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放晴,阳光明媚,细碎的阳光洒落,整个大地仿佛都感受到了那份暖意,仿若沉睡的狮子,蒙上了那份抚摸般的触碰,刹那苏醒。
晋云城,依旧是天子脚下的繁华都城。之前因为那场延绵不绝的风雪而歇业的店铺重新开张,街头商贩叫卖,再现辉煌。
林立的各色商铺,鳞次栉比。城南的茶坊,不时有咿咿呀呀的浓情小调,伴随着二胡的拉弦旖旎,倒是午后品茗的好去处。
一楼的一方戏台,有唱曲的爷孙俩坐在梨木的长凳上二胡合奏。乐调悠扬,抑扬顿挫。坐在二楼的雅间,安历景拇指深按额心,一点点舒缓着疲劳。
“左相,其实这些个小曲,哪儿比得上夫人伏羲琴奏出的音调舒缓人心呐。您完全没必要从城西跑到城南来,实在是多此一举啊。”
鸡宝弱弱的嘟囔声响起,又偷眼瞧了一下楼下拉奏的一老一小,曲子是揪着人心,但人长得也太有碍视听了。每次陪着左相到这儿来,便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啊。
“你觉得,凌儿会特意为本相奏曲?”
安历景漫不经心的一句,霎时让鸡宝一愣。
记忆之中,唯二的两次听到夫人用伏羲琴奏曲,也只是在封廷渊的忌日。音色那般凄婉哀凉,仿佛天地万物都已随着那人的死凋零枯萎。而她,也一并随之死去,活着的,不过是一具为了复仇而残存的行尸走肉。
那般的哀恸之音,想必即使夫人愿意为左相弹奏,左相也不想让她为了这些个金石之曲而伤神。
尤其是当夫人每次奏完曲子更甚至是曲调行至高/潮,铁骨铮铮,马蹄纷至沓来,如同千军万马的奔腾,又有那千里埋骨的凄惨。一口气不畅,夫人便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夫人心里有个结。那个结,只有三殿下的死才能化解。
其实三殿下如果真心想要让夫人开怀,完全可以假死,到时候再用另一个身份出现在夫人身边便是了。但是,三殿下也不过是一个痴人,不屑于去做这等事。更不愿意再次伤害夫人。所以,才有了那个三年的赌约。只是他小小一个鸡妖,甚至还不知道情滋味的鸡妖,根本不能理解他骨子里的情感。两年已矣,一年后,三殿下当真会了结自己的肉身,再也不去纠缠夫人了吗?还是说,三殿下不仅要毁去肉身,也要毁去让自己再生的机会?
反正感情这码事,他鸡宝是真的不懂。
“鸡宝,你活了也有九百多年了,还记得自己修成人形是什么时候吗?”
放下揉捏着额心的手,安历景执起楠木桌上的杯盏。杯盖在杯沿上轻轻晃动几分,低头,抿了一口。似乎是觉得这茶泛着微微的苦涩,又取过一旁早就备下的杏脯,似乎是微微皱了一下眉,最终还是放进了口中,细嚼慢咽起来。
杏脯其实也不怎么甜,怎么女人就总偏爱这种东西呢?呵……就像家里的安贺贺和小白白,两个都对这玩意儿敬谢不敏,每次命令他们吃,都是苦巴巴着一张脸。
所以说,人的喜好,终归还是不同的。他们可以很轻易地认定一个人,也可以很轻易地否决一个人。而他于倾凌而言,早就是那个被否决的人了……
“好像是五百多岁的时候才修成人形的吧。那会儿兄弟姐妹多,家里头各个都在争斗,唯恐长辈们对自己不满意,所以一个个都是可着劲儿地下功夫。不过我算是修为浅的,堪堪五百年,比与我同辈的大哥足足晚了两百年,所以成了家里头最不争气的那个。”鸡宝一顿,眼前仿似想起了那一段争分夺秒的岁月,竟有一些怀念。声音却倏忽间黯淡下来,“只是好几百年过去了,当初聚在一起的日子,恐怕不能再现了……”
安历景眸光微动,不免也带了一丝回想:“本殿一出生,不需修炼便已具备人形,且被赋予了一身修为。漫天的彩霞抚照,本殿的诞生预示着天界的兴亡。远古时期便声名远播于整个天地人三界的殇暨上神亲自为本殿洗礼。只是最终,当本殿被鲛族的族长施法毁了仙身时,殇暨上神为了救本殿舍弃上万年神力,神体碎裂,毁在了这四海八荒中。”
