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朱唇起床时,小舅舅已经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似地,蒸发了。女孩子看见外婆坐在堂屋里抹眼泪,便问小舅舅为什么不跟自己告别一声,就走了。外婆便翻着仇人似的白眼,杵她说,你小舅舅走的时候,眼睛肿得象核桃,还生平第一次,跟我下了跪。快二十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哭。小时候考了第一名,五个男娃娃围着他打,他也没哭,你还来添啥子乱哟。
原来,小舅舅是太舍不得外婆,才搞忘记了朱唇。可是,朱唇却在他走后,莫名其妙地,怎么也搞忘记不了他。女孩子象没有了五脏六腑,随时都要被风吹倒似的。她吃不下,睡不着,听不见老师讲课,也不再跟任何人打招呼。自己都发觉自己很不正常了。
为了重新正常起来,朱唇尝试着放学后,继续充满激情地奔跑,期望那三个男同学还来追打她。可是,男孩子们商量好了似的,再也不追打她了。他们看见朱唇的时候,都象牙周发炎了似的,奇怪地歪着脸。朱唇明白,是小舅舅蹲着的样子,得罪人家了。
那些还没学会苍山洱海般蹲着的小鸡娃,一辈子也不会再来推搡她了。
朱唇没有人追打,就更委靡了。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到了暑假的时候,她几乎有了恹恹一息的感觉。朱唇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是,她那个生了十个孩子,养大了六个,并且把他们一一送到祖国的四面八方,参加了革命工作,被姚家镇政府授予了“光荣母亲”称号的外婆,竟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外孙女,也就是朱唇,真的快要死了。也可能当外婆的,是故意的。姚家镇的人总说,女人要泼辣,娃儿才长大。
朱唇几乎整个暑假都躺在床上,把自己装成轻微中暑的样子,不愿出门。她越装,外婆越是看不见,一个人好逍遥地,天天满街串门。有一天下午,是知了在远处吵得很热闹的下午,朱唇的好朋友李俊,带了一小袋女孩子最爱的怪味胡豆,来看她了。那时暑假已经过了大半。暑假前和暑假中,没有一个人认为朱唇病了。大家都说女娃娃要发育了,就变懒了。再说朱唇过去就不勤快。何况,姚家镇中学历届优等生的学习秘笈,就是躲在被窝里看书,以期麻痹广大的同学,自己好考第一名。
李俊来了却说,我晓得的,你不是变懒了,也不是在床上卧薪尝胆,秘密看书。你可能是有点病了。要不,我陪你到人民医院检查一盘。朱唇听了,就一下子泪流满面,象白毛女扑在解放军怀里一样,搂住了李俊,抽泣着,说自己没有病,是那个月亮象煎饼的晚上,总象蟒蛇一样,盘据在她心里,耗费了很多精力,所以,她就变得没有力气了。朱唇便把那个月亮象煎饼的夜晚,跟李俊说了。
大家晓得的,朱唇是姚家镇中学的作文尖子,她叙述那晚经历的时候,就讲得很仔细,很有层次,还顺便把周围的景色和自己的现场心理,也按照恍惚的印象,描述了一番。
没想到,李俊完全没有耐心听完她的话。朱唇还没有结尾,李俊就火烫似地,把她攀着自己的手臂,狠狠摔开了。朱唇的好朋友李俊,站在幽暗的卧房里,苍白着脸色,目光狰狞地喊到,天啦朱唇,你已经被你的小舅舅日了。
朱唇一听,也惊呆了。姚家镇的电线杆子和公共厕所里,到处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某某被某某日了”。这是姚家镇最恶毒,最肮脏的骂人的话。朱唇还暗中揣摩研究过好久。女孩子一直以为,那个“日”,一定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没想到这么简单,还这么让人反复琢磨到没有力气。
这个事情里头,啥子滋味都有,就是没有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