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懒洋洋地照着圩尾街。这是冬日的阳光,绵软无力,散发着一种腥里带甜的气息。在圩尾街街头边晒太阳边闲扯的人们抽着鼻孔,还嗅到了一种酒和海鲜品混合而成的气味。有人故作神秘地发布铁嘴仙结婚的消息,引起人们一致的哄笑。我们早就知道啦,箍桶匠大脚师尖着女人似的嗓音说,我们刚才都看到新娘子啦。扎纸匠阿炳丁鼓起眼光说,那叫啥货新娘?二手货,老娘啦。
刘志华提着一串鞭炮出现在门口,他把鞭炮挂在墙上的一根钉子上,打火点燃了炮芯。骤然响起的炮声把街上闲人们的眼光都吸引过来,人们看见鞭炮在空中炸成纸屑,纷纷扬扬,犹如满天雪花。
这就是铁嘴仙的喜炮,箍桶匠大脚师说。发布消息的那人挠着头说,怎么我刚刚听说,他就结婚入洞房啦?预先也没发个喜糖什么的。扎纸匠阿炳丁嘿嘿笑道,还要预先通知你吗?恐怕今天结婚的就是你了,你这罗汉脚!
除了荡漾在眉眼间的喜悦,看不出铁嘴仙和琼花新婚的气象,他们身上是洗净的日常衣服,更没有点滴装扮。铁嘴仙在客厅泡茶招呼几个亲戚和儿子的朋友,琼花坐在灶洞前添柴加薪,给圩尾街的厨师肥黑打下手。肥黑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热火朝天地在锅里挥动铁勺,好像指挥家的模样比划着棒子。“你今天又当新娘子又当帮工啊,”肥黑向灶洞前的琼花说。“啥货新娘子?我都不敢听!”琼花含笑说道,灶膛里的火光把她的脸色映得红艳艳的,犹如盛开的桃花。
“是不是可以开始了?”铁嘴仙悄声问儿子。
刘志华微皱着眉头,说:“等一下。”他大步走到家门口,朝街上张望,从昨晚开始,不知给许光平打了多少次传呼,他都没有回话,刚才梁伟东自告奋勇到他家去,也不知是否找到他,刘志华看见梁伟东独自一人从街上走了过来,急忙迎上前去。
“许光平出事了。”梁伟东说。
刘志华并不惊讶,好像正是意料之中,不然许光平早就不请自来了。“什么事?”他问。
梁伟东叹了一声,说:“光头这人,也真是,看不开,其实……”
“到底什么事?”刘志华急切地问。
“我们进去,等下再说吧,不要影响今天的气氛。”梁伟东说,“等下再说吧。”
刘志华没再说什么,但是心里也就这样结了一团疙瘩。许光平出事……难道像歹水那样见阎罗王去了不成?他疑疑惑惑跟梁伟东走进家门。
“你不是去喊许光平吗?”铁嘴仙向梁伟东问道。
“他有事,不能来了。”梁伟东说。
“我们开始吧。”刘志华说。
酒桌上已经团团坐着铁嘴仙、琼花、刘志华的阿舅、姑丈、两个表兄、叶建清,梁伟东和刘志华入座,厨师肥黑端着一盘螃蟹上来,也入了座,这样一桌子便坐满了。
铁嘴仙端着一杯酒站起身,向大家说:“我们不是年轻人,七老八老,办这事不敢……”他顿了一下,口舌终于流利起来,“这样简单弄点酒菜,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礼数,在座的都是亲戚朋友,希望不要见笑也不要见怪。来,我敬大家一杯酒!”说着,铁嘴仙很豪气地一饮而尽。
大家说说笑笑着,除了琼花都把酒干了。她只是轻抿一口。
“不行不行,你也应该干掉。”刘志华的姑丈说。
“她不会喝酒,我代了。”铁嘴仙端过她的酒杯,又是一口饮尽。
大家叫着好,开始吃菜。
叶建清用胳膊肘捅了身边的梁伟东,轻声问道:“光平怎么了?”
“等下再说。”梁伟东撕着一只螃蟹说。
“来来,别停筷,别停筷。”铁嘴仙向大家招呼着。
刘志华一直想着许光平出了什么事,显得心神不定,叶建清心里牵挂着古小梦,也同样魂不守舍。但是除了梁伟东,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样。
梁伟东始终不停筷子,大把地挟菜,大口地吃、咬、吮,同时频频向铁嘴仙和琼花敬酒。
甜汤上来,大家争相舀着喝了几汤匙,酒席便结束了。
梁伟东把刘志华拉到一边,说:“许光平昨晚带枪闯进山城派出所,想打死那个魏三明,结果枪没响,他被抓了……”
“现在呢?”叶建清也凑了过来。
“关在看守所。”梁伟东苦笑一声,说:“光头这下惨啦……”
刘志华想了想,说:“你们帮我去各家各户分发喜糖,发完我们一起去看他。”
叶建清正想告辞,听刘志华这么一说,也就开不了口了。
三人分别提着糖果、凉糕和山城特产米香,在圩尾街上一家一户地送去,糖果24粒。凉糕、米香各两包。有些人不明白到底是谁结婚,刘志华只好一遍一遍地说明:“我老爸今天结婚。”
走近黄源水的家门,大家心里不由有点紧张。郭美香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她早已从失去儿子的悲伤之中解脱出来,脸上充满着慵倦和淡漠的表情。看见刘志华他们走过来,她的眼光久久停驻在他们手上的东西上面。
刘志华掏出两包凉糕,几乎不加思索又掏出了两包,说:“我老爸今天结婚。”
“你老爸真敢死啊,那么老了还结婚?”郭美香嘲笑着别人,捡到便宜似的,显得很高兴。
“现在九十年代啦,”梁伟东说,“越老结婚越光荣!你想结婚也行!”
郭美香一手捧着他们送上来的东西,一手做羞涩状掩嘴笑道:“我,我才没那么厚脸皮……”
叶建清腰间的传呼机响了,他全身猛烈一颤,慌忙把手上的糖果塞到刘志华手里,说:“我去回话!”他以冲刺的速度向跛脚天成的杂货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