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唇拎着一瓶不要钱的豆油回家下面条时,暗暗下定决心,要用自己一张与众不同的嘴,把姚家镇所有的良家妇女,都“日”一遍。要让她们在那个模拟的,月亮象煎饼的晚上,跟柳寡妇一样,两颊绯红,目光流转,呼吸紧迫,露出最粗鲁,最贪婪的表情。
女孩子说到做到。在以后的日子里,朱唇真的让大家,都亲耳经历了一遍那个月亮象煎饼的晚上。那些高贵的良家妇女,都在朱唇面前失态地,泄露了对那个夜晚的高度关切。尽管她们之前跟柳寡妇一样,从李俊的源头那里,早有了一鳞半爪的了解。但毕竟不是原汁原味,探幽入微的深入了解。
开始的时候,朱唇利用在国产影片中学来的地下工作方式,选择街道冷清的黄昏,从天而降在柳寡妇,杨寡妇等四五个单身女人面前,软磨硬泡地,把那个月亮象煎饼的晚上,灌进了她们的耳朵。灌进了她们的心里。这几个寡妇,堪称姚家镇的“活贞节牌坊”,是姚家镇女人明里暗里学习的榜样。可是,这几个女人在那个月亮象煎饼的晚上面前,都象黄泥巴做的堤坝一样,立马,就被洪水泡软了。她们跟柳寡妇一样,强弩之末地说出些杀伤朱唇的话后,又很轻易地,跟朱唇肩靠肩,头并头,精确贪婪地,吮吸女孩子低低的倾诉之声,露出同样两颊绯红,目光流转,呼吸紧迫的表情。仿佛天底下的寡妇,都是一个人似的,都只晓得说,我倒要看看,那个男人,究竟是如何对你做下禽兽不如的事情的。
朱唇当然是集中多年学养,利用心理,风景,细节描写等作文方式,低低地,细细地,挪动鲜花般的嘴唇,向这些正直的女人们,投诉了小舅舅对她做下的禽兽不如的事情。
朱唇并不知道,这些寡妇在她离去之后,仍然长时间地萦绕,浸泡,批判着那个月亮象煎饼的晚上。那个晚上让她们象煎饼一样,在床上翻来翻去,痛苦地等待着黎明的太阳。有两个寡妇甚至流着眼泪设想,如果她们的一生中,也有一个晚上,月亮象煎饼一样,她们情愿,她们是朱唇,而朱唇,是她们。
这样设想了以后,女人们陡然觉得,朱唇的身上,有了类似亲人的气息。这气息,让寡妇们齐刷刷下定了决心,要关心和帮助朱唇。
接下来的日子,朱唇在姚家镇的生活,悄然有了巨大的改变。这改变让不明就里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朱唇不仅敢公开在街上露面了,她露面的同时,身边还保镖似的,跟了姚家镇口碑最好的一些女人。这些女人把朱唇带到另外一些,口碑一般的女人的屋檐下,摆了竹篾板凳,三个五个,捏了未完工的毛衣,或者鞋垫,把朱唇围坐在中间,听她低低地,细细地,颇有文采地,讲述那个月亮象煎饼的晚上。一群女人随着朱唇的讲述,呆呆盯着那魔力四射的嘴唇,越来越两颊绯红,越来越目光流转,越来越呼吸紧迫。比听鬼故事,或者手抄本的《一双绣花鞋》,还心跳剧烈。
这种摆摊子的讲述,往往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听着讲述的女人们,后来都突然之间,不敢看对面人的眼睛了。做东的女人不停地走进屋子,去喝水,或者,去把厕所弄得“哗啦哗啦”响。而不做东的那些女人,便挤出一些眼泪,感叹道,哎哟喂,早听孃孃们说了,你好造孽。今天听你说了,才晓得,你真的真的,造孽死了。
集体的唏嘘。紧迫的呼吸。闲散的眼泪。两颊的绯红。
实际上,朱唇打进第二梯队的女人,也就是那些口碑一般的女人时,比打进第一梯队,就是那几个“活贞节牌坊”,容易多了。因为朱唇后来的讲述,实际是在寡妇们的组织,安排,提前知会下,很泰然地开展的。朱唇便没有碰到开始阶段的排斥,甚至辱骂。
寡妇们知道了那个月亮象煎饼的晚上后,就觉得,每个女人都有责任知道。作为姚家镇的反面教材,受害少女朱唇应该勇敢地站出来,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要让广大人民群众都知道。讲朱唇受的禽兽不如的蹂躏。讲朱唇的造孽。现身说法,总结少女失身的经验教训。警钟长鸣。
女人们坐在朱唇身旁,不断复习那个晚上,不断复习那些绯红和眼泪,也只是陪讲者必须承受的副产品。姚家镇的闺帷灶头,一时间,因为朱唇的穿针引线,反倒破例地,安定团结起来。
当然,在事情的开头,也是出过一点纰漏的。那些第二梯队的女人们生下的,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因为没有被提前告知事情有了转变,在朱唇摆着摊子,诉说那个月亮象煎饼的晚上时,也十分冲动地,向讲述者扔来了玻璃瓶子,还想跟过去一样,围着她喊“打倒蓑叶子”。
朱唇被孩子们逼得打断了讲述,从篾凳上跳起来,捏着被划破的手腕,刚要开口,把曾经大张旗鼓表演过的脏话,放马出来,那些正沉浸在月亮象煎饼的晚上的女人们,就果断地,阻止了她们不懂事的孩子。女人们破口大骂孩子们没有家教,还威胁说,如果再找朱唇姐姐的麻烦,他们将回家跪两个小时的搓衣板,甚至,还可能受到一个月不许吃猪肉的惩罚。
想到那些不常吃的肥坨坨,孩子们咽了口水,疑惑地,讪讪地停止了袭击,带着一肚子委屈和气愤,走远了。从此后,姚家镇的孩子们,对朱唇就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了。而那些认真倾听了月亮象煎饼的晚上的妇女们,竟惊讶地发现,每个人的水色,都翻了倍了。尤其跟她们最近因为天天晚上逼得“加班”,日渐憔悴的男人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女人们说,好人有好报,谁叫自己用细致的思想工作,挽救了一个失足青年,也就是朱唇呢。但是,女人们对张二妹和王大嫂,却是万万不能原谅的。
那个张二妹和王大嫂当了“猫”,也就是“蓑叶子”中最厉害的一种,不但不主动来跟广大群众坦白,交代,忏悔,还用当“猫”挣来的钱,买了最时髦的牛仔裤,把屁股包得象个寿桃,眼睛乜斜着所有穿毛蓝布衣的劳动妇女,在姚家镇的青石板路上,扭着腰肢,走来走去。连孩子们跟在后面喊“蓑叶子”,喊“猫”,也好象喊她们张金玲,刘晓庆似的。张二妹和王大嫂才不怕孩子们喊呢。孩子们也就喊喊而已,根本不敢象对待朱唇那样,动辄上前拳打脚踢的。孩子们都晓得,帮张二妹和王大嫂撑腰的男人,有一个加强连。
就是这个加强连,让姚家镇的女人们,恨不得生啖了她们两个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