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唇在上学路上被孩子们围攻时,她的家里已经很肃穆地坐了三个人。两个是军人,来姚家镇已经好几天了。陪伴他们的,是姚家镇的武装部长。三个人在姚家镇做好明察暗访的准备工作后,终于来到了朱唇家,第一次轮番对朱唇的外婆问话。外婆一直象个痴情的小女人那样,钟情于党和人民政府。是那种一宣传“破四旧”,就把整套金银首饰交出来,一号召“大战钢铁”,就把炒菜的锅儿赶忙丢进炉子的人。是交了,丢了,还永远充满了甜蜜和光荣来回忆的人,所以,外婆一看到那三个人来问话,真是有问必答,没问也答,努力给记录本增添了不少页码。
朱唇永远不知道外婆讲了什么。朱唇只是后来听武装部长说,外婆回答到第六个问题时,就突然手捂胸口,眼泪“哗哗”流了下来。缠过小脚的女人低低对大家说,各位首长,我实在没有力气了,不能陪你们了。外婆说完,就慢慢站起来,鞠了个躬,佝偻着身子,歪歪摸索回了自己的卧房,自己的床前,艰难地躺了上去。三个男人愣了片刻,站起来追过去,想继续在床前问话。但是,当他们看到外婆仰视的目光时,都非常奇怪地,在那一瞬间相信了:每要对方开一次口,就一定是剥茧抽丝,在夺这个老太婆的命。
三个男人知趣地闭了嘴。
事实证明,朱唇的外婆没有说谎。她从那一天,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床,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除了给朱唇那段以外。当然,那是后话了。
当时,两位部队来客和姚家镇的武装部长,一起坐在堂屋里,闷闷抽烟,等待朱唇回来,同时商量着询问的方式。三个人刚分好工,朱唇就回来了。大家没有想到,朱唇既不惊讶他们的到来,也相当合作,就象被泼出盖碗的茶水,一开始问,朱唇就滔滔不绝地,把事情的经过,全都说了。她甚至还象跟李俊说时那样,带上了景物和心理的描写。
朱唇讲完,就挑起桂圆核似的眼睛,冷冷盯着三个大人说,还有问题没有,一起问完。她那种奇怪的冷静,让三个男人都感到了尴尬和害怕。武装部长甚至想洗脱干系似的,掏出一封磨损很厉害的信,说,是姚家镇有人写信到部队,告你小舅舅和你的事,我们只是执行任务。人家说,都是你自己的嘴,敞出去的。朱唇就说,是我说的,又怎么样。三个男人就叹口气,摇摇头,不再说话了。这个时候朱唇就站起来,呼呼啦啦要往外面跑,大家便拦住她,说你千万想开点,你只是受害者,政府会保护你的。朱唇就说,我想得很开。今天上午我一个人坐在沱江边,啥子都想透了。你们让开,我只是去找个人。朱唇说完,就拨开他们的腰,一个人跑了。
三个问话者面面相觑,惊讶朱唇在见到他们之前,就象知道了一切似的。他们看着女孩子肮脏破损,用白线临时串起的衣襟,不知道女孩子在此之前,经历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自己准备好的沉重表情,以及拐弯抹角的思想工作程序,都没有派上用场。女孩子简简单单冲了进来,呼呼啦啦答了话,用简简单单却力道很大的目光看了他们,又呼呼啦啦冲走了,跟她的外婆,是天壤之别。武装部长看着朱唇的背影,说,可以下结论了,是乱伦,加强奸幼女。
三个男人都很精确地计算出来了,那个月亮象煎饼的晚上,朱唇还差十来天才满十四岁,算是幼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