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约844—868),原名鱼幼薇,字蕙兰,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咸通(唐懿宗年号,860—874)初,嫁于李亿为妾,被弃。公元866年,出家为咸宜观女道士,改名鱼玄机。晚唐女冠诗人的代表。
——鱼玄机
曾几何时,大唐已成了女人的天下。武则天、杨贵妃、上官婉儿、太平公主、安乐公主……皇宫的至高权力,被女人们牢牢掌控着。
从此,人们不重生男重生女。女人,在男权世界也有了话语权。
青春盎然,多么美好的年龄。
在这样自由又美好的时光里,被誉为“诗国的玫瑰”的她,在鄠杜出生了。她的父亲是一位很普通的读书人,也总是幻想着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虽然他饱读诗书,奈何时运不济,一次次应考,又一次次失望。终于,数次县试落第之后,她的父亲决定放弃仕途之梦,举家返乡。从那之后,他将生活的所有希望都转向了女儿。
也因为落魄父亲的悉心教导,年少的她多才多艺,诗文、音韵、书画等技艺渐增,五岁的她便可诵诗百篇,七岁出口成章,到
了十一二岁,她的诗名日盛,整个长安城人人皆知……——题记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卖残牡丹》·鱼玄机
飘荡的衣衫裙袂,裹不住眼角浮华的妩媚;四散于街巷的胭脂,更洗不尽推杯换盏中的满世繁华。其实,鱼父如此隐退实在不太高明。田园乡土、山林市井,哪里不好,非要到那暧昧缠绵、香粉四溢的烟花柳巷里去?鱼幼薇本是一张清雅的笺,纯洁如白纸的她可以令人随意涂抹,尤其是生在烟花柳巷的暧昧之地,污秽铅尘似乎可以随时将她淹没。
或许是在这种不起眼的拐角之处,鱼幼薇那勤劳的母亲能用沾满泡沫的双手为此处女子浆洗衣服来换取果腹的饭食,而落魄的父亲,也可以用他少许的诗文才华,为楼上的女子写出好听的曲子。可父亲忽略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小幼薇难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烟花巷的常客中,温庭筠便是其中之一。
烟花柳巷的丝竹之声中向来是男人们情感发泄的理想圣地。这里是温柔的故土,只要用钱,就能远离世俗的污浊与嘈杂。脂粉堆里有美丽的笑脸和甜蜜的软语,更有醉人的琼浆美酒。温庭筠在这里流连、寻觅,只因自己填的词,可以被光顾的权贵和歌舞伶人们传唱。
偶然的一瞥,温庭筠见到了此时仅十岁的鱼幼薇,他惊奇的是,她是那样一身薄衫,轻如纸鸢的样子,却已是名满京城的“诗童”了。
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怎能作得如此美妙的诗?温庭筠心生好奇,于是决定考考这个讨喜的小女孩儿。他以“江边柳”三字为题,让鱼幼薇即兴赋诗。面对来人的考问,小幼薇毫不感到窘迫。她双手托腮,略作沉思,顷刻间,一首诗便一气呵成: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赋得江边柳》·鱼玄机
温庭筠反复吟读着鱼幼薇的诗句,觉得不论是遣词造句、平仄用韵,还是意境升华,都属难得的上乘之作。读罢鱼幼薇的诗,他露出了满意的笑。温庭筠在微微的欣喜中,开始端详起眼前这个活泼灵秀、纤眉大眼,而且颇有才气的小女孩儿。身形纤瘦的她,像极了一块璞玉,只要稍加雕琢,便可发出夺目的光,温庭筠在心里这样度量着。他到了鱼家,看到了破败的鱼家院落,但即使清苦,鱼幼薇的房间里却堆满了书。
她有如此天资,又肯学肯用功,即使生活贫苦也未曾放弃读书。因了这样油然而生的怜悯,温庭筠收了鱼幼薇为徒,时常出入鱼家,教她诗词音律,一为帮衬,二为指点。
秋去冬来,梧桐叶落,冬夜萧索,恩师的搭救之恩,鱼幼薇无以回报,便趁着恩师授其学业之际写下《冬夜寄温飞卿》的诗,向恩师表明了要以身相许的意图: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感恩的诗,如泣如诉、情意绵长。这样的情,温庭筠又怎会不知。
可是,他纵然才华横溢,但因青年时代无人管束而劣迹斑斑。他的孤芳自赏、不修边幅,以及频繁出入数个歌台妓馆的德行,使得同僚纷纷排挤,更过分的是,在一次聚会上,温庭筠还用桀骜的言语,顶撞了微服私巡的皇帝,虽然是无心的,但从此他的仕途受挫也是可以被预见的了。
