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里数不清落了多少泪,吴家兄妹们一路抬一路喊一路哭,村民人住得近的,家门口老早就备好大粪,如果这个短命鬼要从他家门前过,就要泼过来的。
吴坤特意绕开人家,到是没有被泼到。
雷代花哭倒在地上,连坐起来也是不能,趴在那堆黄泥上头,一头一脸全是沾到的泥,红肿的眼睛只难瞧见一条小小的缝隙,泪水源源不断的从小缝里涌出来,和着黄泥,糊在她身上,从此她的女儿便要黄土为陪,睡在这冰凉的地底下,她不如去陪她算了!
吴达贵呆呆的坐在身旁边的深土坑旁边,眼周布满带青的眼屎,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瞧不清楚,心里头空空落落,手上也是使不出半分力气,他想站起来最后迎迎这个女儿,试过几次最后依旧是一屁股坐回原地,分不清脚上是痛还是麻,只是哆嗦着不听他的使唤,不远处几个儿子抬着木皮包裹的女儿,一声声绝望斯哑的呼唤着。
“阿玉······阿玉啊,你来咧!”
“阿玉啊·····你来啦!”只这一声轻轻的呼喊,吴达贵仿是用尽毕生所有力气,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前抬起脚,不知是踢到什么,踉跄着往前摔去,面朝黄土倒在地上。
在前头带路的陈相忙奔过来,扶起吴达贵。
只见吴达贵歪着嘴,一嘴的黄泥,眼睛亦是歪了,两边面部不大协调的往两个方面扯出个奇怪的表情,手指僵硬的发着抖。
“是中风,快来扶他躺到平地上去。”陈相喊了起来,吴家兄妹手忙脚乱的将老父亲搬到一旁的空地上。
雷代花见此,又是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当真是雪上加霜,一波未一波又起!
两个老的双双倒在吴玉的坟前,见此,吴家几个兄弟自是心急为焚,当下便叫吴坤吴和吴连三兄弟只急冲冲背起两个老人便家去寻大夫来看,陈相留在坟地,同两个弟媳妇一道挖起黄土为吴玉做了个土坟包。
“左右阿玉已经去了,但愿来世她能投个好人家再不要受这等苦楚,两位弟妹还是快些回家去看看哪里要帮忙的,可别再出什么大事才好。”
江桂姣拍了拍手上的黄泥,去到山脚下洗了把手,又上到土坟包上摸出早已备好的一包折好的银元点上,说了句:“阿玉,你好生去投个好胎,往后年节里吴家怕是不得方便来给你烧纸钱,这些钱你还是省着点花啊。”
蒋菊香哭得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大,眨一眨眼便带出一股酸痛来,帮着烧银元,想着过往阿玉对她的好,想着阿玉这短暂却可怜的一生,想着过往她对自己的好,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听着那凄凉的哭声,陈相也是几度落泪,便叫吴英扶起两个嫂嫂往家里去了。
“阿玉啊,我们走了,你莫要跟来,好生过自己的生活。”
留下这句,一行人相互搀扶着下了山。
雷代花被儿子背回家躺了一会便醒了过来,却不说话,只转个身去哭,身子一抖一抖的,对自己男人又是恨又是无奈,中风不是小事,她知道他那一生怕是也要写个结尾了,只是这末了末了,还要做下这一笔杀孽······对他,她已是死了心,年轻的时候太过意气用事确是对不住他大儿陈相,可他逼死她一个女儿,叫她再拿什么心情去面对他?报应啊!一切都是报应!
国华过来简单诊治一番,开了些药,又给吴达贵挂上水。
“挂水的时候得有人看着,老人心智有些受损,不要叫他把针头抠下来,这病要是发现得早,及时送到县城里的大医院里还能治得了,但是现在我瞧着也是晚了,老人往后也只能躺上床上过活,口不能言,手脚动弹不得,多则五六年,少则一两年,剩下的日子倒着数也能数得过来,尽量好吃好喝的对付着吧,一会水挂完了我再来拆针,连着挂个三天水再讲,医药费我记在账上,哪天得空了去我那里结一结就好了,乡里乡亲的,你们的难处我也晓得。”
国华这番话算是给吴达贵的病情交了个底,治不好了,瘫在床上也没几年好活,好好对付他最后的日子便是。
吴坤默默坐在父亲床前,脸拉得老长,蒋菊香回来抱起女儿过来看了看吴达贵,吴达贵瞪大了眼朝着她咿咿呀呀说了一通她听不懂的话。
“小艳,叫爷爷。”蒋菊香放下吴小艳,想着叫孙辈叫他一下,看他是否还认得,会不会应声。
“爷爷。”吴小艳软软叫了一声。
吴达贵哼哼了几声,眼里隐有泪光。
“爹,你好生养好身子,别的也不要再想了,想吃什么跟我们说,我做给你吃,啊!”蒋菊香还想说些什么,吴坤便有些不大耐烦了,朝他狠狠白了一眼。
“行了,这里够乱了,你赶紧烧饭去,别杵在这里添乱了!”
蒋菊香顿时十分委屈,本就肿得老高的眼睛又红了起来,低着头拉起女儿就去烧火做饭。
“娘,我大姑怎么还不回来?”吴小艳并不懂得别人为什么骂她大姑是短命鬼,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大姑从房里搬出来放院子里,这两天她娘将她带到大伯家里,同堂姐一起玩儿,等她回来就不见了大姑。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蒋菊香刚忍下去的泪又泛了出来,这几日掉的泪加起来比她过往半辈子都要多。
“小艳乖,以后不要在你爹和你爷爷奶奶面前提起大姑,不然他们会伤心的知道吗?”
“为什么不能提起?”
“等你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为什么了。”
“那我大姑到底去哪里了?她上回答应教我唱歌的。”
“她······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说要咱们小艳乖乖听话,如果想她了,就唱她教给你的歌,她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听到。”
吴小艳听她娘这么一说,便搬了条小马凳,正儿八经的坐在堂屋里唱起了浏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