“鲛族族长毁去了三殿下……不……毁去了左相的仙身?那左相您与夫人,岂不是……”
身为鲛族幺女的倾凌与三殿下,根本就是敌对双方。
“父君为了替本殿报仇,制造了三界浩劫。鲛族动、乱,从此鲛人一族彻底败落,到最后,只剩下凌儿一个。”悠悠长叹,安历景眸中不知何时已经凝聚起一抹神伤。那个时候,若非看到那通体紫色的珊瑚丛中不断地倾泻出一颗颗璀璨的明珠,他也不会发现她吧。
鲛人泣泪成珠,那是他活了几千年第一次真正看到。
只是后来,他再也不曾见到。因为她的眼泪,正是因那一次,而彻底流干了。
“左相为何告诉鸡宝这些?”早就不是震惊可以囊括,鸡宝眼珠子凸起,里头满是难以置信。
“本殿伤她太深,无论是父君对她族人的伤害,还是本殿对她的伤害……”他对她的爱,起先不过是建筑在弥补的基础上,只是久而久之,当那份悉心照料渐渐衍变成相濡以沫。他便知道,自己彻底陷进去了。且,不愿自拔。
“鸡宝明白了。”前世错过太多,所以到了这一世,好不容易等到了夫人的轮回,三殿下绝对不愿错过。即使这一次的代价,会比任何一次都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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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二胡拉奏的声响在继续。不同于之前咿咿呀呀的声音,这一次的曲子,倒是从天下第一青楼独魁阁的姑娘们手底下流传下来的。
原本由古琴弹奏的曲子经由二胡奏出来,倒别是一番滋味。
檐下的花儿静静开,夜风似影久等在门外。残月独挂在窗台将回忆映白。怀,那人还在不在……
繁华的尘埃落下来,喧嚣散去忘记了悲哀,用一生缘分等待,等命运安排。还有几世的无奈……问明月,阴晴圆缺。你是否也听见不绝的思念。盼月圆的滋味有谁能了解,虫泣鸣声声催人倦……
问明月,阴晴圆缺,照不尽尘世间不解的姻缘。月牙夜的喜悲几人能感觉。许个愿,夜夜成全。许个愿,夜,夜成全……
“左相。”
听着那一老一少陪着二胡唱的歌词,心境迷茫起来,恍惚间听得一声呼唤,安历景这才回神。
眼前一人跪在地上,伏地叩首,竟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
暗叹一声大意,安历景示意鸡宝将他扶起:“可是宫里头有什么动静了?”
来人叫笔生,分明是一个极具书生气的名讳,却是暗夜里的修罗地域里的使者。他的判官笔一出,他人便只有一个“死”字。
“吕太后那边按兵不动,并未因此与夫人决裂。倒是陈太后那边传出了动静。忠于她的大将军晋离已经携带家眷去了左相府,许会对夫人不利。”
大将军晋离之妻倾笑露,正是倾鼎天之女,倾凌的三姐。
两年来都不曾来左相府窜门子,如今却以这个名义登门造访,可想而知其中深意。
“夫人呢?”
笔生一顿,忙恭敬地回禀:“夫人早就从宫里头回来了,不过似乎在小少爷房内。”其实这些三殿下完全可以自己幻化水镜窥探,但似乎对于夫人,他总是选择以对她最好的方式不去妄自侵犯着她的隐私。
“当真?”刹那从铺着绒毯的软椅上站起,安历景眼睛发亮。
“属下过来的时候亲眼看到夫人打发走紫枫,然后摸进了小少爷的房间。”好吧,是“摸”,这两年来,夫人明着对小少爷冷落,但偷偷去瞧他去抱他的次数,却是与日俱增。至于有没有悄悄给小少爷喂奶,这一点,基于也许会被三殿下挖去双目,他自然是不敢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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