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建清重返学校上课,给了热心向年轻教师做思想工作的张庸可一个有力的口实。你们看看,叶老师当初豪情万丈地离开学校,结果怎么样?混不下去了,也就只好回来了。张庸可对几个不安心教书的年轻教师教导说,俨然一个职业的思想教育导师。所以呀,下海不一定就能够发财,不小心淹死都会呢!你们看看叶老师,他还算有自知之明,赶紧回头游上岸来……
张庸可的谆谆教诲,叶建清话头话尾听了一些,根本就懒得理他,只是可怜他在学校里混了将近一辈子,把好好的脑子弄坏了。叶建清每周六节课,而且都安排在下午,当然这都是因为伍校长的特别关照。
第二天的上午,叶建清在家里呆不住,便想着到学校去,他心里有一个模糊的思想:这样至少也离古小梦近一些,或许能够从空气中嗅到她的气息。他推车出门,还未驶出圩尾街,心里忽然想到,家里不是有一架闲置许久的赛车吗?叶建清返身回家,把永久车换成了中外合资的英克莱赛车。
这架造型别致的赛车是他今年春天买的,实际上还没骑过几次。现在,火红色的灵巧的车子在他的身体下面奔跑着,带给他一种和骑永久车不同的感觉,这已不仅仅是一种机械的跑动,而是一种意趣盎然的前进。
经过南桥广场,向五卞大桥的方向驶去,城关中学便座落在大桥的那一边。叶建清望见了城关中学笨拙的门楼,下狠力加快了车速。但是这时候,一部金城摩托从他身边呼啸而过,那车手傲气地偏着头,一股尾气吹拂了叶建清的裤管。叶建清的双脚立即凝固不动,车速渐渐缓慢下来,他想,他也应该有一部摩托,而且应该比金城更气派更名牌!
这么一想,叶建清立即调转车头,从原路返回。经过南桥广场,进入解放路,他在一家叫作志达摩托行的店门前停下。
志达摩托行的卷帘式铁门紧闭着,叶建清知道老板铁屎睡在阁楼上,便上前拍门。铁门发出嘭嘭嘭的声响,好像波浪一样晃动起来。
“铁屎!铁屎!”叶建清大声喊道。说来铁屎也是他多年的朋友了,只不过近一两年交往少了一些。
“谁呀?”里边传出铁屎睡意未消的破嗓子。
“我!”
“你谁呀?”
“你不知道我是谁啦!”
“干你佬,狗清!”铁屎笑骂了一声。
叶建清听见铁屎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的声音,好像还有一个女人的嘀咕。
“七早八早的,鸟事啊?好久不见,狗清,你到底发了大财没有?干你佬!”铁屎踩着木梯子下了阁楼,骂骂咧咧过来开门,他哗啦一声把卷帘铁门拉到胸前,低头钻了出来,“狗清啊,最近气色很好啊。”
“你是不是不想做生意了?”叶建清伸出手,把铁门往上一推,铁门哗啦啦地卷了上去,摩托行顿时一片豁亮,但是就在这时候,叶建清一眼看见阁楼上有个女人正爬起身,两人的眼光稍一接触,叶建清立即别过头去。
那女人是张秀容!
死鬼黄源水的女朋友!叶建清跟她不是很熟,但毕竟见过几次面。现在在这样的场合再次见面,叶建清说不出有多诧异和尴尬。
“我,我不知道……”叶建清对铁屎说。
铁屎拉下铁门,推着叶建清走到拐角的巷道里,说:“没事没事,让她穿好衣服走了,我们再进去。”
铁屎大叶建清几岁,脸上布满鸟粪一样的褐色斑点,所以人们不叫他的大名李铁山而叫铁屎。叶建清盯着他脸上的斑点看了一阵子,说:“连针都插不进去了啊。”
“干你佬,别取笑我!”铁屎推了叶建清一把,说,“你是不是还在当散仙啊,狗清?”
“不,”叶建清故作正色地说,“我现在回学校去了,我现在是叶老师,不是街头散仙了!”
