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约758—832),字洪度,唐代女诗人,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八九岁时能诗,父死家贫;十六岁堕入乐籍,脱离乐籍后终身未嫁。现留诗500余首,共5卷。《全唐诗》存诗1卷,共89首。
——薛涛
酷爱音韵的人,不是高雅便是风流。
韦皋是,元稹更是。
他们同样与文雅沾边,同样貌似高洁。一个是赳赳武夫,怜恤孤苦,不仅授薛涛诗才,还令她锦衣玉食,名冠京城;另一个,则是一介儒生,温文尔雅,但却是因了男人的征服欲望,将她玩弄于情爱的股掌。
少女时代,她因家道中落和小人迫害失去双亲庇护,不仅被奸猾的李推官打入了贱籍,还成了李推官聚敛钱财、卖官鬻爵的廉价筹码。
尽管薛涛一腔大志、满腹才华,但她一生都在男人的世界里周旋,宛若一只被人豢养的蓝孔雀,虽然羽毛华丽,却始终迈不出那个四面封闭的牢笼。
其实,孤单的她,一直在寻觅属于自己的爱情。最终,爱情的国度里,她被拒之门外。韦皋的决绝令她失望,元稹的负心使她心寒。
不得已,迎来送往间,她竭力不使自己在男人的面前倒下。她的挺拔秀丽宛若那一株株迎风斗雪的秀竹,在滚滚红尘之中,始终有气有节,挺拔坚韧。——题记
犬离主: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马离厩: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
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竹离亭: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
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笔离手: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珠离掌: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鹦鹉离笼: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
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鹰离鞲: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
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镜离台: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
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燕离巢: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
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鱼离池: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
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十离诗》·薛涛
《十离诗》以物喻人,说得诚恳,比得下贱。声情并茂地把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这些平常的物什,以工稳的七言绝句作比,来赞誉对她恩重如山的恩主韦皋对她的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一般的护佑。
彼时,薛涛已被责罚到了荒远的边塞。这是身处边塞的薛涛,在用书信的方式,向她的恩主韦皋乞怜。诗中的言语,与她往日里那不卑不亢的态度截然相反。人,如风筝一般在边塞的大漠上空飞舞,系于地面的那根绳索却在蜀地的手中紧紧拽着——她被韦皋牢牢掌控。那时,韦皋满腔的怒火,是为情爱的嫉妒,还是所谓的颜面?如此诚恳的诗,终于打动了怜香惜玉的韦皋,令韦皋想起了当初和她相识时的情景。那是韦皋刚任蜀地节度使时,当地官员为他举办的一场隆重的欢迎仪式。席间,无心的他听着善于察言观色、奉迎拍马的李推官举荐:“有一雏妓,不仅天姿国色、美貌绝伦,而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精。”
其实在京城这样的女子比比皆是。如此的偏远之地能有这样的女子,不过是推官的吹嘘罢了。韦皋这样不屑地想着。只是初到此地,碍于说者的情面,韦皋便应了李推官。
于是,尊着主人的指令,淡妆素裹的薛涛便怀抱了一把琴,垂着浓黑的眉,在食客们的注视下款款而来。众目睽睽中,韦皋存心有点想让李推官难堪,令薛涛以堂前盛开的牡丹为题即兴作诗。接到命令,小薛涛毫不畏惧。面对盛开的牡丹,她稍作沉思,便提笔写道:
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牡丹》·薛涛
在场的观众一致叫好。惊讶的韦皋也忍不住站起来去观看。确实,李推官的话一点也不假。诗中的绵绵软语揪人心肺。墨迹中那俊秀的行气和硬朗的线条颇具卫夫人之遗风。这样的美不止在表面,而是来自内在的素养。她好像是一株绽放于深谷的兰,幽幽中散发的是王者的芬芳。
韦皋暗自惊讶,这样一个穷山恶水之地,还有这样的人儿存在?韦皋忍不住又打听起薛涛的身世。一切的才情其实均得益于父亲在世时的精心调教。父亲在世时,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以随意在父亲的羽翼之下翩翩起舞。可无奈,命运是如此弄人,由于父亲的去世,还有李推官的贪婪,无依无靠的她,只得在唇上抿了深深的红,早早地抛头露面,出卖诗笺与人唱和。
韦皋听后怦然心动,已有数房妻妾的他当即便留下了她,令她时常出入于幕府以作栽培。
这一年,小薛涛仅仅十五岁,梅子一般的青。
几案青灯,手执秀毫的她,模样端庄美丽。停在笔底的墨,风格古丽含蓄,颇有几分书圣嫡传风骨。加之她高绾的发髻、紧束的抹胸,除却因了应酬所需而施的淡淡的粉和暗暗的香,骨子里便是纹丝不乱的端庄、清雅,俨然一副宫廷女官的样子。
于是,韦皋便试着让她整理书函表奏,起草文案。
从小在严格家教中启蒙的她自然颇有见地,她的文章之犀利、远见之卓识,就连阅人无数的军营权贵也有些惊讶。
韦皋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薛涛:她的秀美、她的果敢、她的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的大家风范,都让他由衷折服。日常,身兼多职的韦皋,常常因工作忙碌而感到焦头烂额,而今薛涛分担了大量工作。韦皋似乎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眼前浮动。她像谁?韦皋在脑海中竭力地思索着。
像极了!像极了那个伴随在武后身边,有着“执此称量天下士”之美誉的上官婉儿。
一股油然而生的提携之心,在韦皋的心中顿然升起。于是,韦皋即刻想向朝廷奏表,举荐这个可以为朝廷效命之人,任命她为“女校书”。如能成功,便是朝廷不拘一格重用人才的又一典型案例。
得知了消息,渴望挺直腰杆活着的薛涛,怎不高兴?
