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春天,对刘志华和梁伟东来说,是一个伤感的节日。在春节前10天,在“坚决打击严重犯罪分子”的刑事宣判大会上,许光平以杀人罪(未遂)被判处9年有期徒刑。在重大节日前召开次宣判大会,杀杀犯罪分子的威风,这已成惯例。许光平恰巧处在这个时间段,刘志华和梁伟东从漳州请来的那个叫作陈晓明的律师似乎没能发挥出多大作用。第二天,叶建清的事也有了眉目:劳教六个月。
已经有好几个春节,他们在自家围炉,象征性地吃几筷子,便溜了出来,凑到刘志华的房间重新开始吃喝,仿佛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年夜饭。1996年的春节,原来的五个人只剩下刘志华和梁伟东两个人,这使他们感到一种不可言状的凄凉和寂寞。
手上温热的米酒凉了,他们一直端在手上放不下,也没有心思开怀畅饮。街上传来劈哩叭啦的鞭炮声。县政府已下令从明年起禁炮,这是允许放炮的最后一个春节,大家似乎都特别珍惜这个机会,纷纷买最大只而且爆炸力最强的鞭炮,在震耳欲聋的声音里渲泄一些什么。
“要是我们还能喜欢放鞭炮,就好了。”刘志华忽然低低地说。
“我记得小时候放鞭炮,最喜欢把炮插在牛粪或者猪粪里面,点燃了就跑,嘭的一声,炮把粪便炸飞了,有一次跑慢了一点,粪便炸了我一脸。”梁伟东说完,笑了起来。刘志华也笑了起来。房间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他们不约而同举起手上的大碗,轻轻碰了一下,把碗里的米酒一饮而尽。
“时间回不去了,人也回不去了,我们只有向前走。”刘志华说。
“道理谁不懂呢?”梁伟东定定看着刘志华,眼里闪射一种酒精的光芒。
刘志华从地上抱起一只小酒瓮,倒了两碗酒,说:“难的总是行动,这我也懂。”
“你怎么不把明珊叫来?”梁伟东说。
刘志华看了一下时间,梁伟东笑了一笑,神仙般地说:“我知道,你们约定的时间还没到。“
“她九点半过来。”
“那我九点二十五分走。”
“你走什么走?你又不是外人。”
“我可不想当`电灯泡`。”梁伟东呼了一口气说,“许光平、叶建清开始了一种新生活,你也开始了一种新生活,我呢?”
“你呢,就从喝这碗酒开始。”刘志华端起大碗。
梁伟东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端起碗就把酒喝了。醇香的米酒进入他的胃肠,像一只鱼哗啦哗啦地跳跃着。他打了一个酒嗝,说:“这酒不错。”他接连喝了两碗,起身要走。
“再坐一坐,等下明珊来了,一起喝酒闲聊。”刘志华拉住他。
梁伟东拿开刘志华的手,说:“我有别的事,先走了。”
“你怎么跟我生份了?”刘志华不解地问。
梁伟东笑了一笑,显得不大自然,好像是在掩饰心里某种真实的东西,他说:“真的,我有事。你好好陪明珊。”他顿了一下,又说:“光平现在在里面了,你可要好好待明珊。“
刘志华无声地叹了一声,起身送梁伟东下楼。刘志华的父亲铁嘴仙和继母琼花在一楼客厅看春节联欢晚会,梁伟东走到他们面前,迅速掏出一只红包搁在铁嘴仙手上,便往外走。
“哎呀,阿伟,这怎么行!”铁嘴仙连忙站了起来。
“过年过节,一点小意思。“梁伟东回头说。
刘志华跟梁伟东走到门外,梁伟东没说一句话,大步往前走去。这时,前面有人点燃鞭炮,猛烈的炮声和闪烁的火光,像是把梁伟东的背影吞没了。
春节的夜晚,街上除了炮声阵阵和一路光明的街灯,跟平日没有多大差别。在街上行走的人不多,梁伟东从圩尾街走向麦子街,只遇到几个行人和一伙十七八岁的少年家勾肩搭背满嘴怪叫不知往哪里闲逛。梁伟东知道,大家都呆在家里,喝酒,赌牌,闲聊,看电视。他也想呆在家里,可是一想到坐在父母身边,跟他们一起守着无聊的电视晚会,他就全身长刺般难受。原来五个人一起熬夜过年,那是多么欢乐的时节啊!现在,黄源水死了,许光平和叶建清进去了,刘志华谈女朋友了,只剩下梁伟东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走在不时炸起鞭炮的街上,他心里苍凉如水。
梁伟东沿着中山街走到堤岸上。堤岸下是大片的河滩,看起来茫茫一片。河里很浅的水,在夜幕下仿佛凝止不动,只有潺潺的水声。远离街上硝烟的气味,这里的空气显得清新可口,梁伟东大口地呼吸了几下,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他猛地喊了一声:
“啊!----”
声音锐利,像是一只狼的咆哮。空旷的河滩好像也响起了回声:
“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