摩托行的铁门哗啦地拉开,接着传来一阵高跟鞋叩击路面的声音,叶建清探头一看,只见张秀容向前走去的腰肢,回头对铁屎说:“你真厉害啊。”
铁屎轻叹一声,说:“临时搭伙的。”他把右手搁到叶建清的肩上,两人一起向摩托行走去。
“找我鸟事啊?”铁屎问。
叶建清进了摩托行,眼光便落在那一排摩托车上,细细地打量,他告诉铁屎:“不是鸟事,是车事。”
“你想买车?”铁屎拍了拍胸脯,说:“保准不挣你的钱!”
叶建清的眼光落在一排嘉陵车旁边的那部本田125上面,它犹如鹤立鸡群,红火火的展翅欲飞。叶建清走近它,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车头上的仪表,好像是抚摸古小梦一样,心里充满一种兴奋和幸福。
“就要它。”叶建清说
“这部?”铁屎好像吃了一惊,迟疑地说,“你可能不知道,最近本田125市场上没货,价又涨了……你买车就在山城用吧?我过几天弄一部没发票的给你,至少要便宜几千块……”
“我不要,”叶建清说,“我就要它。”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这很好地表明着他的性格:一旦认准,便执着追求,九头牛也拉不回。
“它是有发票的……比较贵。”铁屎说。
“多少钱,由你凭良心算。”叶建清说,“我五天内把钱全部给你。”
半个小时之后,叶建清骑着崭新的本田125向学校飞去。风和行人从耳边呼呼掠过,他觉得本田像是一只巨鸟驮着他在空中遨翔,这种感觉妙不可言,远远比骑着赛车好上百倍千倍,在他有了性经验之后,他方才想到,唯有性高潮可与之比拟,这是一种全身血液奔流的飞飙,一种高高翱翔的飘逸。
走路和骑自行车的人纷纷扭头对叶建清行注目礼,表露出各种表情,因为叶建清的车速太快了,几乎是狂飙而过。在人们的月光里,叶建清深感自信和骄傲,与此同时,万千感慨波浪般拍打着他的心岸。用两条腿走路和用两只吃汽油的轮子走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表面上这是钱的问题,实际上它反映着人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叶建清觉得自己把事情理论化了,不由暗暗嘲笑自己,但是他马上又想,为什么以前就没想到买车呢?
叶建清飙进校园的时候,学校正准备做课间操,有的班已经整齐地排出队伍,有的班级则稀稀松松,学生三五成群地聊天、追逐、打闹,伍校长站在主席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张庸可火烧火燎跑上台给他送上扬声器,他的声音才传了出来:“同学们!排好队,排好队……”但是,学生们的目光已经被叶建清飙车的矫健身影吸引住了,各种噪声好像一下子寂静下来,连伍校长也停止喊话,所有的眼睛都被惊奇和钦慕撑大了,整个校园只有本田125急促有力的声音。
叶建清猜测,众多的眼光里一定有一双古小梦的眼光,只是难于猜测眼光里会是怎样的表情。然而实际上,古小梦没有出现在操场,同班一个男同学约她到学校后头的围墙边“摊牌”,这个脸上开始长青春豆的男生一年多来持之以恒地给古小梦传纸条、寄情书,谁知古小梦毫无反应,他不得不当面问个明白。古小梦率真勇敢的眼光在他脸上久久停留,把他看得低下头去。古小梦笑了,这是一种类似成熟女性的自以为是的微笑,最后古小梦以成人的口吻告诉失望的男生,不行,你还小!她转身走了。
古小梦穿过甬道,向教学楼走去,铿然的摩托车声抓住了她的眼光,她想,是谁在沉闷的校园里创造了这么现代这么生气勃勃的声音?她一张眼便看见叶建清飞飙而过的侧影,那么富有动感的一瞬,她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模糊的希望。
叶建清把车停在办公楼前,踌躇满志地四处张望,他幻想古小梦能够奇迹般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实际上,他的眼光刚刚从教学楼转过,古小梦便从照墙走过来跨上教学楼的廊道,一边看着前面那个跨在车上的背影一边走进教室。他们就这样失去一次相见的机会,或许这是一种偶然,但是却预兆着他们此后的爱情生活必然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