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在一个月圆之夜,仔细回忆了当天手里握着的,那个坚硬滚烫的东西,得出一个结论,事情早就不应该停留在探讨学术理论的层次。他们早就越界了,却始终装做没越界的样子。
素问勇敢地给男人打了电话,约男人在湖边茶坊喝茶。那里离城十里,碧波荡漾,杨柳依依,价格昂贵得让人有拨打12315的欲望,却尽其所能,提供一切能提供的人性化服务。几乎没有顾客光临。在此之前的几个月,素问一直等待男人的邀请。随便哪里都愿意,不择时间地点。她预感到他总有一天,会穿过手机,重新跟她见面。
手机只是前戏,可是这前戏,也太久了一点。素问想到一首流行歌曲,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男人一口就答应了。女人在电话这边,长长舒了口气,感到所有的所有,那些让人长皱纹,白头发的事情,其实都是值得的。
两个人约在男人报社的地下停车场碰面,打开车门的男人,手掌搅来淡淡的古龙香风。从男人跨进停车场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大声武气地招呼着对方,却谁都回避着对方的眼睛。
停车场里虚虚实实的光线,遮掩着两个人脸上的红晕。
可能是羞涩,或者别的。素问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陌生。可是电话里面,那个听了几个月的声音,却入心入骨,长到了女人的身体里。那个声音,的确是理论部主任发出的吗?
素问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素问出门之前,对当天的约会,做了很仔细的准备。衣服是两天前专门抽时间,去商场买的。买之前给气象台打了咨询电话,了解了最近一个星期的大致天气走向。当然,不能完全相信天气预报。素问在预报范围的左右,又加宽了范围,多买了一件衣服。其时正是初秋,天气忽阴忽晴,素问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棉毛开衫,大大的手提袋里,却准备了一件性感的长袖短摆连衣裙。波西米亚风格。质地当然是丝棉混纺,以免中午热起来换上后,象堆腌菜。下装聪明地选择了九分牛仔裤,管他日出下雨,可进可退,我自岿然不动。卫生和美容,当然是做到了毛孔里。尤其是睫毛膏,买了平时不舍得买的兰蔻防水型,即使对方冲动地吻了自己的眼睛,或者自己冲动地流了眼泪,也不至于花成个熊猫。最最重要的,是包里放了两盒避孕套,一盒普通的,一盒带钩子须子的,不晓得理论部主任的嗜好。传教士型,还是花花公子型,两盒避孕套,一网打尽。
素问依然坐在后排车座上,乖乖女一样微笑着。她不愿意跟他一起坐在前排,她总觉得,那是一种完全掌控了他的架势。她不要他有这种感觉。她怕把他吓跑了。
男人的白色本田刚刚驶出报社的大门,就停了下来。素问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路边,拉拉队员一样,兴奋地向着男人雀跃招手。
男人打开前排的座位,年轻女人鱼一样,轻灵活泼地滑了进来。
好险啦,要是我晚来一分钟,你就出门了。
男人不答话,却指着后排说,汉江大学的素问老师。然后对素问说,我太太。
素问一惊,这才品出来,果然是那个通透,娇嗔,嘴角仿佛沾满哈根达斯的声音。
先送我去商场,你们再去办事。女人命令自己的老公。
理论部主任就说,我回家拿材料,不办什么事,素问老师也是搭顺风车。哦,对了,素问老师,你到那里?
素问被他一问,慌乱起来,顿了两三秒,赶快说了个最近的商场的名字。
到那个商场大约只有五六分钟的路程,素问在后面恨不得想哭。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这五六分钟的时间,两个心照不宣的男女都沉默了下来,车里只剩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理论部主任的妻子是骨感型的女人,谈不上漂亮,却绝对不显年龄,说她十八岁,没人怀疑,说她三十八岁,也有点象。打扮当然是一律装嫩,连包包上都缀了多啦A梦的挂饰,却也装得肌肤相亲,没有一丁点不自然。说话永远是娇嗔的,甚至让人觉得她舌头下面有根该割的筋没有割掉。语速很快,内容全是衣服,美食,电影之类。她一直在跟自己的老公说,甚至忘记了后面的素问。整天跟素问谈天远地远事情的男人,饶有兴趣地听着这些肤浅的话题。躲在后面的素问,偷偷瞟了眼男人。男人的脸上,是慈父一样的光辉。
快到素问说的商场了,女人突然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硬要素问吃。素问礼貌地推辞了。女人就剥开巧克力,一个人吃了起来,塞得满腮满嘴,却还是含着巧克力,快速地跟男人说着昨晚做的一个梦。狗狗跟猫咪抢玩具,狗狗抢赢了,猫咪不服气,就把狗狗的饼干藏了起来。天,素问想,不晓得她真的会不会做这样的梦。男人终于控制不住了,他呵斥道,小心,不要噎着了。声音里全是她当初扮成老鹰吓儿子那种虚张声势。
素问的内心,溃败如水,她说,我就在这里下吧。
三个人或客套,或热情地,说了“拜拜”,本田开走了。素问通过后视窗,远远看见那女人凑到理论部主任耳朵边上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便大笑起来。
理论部主任从方向盘上分出一只手,捏了捏妻子的脸蛋。素问感到自己鼓胀的身体被撕开了一条小口,汁液开始慢慢流失。
谈乔治·巴塔耶和卡夫卡的两个人,从此断了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