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电话,在又一个晚上八点打来,素问竟然没有犹豫,一把就按下了接听键。
这是一个她躲避了很久的电话,真的来了,她却有种欢欣,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又是一个长长的“哎”字打头,女人问,这段时间过得如何?不等素问回答,女人又说,她一直在忙舅舅的丧事,忙死了。即使从人道主义出发,素问也应该慰问一声,关于舅舅,关于车祸之类,素问却倔强地保持了沉默,她还是觉得,女人根本就没有舅舅,她在耍弄她。
两个人有了短暂的沉默,当初关于性的话题一旦断了,好象就有点拾不起来。电话那头就乱扯了一些野棉花,素问厌烦着,却又莫名其妙地,不舍得放下电话。后来好象就扯到了韩剧,扯到了整容。素问想到警察的话,就问女人,我这两颗龅牙,应不应该拔掉?女人当然是极力撺掇素问去拔掉。本来素问只是信口开河,女人却抓住这一点,从各个方面来劝说素问拔牙。说得素问也极端怀疑起来,三十几年的一切不快乐,都应该归咎于这两颗牙齿。
我本来以为,我这两颗牙齿,跟王祖贤,张曼玉一样好看的。
对方笑了起来,笑得很古怪。笑了半天,对方才说,张曼玉最后不是也把它拔了吗?
是啊,张曼玉好象是拔了。素问有点想了起来。
我明天陪你去拔。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
让我也为你做点事吧,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女人突然说。
素问有了一点感动。
其实那天一起去拔牙的经历,一点也不愉快。不愉快在哪里,却又有点哑巴吃黄连的样子,说不出来。
素问在女人的陪伴下,总共进了三家医院,见了三个医生,却完全没有实质性地进入看病阶段。
第一个医生是中年男人,走进诊室就大声地咳嗽,大声地吐痰。虽然他把痰吐在了专属于他的,藏在办公桌下面的痰盂,素问却还是觉得,他把痰吐在了自己的身上。
素问浑身有了发紧的感觉,她在医生扯着“烟酒嗓子”,大声地问她牙齿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转过头,几乎是无助地看了一眼正在门口张头张脑,之前被医生作为病人家属限制在了门外的女人。
素问暂时没有回答医生的话,求助地看着女人,那女人就象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立马就冲了进来,大声武气地说,医生,你家先看后面的人吧,我们有点急事。不待医生反应过来,女人拉了素问就走。女人在外面对素问说,真正的医生,不可能有这么多痰。我嫂子就是医生,她见了痰就要晕倒。素问说,不是医生,怎么会坐在这里?这里好歹是市级医院,未必犯罪分子还能混进来。这样一说,倒提醒了女人,女人就说,那医生很可能就是犯罪分子。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哼,说不定,很快的,这家医院就要出事了。女人说完最后一句话,眼睛骨碌碌转着,有了点阴森森的味道。素问心里一寒,说,不要太夸张了,他不就是有点不讲卫生,裤腿卷起来了,鞋子上有泥巴,不象大医院的医生,倒象个深山里的老农民吗?我不找他看牙就是了。
其实素问比女人观察得更仔细,连鞋子上干了的小泥点子也看见了。
两个人来到第二家医院,坐到第二个医生的面前时,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了。素问是上午最后一个求医者。女人坐在空荡荡的楼道里等着素问,素问一进入医生的诊室,医生就对素问说,把门关上。
简单介绍了几句,医生就叫素问张开了嘴巴。这个时候,女人却推门走了进来,铁青着脸说,外面没有一个人,又不吵,干吗要关门?年轻的医生吓了一跳,问,你是谁?女人就指着素问说,我是她姐姐。医生就说,既然是家属,就进来吧。然后医生又说,请把门关上。女人却不听话,反而把门敞开了,“砰”地一声,象打医生的耳光。女人说,男男女女,关在一间房子里,不怕别人怀疑吗?年轻的医生一愣,顿时气得红了脸。这里是医院,我是医生,分什么男女。再说,你们两个人的年纪,比我妈都小不了几岁。
小不了几岁又怎样,吃豆腐未必还要看年龄。
小伙子“唰”地站了起来,指着她们两个说,出去,出去,我不看你们这样的病人。外面墙上有投诉电话,告我去,告我去。小伙子说完,不由分说地,把两个女人推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素问第一次对女人生了气,你还要不要我看病嘛,早晓得,不要你陪。
女人就说,我还不是为你好,现在的社会,万事当心一点好。我看他油头粉面的样子,肚子里就没什么好下水。素问还想说什么,却想起刚才在里面检查牙齿的时候,那年轻医生的手指,的确在她的脸颊上有意无意触碰的次数多了些,有一次还滑动了一秒钟。素问心里也曾经有过一丝丝的怀疑。实际上素问每次找男医生看病,都在怀疑人家是不是有欺负她。怀疑多了,简直分不清楚假想和事实。女人却这样简单,敢把一丝丝也发酵成一大片。
她象她肚子里的蛔虫,不过是代替她的某一部分在发言。素问叹了口气。
最后两个人去找了本城最有名的一个牙医。六十几岁的老太婆,****甲等医院反聘的离休专家,留着田华那样高贵的银发,每年9月20日的世界爱牙日,电视上街边摆摊的免费咨询活动里,一定有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