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华打开明珊书店的铁门,有一种打开金库的感觉。他每天上午8点准时开门,把弄乱的图书归类、码齐。十几分钟后,许明珊来了,擦擦桌椅,扫扫地板,可能垃圾还没扫出门,就有读者上门来了,租书或办理新证。
刘志华的租书办证法在山城租书业界是个首创,它使人感到很方便而且很实惠,其他书店的许多顾客纷纷跑来办证。两个月后,几家比较小的租书店因读者流失,不得不关门歇业。刘志华踌躇满志,野心勃勃,他的目标是一年后打败山城所有租书店,独霸山城租书市场。按照他估算,山城人每月在租书方面的消费至少有一万元,如果他垄断市场,效益将十分可观。面对满墙壁的书,有时候他不由陷入了沉思,心想我二十几年来不爱读书,现在却是以书为业,这是阴差阳错,还是命运使然?他想,读书的人未必能做好书的生意,我不读书,但我知道书的生意怎样做才做好。刘志华大量进书,这也正是他垄断市场计划里的一项重大策略。读者交纳的押金积少成多,使他有足够的流动资金,能够大量地购进新书,有新书就能留住读者,争取读者,而别的书店虽然也收押金,但读者还书时就一并还了,它们往往无力购进新书,只能从漳州、厦门等地进一些租书店淘汰下来的旧书。刘志华感觉到,一本新书就像一枚炸弹,把山城许多租书店炸得鬼哭狼嚎,很快就能把它们夷为平地。
由于刘志华大量进书,漳州书店为了稳住他这个大客户,一有新书就打电话向他通报书目,记下他所要的书,随即派车送到他的明珊书店。折数优惠,有时还能赊欠。这样刘志华不反节省了时间,不必再跑漳州,还大大减少了费用。他每天都精力充沛地出现在书店里,实际上他全面负责着书店的经营,许明珊已变成他的帮手。
这天上午,刘志华来到书店里,刚刚整理好书架,就有两个人来租书,他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心想生意来了,明珊怎么还没来呢,地都还没扫呢……送走今天的第一个和第二个读者,刘志华开始擦桌椅,扫地,直到他坐下来歇一口气,许明珊还没来。时间已是8点半,她从来没有迟于这个时间,今天到底是怎么啦?刘志华往民主路两端望了好几次,没有她的身影。
陆续有读者上门来了,还书、租书、办证,刘志华忙着登记、收钱、找钱,也顾不上想许明珊的事情。直到他被一泡尿憋急的时候,他才又想起许明珊,今天怎么没来呢?我连上个厕所都脱不了身!他就只好憋着,趁一段没有顾客的空档时间,他请隔壁文具店的阿红帮他留意一下书店,自己急匆匆往公厕走去。
中午,刘志华在书店里打电话叫了快餐,晚上他也在书店里吃快餐。许明珊没露面,也没来电话,生病的可能性不大,昨晚回家时还好好的,倒是情绪有些异样。他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他想不出自己对明珊到底有什么不当的言行。书店开张的前一天晚上,他在书店里情不自禁地把她接进怀里,他想亲吻她,但是她把脸扭开了,他也就放弃了这一想法,他对她从没产生过肉体上的欲望,始终是一种圣洁的感情。这是很奇怪的。书店开张以来,他们都围绕着书店转,谈生意多了,谈心少了,也许就是这样他忽视了她……刘志华想立即关门,直奔许明珊家里把她叫出来,再到小洋酒吧或者什么地方坐一坐,好好聊一聊。他关门的念头被书店里的顾客抑制着,怎么能赶走顾客呢?他们是他的衣食父母啊。谢天谢地,店里最后一个顾客租了一本书走了,刘志华正要关门,门前刷地停了三辆自行车,四个下了晚自修的中学生走了进来,一个说:“老板,你怎么不进一些考试书呢?”另一个说:“也可以进一些卡通画册嘛。”刘志华觉得他们的问题对他很有启发价值,就说:“考试书和卡通画册,你们一般是买还是租?”个头最大的那个中学生说:“这种东西哪里买得完?租来看一看,最划算了!”刘志华脑子转了一下,说:“那你们帮我做个广告,我这里从下星期开始出租考试书和卡通画册,你们来办个证,一年到头都会有考试书和卡通画册看不完。“
送走麻雀样唧唧喳喳的中学生,刘志华高兴地想,要是明珊书店能进一步争取中学生读者,那市场前景将是多么美好啊。刘志华心里的空间立即被书店业务塞满了,他抓起电话就找漳州书店的老板,向他打探考试书和卡通画册的行情。他们在电话里谈兴大发,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刘志华放下话筒时,手臂都有些酸痛。他再也没想起许明珊,满脑想的是书店再扩大发展,店面太小怎么办?他关了门,就在民主路的一间扁肉店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继续想着这个问题。
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扁肉汤,刘志华猛然想起许明珊,一时心里有些乱。他交了钱,慢悠悠往圩尾街走去。圩尾街沉寂而幽暗,刘志华走在熟悉的街上,第一次感到步履艰难,磕磕碰碰,好像脚下到处是陷井。
他走到许明珊家门前,黑乎乎的木门已经紧闭,抬头往上看去,楼上许明珊的房间还亮着灯。他几次想喊,但是一直喊不出来,房间的灯不肯给他更多的机会,熄了,他心里好像有一道亮光熄了。
第二天上午,许明珊仍然没来书店,刘志华本来打算到书店前到她家看看,不知怎么就忘了。中午他吃了快餐,这一阵子书店里正好没生意,他就迷迷糊糊打着瞌睡。他在瞌睡中看到漫天钞票飞舞,许明珊的脸从一张钞票后面显现出来,神情忧郁,目光直盯前方,他一颤就从瞌睡中猛醒,却是更加大吃一惊,许明珊真真确确站在他面前。
“你…… ”刘志华愣愣说不出话来。
“我昨天去漳州,”许明珊咬着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接着说,“今天上午才回来。”
刘志华差点想说,我昨晚到你家楼下,看你房间里亮着灯!他觉得许明珊的表情像是在隐藏什么,又像是准备表达什么,他说:“没事,店里我一个人还转得过来…… ”
“这就好,”许明珊抓住刘志华的话尾,急促地说,“我正想告诉你,我到漳州一家乐器厂找了一份工作。”
“你,不来这里了…… ”刘志华吃惊地站起身。
“我在漳州找了工作…… ”许明珊低下头说。
刘志华激动地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一把抓住许明珊的手,但是很快就放下了,“书店是我送你的礼物”这样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只是叹了一声。
“随你。”他很奇怪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显得很平静,好像对待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你是我哥最好的朋友,其实,你也是我哥…… ”许明珊说。
刘志华知道这是许明珊在为他们的关系下结论了,他心里猛然涌起一股酸涩凄楚的感觉。爱情原来这么脆弱,不堪承受那么轻那么一点点的重量,也许,这根本就不是爱情,也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