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去我家,”叶建清减缓车速,扭头对古小梦说,“过几天在店里整理一张床铺,就可以住在店里了。”
“不去你家。”古小梦淡淡地说
“怎么啦?”
“我不想去你家?”
“那你想去哪里?”
“我现在还能去哪里……”古小梦忽然抑制不住哭泣,哭声从一张一合的嘴巴一缕一缕飘出。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事情怎么会这样呢?一切恍若梦中。也许,她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她的哭声像一群嗡嗡直叫的蚊子让叶建清感到厌烦。“你到底是怎么啦?”他粗着嗓门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啦?我心里难受……”古小梦带着哭声说。
“难受,难受,难受……”叶建清重重叹了一声,把油门加大,往圩尾街方向驶去。
“我不去你家,”古小梦止住哭泣说,“我不跟你去。”
“小梦,你耍什么小姐脾气啊?你心里难受,我也不好受啊。”
“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时间不早了,我家很静的!”
“不,我不去你家……”
“小梦!”
“我晚上不想跟你在一起,我想一个人呆在哪里,好好想一想,好好哭一哭……”
古小梦说着,哭声又轻轻响起,叶建清生气地说:“哭吧哭吧,要哭就哭个痛快,别羞羞答答像个小姑娘!”话说出来之后,连他自己也惊讶了,声音怎么这样粗暴生硬,全然没有一点温情?他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歉意。
“停车!我要下去!”古小梦一下停住哭泣,推搡着叶建清的手说。
叶建清把车停住,古小梦跳下车,大步地往回走去。
“小梦!”
回答他的是决绝似的脚步声。
“小梦,你去哪里?”
“回家。”
古小梦像是下了决心,由急走转为小跑转为狂跑,身影一下子从叶建清的视线里消失了。现在,叶建清眼里只有一片灯光昏红的街巷景象,他心里忽然一片漆黑。
女孩子的心到底怎么了,他觉得无法把握,再也没有从前的自信。也许,她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叶建清跨着摩托,呆呆想了很久,没有想出一个头绪。一个从身边走过的行人,用一种警觉性很高的眼光回头看他。
“看个鸟!”叶建清正好找到一处泄口,恶声恶气地说着,猛地发动摩托,呼啸着向前奔去。
叶建清穿越顶街、橄榄街、羊妈街、麦子街,驶入解放路。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和风呜呜呜的声音,交汇着在他耳边鸣响,他觉得两只耳朵像是浸水的木耳一样膨胀起来。
一个熟悉而久违的形象扑入眼帘,黄源水!叶建清看见黄源水对他咧嘴笑了一笑,然后跳上他的车。解放路灯光明亮的商店从两旁飞速掠过,像是一组杂乱的电影快镜头。叶建清恍然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黄源水,飙着飞车,向黄泉路奔去。他全身神经质地一个哆嗦,黄源水像一缕烟从他身上逸出,他又变成了自己。
我怎么啦?他想,这是不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叶建清有些恐惧地减缓车速。他驶出了解放路,看见南桥广场四周围的大排挡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那天晚上,歹水正是在这里跟大家告别的,然后就……出事了。叶建清的眼光在大排档里迫切而害怕地寻找着,他不明白地想,我这是寻找什么?黄源水吗?
大排档老板们纷纷向叶建清招呼。“不点心一下吗?”大炮陈说。“喝一杯来。”长脚说。
叶建清没有听见任何人的话,它们像风一样从他耳边掠过。他的眼光忽然在一个女老板的摊位里看见了独自饮酒的梁伟东,梁伟东握着酒杯,正巧扭过头来。
“建清!”他叫道,“下来喝几杯。”
叶建清动作迟缓地下了车,锁了车头,看样子好像很不情愿似的,踢踢哒哒拖拖拉垃地走到梁伟东面前。
“你怎么啦?”梁伟东看出了他的异样,给他拉过一张椅子说,“现在大家都忙着,就我闲着没事,连喝酒都找不到伴!”
叶建清在椅子上坐下,表情显得很沉重,犹如一块生铁。
“你最近怎么啦?时装店准备开张了没有?”梁伟东说。
叶建清一声不响,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好像喝水一样一饮而尽。
“你他妈的你是怎么啦?”梁伟东越发不明白,生气地骂道。
叶建清又喝了一杯酒,终于一股粗气从嘴里呼出,他缓缓地说:“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黄源水就在这边跟我们一起喝酒,喝完酒,我们去卡拉OK,他去死……就那样死了。你说死真是容易的事情,你说他死了我们活着,可是凭什么说,我们活着呢?”
梁伟东被他的话弄傻了,他愣愣的伸出手,在叶建清的额头上摸了一下,心里随即做出鉴定:那上面的温度很正常。可是……他疑惑地瞪大眼睛。
“你说黄源水死了,可是凭什么说他死了呢?能不能说他在另外一种形式上活着?可是我们是活着的吗?我真的感到怀疑,我们这样就是活着?那么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叶建清痴迷的眼光越过梁伟东的脸,停在邻桌陌生人身上,然后投射到浩茫的夜空。他的神情看起来像是走火入魔了,迷幻里透出一种执拗和端肃。
梁伟东的疑惑变成了诧异,他发现叶建清简直不可思议。“你说啥货?你别拿这么深奥的话来吓唬我好不好?”他不满地说,“狗清,你想让我明白你的话,就别说得这么深奥。我也不明白活着有啥货意义,我只明白活着就是活着。”
叶建清看了看空酒杯,不再吭声。
“再来一瓶?”梁伟东问。
叶建清摇摇头,说:“算了。”
“你还很清醒嘛。”梁伟东忽然想到,说:“对了,明天志华的父亲结婚。不过铁嘴仙非简办不可,我们基本上没事可干,到时候喝一顿酒就是了。”
“唔,十二月初三,我都快忘了。”叶建清想了想说,“不管需不需要帮忙,我一早就去。
原来明天打算到石狮进货……志华那边更重要,我不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