可事与愿违,拟好的奏章因为禁军将领高骈的竭力阻拦被撤了回来。
但是从此,大唐第一位“女校书”之名,却在文人、官宦之间传播开了。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春望》·薛涛
烹茶煮酒,吟诗作对,这原本只是薛涛职业性的应酬。席间,与元稹的交往中,薛涛起先是如往常一样,将自己的心小心翼翼地蜷缩在铠甲之中。何曾想,越来越投机的话语里,他们一直由京城的歌女们传唱的诗作里谁的数量居多、谁的诗最为人喜爱等,一直聊到元稹自己的诗那凄楚的音韵缘由,而黯然垂泪……
伤春之人,才是真正懂得春天心灵之人。
原本元稹只是钦慕薛涛的才,因而他们才不期相遇。不承想,见面时,元稹才发现,薛涛除却满腹才华,原来还有如此动人的容貌。
女人的才华,本就是一剂滋补心肺的良药。再加上醉人的美丽,那便成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尽管那时的薛涛已经青春不再,但在美丽与才情的裹挟下,风华正茂的元稹,依然为之倾倒了。
这种老妻少夫的爱恋会如雨后的彩虹般转瞬即逝吗?薛涛犹豫了,可多情的元稹说:“相识满天下,知心又几人?”十年的差距又算得了什么呢?每个人都会老,而且薛涛的美已不止于容貌,更在于成熟稳重的优雅和时光雕琢后的风骨,以及她顾盼生辉的回眸。
这样的解释,薛涛信了,因为此时的她也同样渴望爱情。
于是,他们开始了你唱我答,出双入对。“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他用傲雪凌霜的秋菊为题作诗,将同音、同韵的“陶”与“涛”互相借用,既赞花,也喻人。
深深的迷醉之中,薛涛爱得如此全心全意。阅历深厚的薛涛,深知恋人的仕途险难,便用砚、笔、墨、纸的“文房四友”碾作醇香的韵,为他挥毫写下婉转的诗。她将“润色先生”、“藏锋都尉”等,分别代指笔、砚,来忠告元稹仕途之中要内敛锋芒,谦卑待人,方能气韵通达。
与年迈体衰的韦皋相比,元稹的青春,还有元稹多情的诗文,成了薛涛枯涩情爱田地里的一道清泉。日复一日,他们的情感迅速升温,酬唱诗句,佳韵迭起。一连数月,他们每日作诗,每日唱答。
次年七月,多情的元稹完成了在蜀地的任务,要离开成都奔赴洛阳。离别时分,依依不舍的薛涛写下“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的诗,与元稹挥泪相对。她在凝神注目中期望,能与元稹双宿双飞,能与元稹有一个圆满的婚姻归宿。元稹不忍舍下佳人,甚至还许下了一定会来蜀地与她重逢的诺言。单纯的薛涛因为用情过深,再一次相信了元稹的话,并在元稹离开之后用尽了全部身心痴痴等待。
诗句清扬似笛,墨迹绵长如丝。他们四目相对之时,却竟然全然忘记了她的身后那个对她亦师、亦友、亦父兄的恩公韦皋。此时的韦皋,因见薛涛与元稹如此火热,心目中全然没有了自己,嫉妒的怒火已一触即发。
虽然薛涛只是韦皋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但在韦皋的眼里,她却是自己悉心豢养和小心栽培起来的“女校书”,一只披着华丽外衣的“孔雀”。她只为他所有,她是他的人,她的一切岂容他人染指。
于是,由爱生妒,这个朝廷器重、百姓爱戴的节度使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四处蔓延的火由心底烧至眼角,又蔓延到了眉梢。
沉浸于分别里的薛涛,似乎无暇顾及恩主的醋意。她依旧我行
我素地翘首期盼元稹的来信,回味着他们曾经美好的过往。韦皋无法言说,更无从制止。最终,一纸贬书,薛涛被贬往了荒蛮的松州。
萤在荒芜月在天,萤飞岂到月轮边。
重光万里应相照,目断云霄信不传。
按辔岭头寒复寒,微风细雨彻心肝。
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
——《罚赴边上武相公二首》·薛涛
边塞荒凉冷漠,战事频繁。
