,迅速走过去盖上,踉跄着奔出房门。
在屋外的回廊上,才见天色将晚,今日的余晖怎地也泛起了诡异的血红色,不能再多想,快步走到楼梯口,还未下脚,就闻一串清晰的脚步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分不清是从上面下来,还是从下面上来。莫溪闲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已经张开,心跳好似已经停止,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像是陷进了泥沼中,动弹不得。
这楼里,还有人?
摸出临走时裳流风递给自己的那柄匕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可怕的。习惯性地攥紧双手,左手的指甲嵌进手心,疼痛感让她回归了一丝理智。迈开脚不顾一切地向楼下跑去。
跑回三楼的房间,打开门,看着里面贡案上白色的雪缎,心里才稍稍平静下来。靠着墙坐了下来,听着那脚步声慢慢近了,窗口突然映出了一团火光,还有个人影,朝着门的方向移动。终于脚步声停止,门被推开。看到门口的两人,莫溪闲才松了一口气,安抚好了七上八下的心脏。门口站着的正是今日领她来的那两个粉面小生。
他们一人掌灯,一人提着两个食盒,低头行了个礼,而后才走进来。
“给姑娘送晚饭来了。”那小生把其中一个食盒就直接放在了地上。另一个小生去点了烛台。
二人弄好之后,低头行礼就又退出去了。看着那小生手中的另一个食盒,莫溪闲突然明白,这楼里,还有其他人。
“等等。”
走到门口的小生听到莫溪闲的叫喊,随即停下脚步,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莫溪闲发话。
“我不爱吃这菜,你手中提的那个是什么菜?”
“回姑娘。奴才手中的是收的空盒。姑娘爱吃什么可以告诉奴才,奴才再为姑娘换了来。”小生虽和她说话,却从不直视她。明明待她如摆设,却又极其礼貌,像是对待主子的一件珍宝,小心翼翼。
那是收回的空盒,就说明他们方才从楼下两层上来时收回的,楼下还有人。这楼里住着两个人。看来待会要去楼下找找看。
“算了,以后再说罢。”她摆摆手让那二人走了。
待那两个小生的脚步声消失之后,莫溪闲这才拿着烛台向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