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荣听到一沓脚步声,以为是顾客来了,抬起睡眼惺忪的老眼,一看却是刘志华,他用剃头师的眼光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一遍,很不友好地问:“你来做啥货?”
刘志华手上提着一袋子东西,说:“阿伯,我来看看明珊。”
许长荣的眼光停在刘志华手上的袋子上面,好象是在研究里面的内容,转头往里屋叫了两声:“明珊!明珊!”他恩准似地对刘志华说:“你进去吧。”
穿过一条灰暗的廊道,迎面便是许家的客厅。刘志华一眼看见许明珊坐在沙发上发呆,他心里砰地跳了一下,放轻了脚步,但是他突然不知道怎样称呼她,就定定看着她的侧影。她的神态像是雕塑似地一动也不动,一绺头发从她眼睛上垂落下来。刘志华心里又紧了一下,他大步走上前,叫道:“明珊!”
许明珊抬头看了刘志华一眼,脸上没有表情。
刘志华在她面前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她说:“明珊,最近还好吗?”
许明珊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的灵魂慢慢回到她的身体里,她像是猛醒过来似地瞟了刘志华一眼,脸上飞起一片少女的红晕。
刘志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灵的角落里渗了出来。他字斟句酌地说:“明珊,你哥哥的事你不用操心太多,我们会尽力帮忙。你还是多休息,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待一段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
“我哥全是为了我…… ”许明珊咬着嘴唇说。
“当哥的当然要关心妹妹啦,现在你只要好好的,你哥就会很高兴。“刘志华说,“要是你在家里呆不住,你就来找我,我们一起去唱唱歌。”
“我没什么,我只担心我哥…… ”
“前几天伟东去找了检察院的人疏通关系,如果没办法,真的批捕的话,他还有朋友在法院,我也有个好兄弟在法院当副庭长,他们一定会帮忙的,我们还计划到漳州请一个最好的律师,你哥即使坐牢,也不会太长,到时候还可以搞保外就医嘛,所以说,你完全不必…… ”说到这里,刘志华蓦然感觉到眼前有两束热光,原来是许明珊一直看着他,他顿了一下,站起身接着说,“明珊,你放心吧!”
许明珊象个听话的孩子点了点头。
刘志华真想坐下来跟她再聊一聊,但他还是下决心告辞了。走出灰暗的廊道,临街是许长荣的剃头店,许长荣坐在老式转椅上,吱的一声转过身子来,又把刘志华看了一遍,怪声怪气地说:“让政府管教一下也好。”
刘志华不想跟他计较,大步走了过去。
刘志华前脚刚进家门,梁伟东后脚就来。不用问,一看梁伟东脸上没多少精神,刘志华知道事情肯定大了。梁伟东也不说话,坐下来就倒水烫茶具,打开茶叶罐,发现里面只有一撮茶末,还是全部倒进了茶壶里。他斟了两杯茶,端起自己的那杯一口喝了,却差不多喝了半口茶末,卟的一声吐到地上,说:“张检批了,没办法。“
刘志华听说过新来的张姓检察长很四角,他没说什么,也端起那杯混夹着茶末的茶一口喝了,他在嘴里把茶末咀嚼了几下,全部吞咽下去。
“我下午就去找老朱。“梁伟东说。
老朱,朱春生其实才三十几岁,法院刑庭审判员,是梁伟东的一个“关系户”。但是许光平那么大的事,靠他能行吗?刘志华心里很沉重,说:“你在老朱身上多下点功夫,我下午也去找韩庭长,探探深浅,明早我们到漳州请律师。”
“那就这样,我回去睡觉。”梁伟东显得很疲惫的样子,站起身说。
刘志华看了一下传呼机显示的时间,刚好是11点,他说:“在我家吃了午饭再睡吧。”
“刚吃了两碗牛肉面,啥货也吃不下了。”梁伟东呼了口气。
刘志华猛然想起一件事,问:“建清应该没多大麻烦吧?”
“狗清的事全是他自找的,天下女人多得是,这鸟人偏偏要勾一个女学生。“梁伟东说,“他的事我真不想管了。”
刘志华拍着梁伟东的肩膀,笑笑说:“你不想管也得管。”
梁伟东轻轻哼了一声,走了出去。刘志华斟了一杯满是茶末的茶,仰头喝个干干净净。他在嘴里咀嚼着茶末,发出一种轻微的声音,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喜欢这种声音,咀嚼的动作使他有一种过瘾的感觉。
刘志华就这样咀嚼着茶末走出家门。他来到解放路保健品商店,掏出身上最后的两百元,买了六盒冬虫夏草口服液。他提着东西走出店门,老童正好迎面走来,用一种职业的眼光盯着他手上的东西。刘志华记得上午提着东西去看许明珊,也曾遭遇过老童,这家伙好像影子似的无处不在。刘志华故意向他晃晃手上的东西说:“它们被人喝进肚子里,要变成垃圾,还得好长一段时间呢。”
老童不屑似地偏起头,从刘志华身边高贵地走过去。
刘志华提着东西走到了麦子街。韩庭长一家住在麦子街的老厝里,他到过好几次。他看了看时间,还没到12点,心想自己走得太急了,就在旷地上的一棵龙眼树下站住。他计算过,韩庭长11点40分下班,骑车回到家里大约需要10分钟,如果路上遇到熟人或者顺便干点什么事,那就难说了,反正12点前是回不到家里的。刘志华很有耐心地等到12点8分,才迈步向韩庭长的家走去。
韩庭长的门敞开着,临街的房子供着祖辈的灵位,供桌前放着几部自行车,刘志华认出其中一部是韩庭长的,他大步走过廊道,向后进的房子走去。
韩庭长的妻子正在灶台前淘米,看见刘志华时很高兴地说:“你好久没来了。”
“是,是,前阵子比较忙。”刘志华说,“韩庭长回来了吗?”
“上午刚去福州培训。”
“什么时阵能回来?”
“三个月。”
刘志华感到眼前一黑,愣愣站住说不出话来。
韩庭长的妻子一边给电饭锅通电一边说:“你先坐一坐,喝杯茶吧。”
刘志华把手上的东西搁在一张塑料椅里,说:“没什么事,只是顺路来看看韩庭长,我先走了。”
“哎哟,你真是客气,还带啥货东西!”韩庭长的妻子走过来,提起刘志华搁下的东西,“你还是带回去吧。”
“一点点东西,别见笑。”刘志华转身走了。
“在这里吃饭吧。”韩庭长的妻子说,“我们下个月初八搬房子,到时请你来我们新居热闹一下。”
“我一定去。”刘志华回头说。
刘志华很失望地走到街上,从嘴里吐出一口嚼烂的茶末。韩庭长下月初八乔迁新居,他肯定会从福州赶回来,可是他既已到省里培训,肯定不会亲自审理案件了,许光平一案肯定要由别人审决。想到许明珊那凄然无助的样子,刘志华恨不得把脚下的路一脚踹穿了。
这时,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刘志华身边擦过去,刘志华心里被擦出了一道火花,他厉声喝道:“停住!”
自行车吱地刹住,一张布满青春痘的脸扭过来,粗咧咧地问:“什么事?”
刘志华感觉到那满脸的青春痘好像要爆炸了,他隐忍了,挥了挥手说:“没事,你走吧。”
青春痘盯了刘志华一眼,气势汹汹地说:“没事你叫啥货!”
要是在以前,刘志华早把他揪下车来一顿狠揍了,这时他只是和气地说:“我叫错人了。”
青春痘哼了一声,踩起自行车水蛇阵似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