铁马嘶鸣,人喊马啸。习惯了轻歌曼舞、歌舞升平的繁华的城市生活,突然来到了这蛮荒的边鄙之地,薛涛第一次感到了生的恐惧。收留薛涛,只是韦皋用来提升自己身份与名望的一个小小筹码。遣送了薛涛,也是想令她在这个蛮荒之地难堪,拔去她心海之巅的那棵爱情藤蔓,要她生不如死。
确实,边塞艰苦,除却衣食不饱外,还有彻骨的严寒在侵蚀她娇嫩的肌肤,肆虐的寒风令她美丽的容颜迅速憔悴。战场生与死的血腥较量,时刻牵动着她紧绷的神经。可身已至此,她骨子里原本的傲气还有灵魂深处的善良,被大漠的冷风一阵阵唤醒。
皑皑雪中,她如一株挺拔秀丽的竹一般迎风摇曳。孤独中,她想起了童年时代父亲教导她的正身、立生、立命的处世法则。
艰苦的环境里,她将逆境化作了人生再一次的磨砺。她顶着风雪来到军营,为将士们引吭高歌。她用前人诗中铿锵的词句和自己嘹亮的歌喉,为将士们鼓劲呐喊。
温暖,原是人的灵魂深处那一抹不经意的感动。
亲历艰苦的她这才知道自己曾经的锦衣玉食,是这些边塞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何者荣耀,何者羞耻。在边塞将士面前,自己原来是如此渺小,如此贪恋享受。
同样,这里的人们没有把她视为待罪的伶人。战士们为她编织了毛草鞋和鹿皮手套,还用前线所能得到的最好的药物为她治疗伤寒。冥冥之中,父亲的爱护佑着薛涛。父亲生前的同窗好友李德裕得知了薛涛的身世,再加上旧友刘禹锡、白居易等的竭力辩护,李德裕根据她在军营中的良好表现,废除了薛涛的贱籍,让她重获自由之身。浣花溪畔枇杷小巷处,专门为薛涛建造的“吟诗楼”在此拔地而起。此时,她已不再是卑微下贱的“伶人”。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
扫眉才子于今少,管领春风总不如。——《寄蜀中薛涛校书》·王建
有了李德裕的支持与保护,薛涛终于重获自由了。
独守深闺的安逸里,薛涛开始广泛阅读,吟诗作赋。她还在自己的居所四周植满了艳丽的菖蒲。
晴日的艳阳下,薛涛在幽静安闲的“吟诗楼”里回味过往。前半生的酸,今日的甜,边塞的苦,还有韦皋的辣,以及童年时代的由富至贫,一幕幕、一天天,如独角戏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
原本,薛涛几欲要将这不堪的过往通通舍去,可沧海之中,总有一丝挂念令她难以割舍。
薛涛不解地思索着。自被罚往了边塞,那个曾经许诺要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便不见了踪影。尽管她的手中还留有他的数封情意绵绵的诗作,她与元稹曾是如此心灵相通,可士别三年,自己日夜思念之人却无音信。
他一切可好?他知否自己是为他而被罚边塞?强烈的思念中,薛涛是如此盼望着能够重叙旧情。
雨暗眉山江水流,离人掩袂立高楼。双旌千骑骈东陌,独有罗敷望上头。——《送邓眉》·薛涛
她写下了这样的诗,祈望能够与许久未见面的元稹再叙情缘。其实,一直在繁花中忙碌的大才子元稹,又怎会只钟情于她一人呢?据传,在元稹的正妻还在世时,他便恋上了太子少保的女儿韦
丛。旋即,他又纳着妾,续娶夫人裴淑。到任越州刺史不久,又利用权势玩弄了逃出妓院的才女刘采春,致使她饮恨自杀。这些是知晓了薛涛心思以后,如父亲一般对薛涛关心照顾的李德裕规劝她的。事实一个一个残酷地摆在薛涛的面前。薛涛终其一生的等待,却若水中之花一般虚无缥缈。爱情,原来只是水中的花、镜中的月。
空虚,一如大漠荒凉的冷风,将那束静静燃烧的火苗霎时吹灭。“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成了苍白无力的绝妙谎言。好在,冰冷中那根满是气节的竹还在支撑着坚韧的她。沉思中,她似有所悟,且在深深的羞愧中暗自检讨。
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到是愁。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扰弱新蒲叶又齐,春深花落塞前溪。
知君未转秦关骑,月照千门掩袖啼。
——《赠远二首》·薛涛
岁月如刀,红颜易老。
有着“扫眉才子”雅号的薛涛,始终是人们仰慕、追求的对象。脱离贱籍之后,薛涛的身边依旧不乏追求者。
十年时间,蜀地命官走马观花一般换了一茬又一茬。每位到任,必定首先要到薛涛处去拜会。还有著名诗人白居易、张籍、王建、刘禹锡、杜牧、张祜等人,也视与薛涛的交往唱酬为荣耀。如若不然,好像便是对这位“女校书”的不敬。
一次宴会,是李德裕举办的。薛涛原想谢绝,但知晓是恩人李德裕的刻意安排后,便不得不去了。
这宴会其实是李德裕的有心做媒。一切他均未明说,只令薛涛以“女校书”的身份到场,不作陪酒赋诗,只是请她来叙叙旧。
宴席上,刚刚转换了身份的薛涛怯怯地饮着杯中酒。这是薛涛恢复平常身份后的首次露面。幕僚集会一如往常,推杯换盏和热闹的人群中,薛涛似乎感受到了一双注视着她的温情的眼。
这人与薛涛年龄相仿。尽管在薛涛面前,他情意甚浓,但薛涛却已无心理会。尽管才华横溢的他,用着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姿态与她攀谈、赋诗,但看惯了虚浮情爱的薛涛,已木然了。
被爱的毒酒伤过,恨过的心,便硬了,并且还本能地多了些许的防备。故而,这份真挚的爱纵有再大的胆,在薛涛这里,也成了浅尝辄止的鱼。纵然它使劲地摆着尾,却跃不入薛涛那片湛蓝的天。
元稹与韦皋的阴影,始终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边塞的苦依旧使薛涛心有余悸。于是,薛涛只用了“吟诗楼”主人的礼遇接待了他。她将悸动的心,止于无情的礼。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筹边楼》·薛涛
浣花溪畔,竹林依依,树影婆娑。抛却了尘俗的羁绊,薛涛了无牵挂,一身青衣,遁入空门。无为的清静之地,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诗。那是她漫长的人生几起几伏铸就的。
她不哀、不怨、不怒、不嗔,只用那平仄的格律记录自己残余的人生。红色,这个象征婚姻的喜庆颜色,是她一生都向往着能在洞房花烛夜披上的颜色,可她一生与之无缘。谁说女人的世界里,剔除了爱情便不能活?女娲造就了人,不管男女,自打他们来到人世的那一刻起,他或者她,便是独立存在的自我。
所喜的是,上帝为薛涛关上了一扇爱情世界的门,却为她打开了一扇亲情的窗。重获新生,她的天空清新明朗。为自己而活的她,便在新的空气里找寻那个有尊严的自我。在浣花溪,薛涛为自己建造新的生活方式。
在新的天地里,薛涛用勤奋的劳动,在为自己创造着,并且在用劳动抵御着岁月的侵蚀。她是女诗人,从事过“女校书”的职业,与她有关的新事业期待着她去开启。
因着在边塞时,她同作战将士同仇敌忾,造纸工匠对她敬佩有加。她将贫困而勤劳的工匠们视作兄弟姐妹,与他们同甘共苦地探索着新的造纸方法……
春日里,浣花溪畔的菖蒲花又一度开放了。菖蒲花托举着薛涛的喜与忧,淡雅含蓄成了溪畔的主要色调。秀丽的菖蒲叶在溪畔郁郁葱葱,其间或粉或白或蓝或黄的菖蒲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美丽妖娆。
她将一朵朵或粉或蓝或黄的菖蒲花小心摘下,又一朵朵浸入溪水,使其洗去世俗的尘埃,再用玉杵将花瓣捣烂成泥。在一遍遍捶打中,揉碎的芳骨,溢出了娇艳的彩。她又将这美丽的花融入素洁的笺,粉嫩的雅呈现着菖蒲的丽。
花笺的颜色依旧是她钟情的粉红、淡红、胭红、大红、曙红……制成的彩笺在阳光下晾晒。这些泛着花香的笺一枚一枚,均是她浓浓的诗情的芬芳载体;她的窄窄的笺,是承托吟咏的绵软花房。七言、五言的律诗、绝句、古风等诗句量体裁衣一般任由书者用那蘸满墨的笔在纸上纵情挥洒。她将新制的笺命名为“薛涛笺”。
黄昏时分,她在流淌的河水里淘洗岁月的残渣,在红色的花笺上书写着过往的历史。
大和六年(公元832年),终身未嫁的薛涛与世长辞,享年七十四岁。她是历史的卷册上第一位独立从事商品交易的女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