温庭筠的放荡不羁,以及他们相差甚远的年龄,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如花年纪的鱼幼薇,因此这封承载着她感情的信,他久久没有回复。
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鱼玄机
时光的书页被慵懒地翻阅着,微风的拂动中,在那一年的仲春戛然停止。这是一个属于赶考士子的季节。彼时,每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刚刚完毕,京城里还满是与科考有关的话题。
这一天,鱼幼薇与温庭筠正在城外的崇真观里游玩。喧闹的人群里,有一队新科进士在此留题壁诗。望着士子们意气风发的神情,同样希望能有所作为的鱼幼薇羡慕不已,但因为自己的女儿身,她却不能像男儿那样博得功名,成为有用之士,实在可惜。
想到这里,她愤然挥笔,在道观的南楼写下了有感而发的诗。诗的末尾,她还不忘用自己的本名落款。鱼幼薇的美丽本来就令京城的男人垂涎不已,再加上她如此张扬的诗句,似乎是在有意地向人举荐心有大志的自己。
这样的不同凡响和离经叛道,立刻引起了新科状元李亿的注意。
因为彼时的鱼幼薇在京城小有名气,所以李亿只需稍稍打听便知晓了和鱼幼薇有关的一切,所以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鱼幼薇的住所。
他们在烟花巷的尽头见了面。初次相识,俩人却聊得甚是投机。此前李亿只是倾慕鱼幼薇的
才华,却不承想她竟还有如此倾城的容貌。后来,这对男女就在温庭筠的推波助澜下结了连理。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陇中,女儿命薄。觥筹交错的酒宴
上,忘了故乡里已有妻室的李亿,得意地在人前称鱼幼薇为夫人。
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使得鱼幼薇沉醉在了李亿的温柔乡里。短短数日之后,她的人和她的心,皆成了李亿的俘虏。但她不知道的是,这般的深情,只是男人贪恋美色时的偶尔放纵。她只是李亿的一个妾,他还未告知家人便纳的妾。
金山银山,换来的依旧是男人的一件衣衫。“面包”有了,才能轮得到真爱这件事。李亿的妻子裴氏,家境殷实,门楣显赫,是李亿的“面包”。没有裴氏,就没有李亿所谓的锦绣前程、锦衣玉食。
得知丈夫在京城纳了妾,气急败坏的裴氏不远千里从江陵老家
赶了过来。原配的出现,碎掉了鱼幼薇仅仅九十九天的甜蜜时光。从江陵老家赶来的裴氏,不仅带来了满腔的恨,还带来了凶狠的打手。
辱骂、殴打中,鱼幼薇被打得措手不及,还以为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搞错了。可无论她如何呼唤,围观的人群外,不敢抬头,也不敢睁眼的丈夫依旧无动于衷。此刻,目睹鱼幼薇主仆二人落难,没有一个人肯施以援手。
鱼幼薇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幸福,怎么这么快就碎掉了呢?
而对裴氏而言,鱼幼薇是鹊巢鸠占的小三,是她的情感国度里的侵略者。那宽敞的厅堂,那属于鱼幼薇与李亿的“家”,在她眼里,全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她并没有错,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自己的婚姻。
打手们毫不手软,几乎要置人于死地了。此时的鱼幼薇已经遍体鳞伤,她的贴身丫鬟绿翘,有一条腿已经被打残了。
许久,打手停止了殴打,围观的人群一个个散去。撕心裂肺的伤痛中,她看着自己的“丈夫”,那个曾经口口声声唤自己“夫人”的李亿,乖乖地随着他的“妻”离去了。
“丈夫”此去,再未回头。
大江横抱武昌斜,鹦鹉洲前户万家。
画舸春眠朝未足,梦为蝴蝶也寻花。
烟花已入鸬鹚港,画舸犹沿鹦鹉洲。
醉卧醒吟都不觉,今朝惊在汉江头。
——《江行》·鱼玄机
她在客栈里住着疗伤,对他还未死心。经多方打听得知李亿身在江陵,心存幻想的她便打点了行装主动寻了去。
“荒戍落黄叶,浩然离故关。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江上几人在,天涯孤棹还。何当重相见,樽洒慰离颜。”她临行前,温庭筠虽有牵挂,却不知如何说起,唯有几首诗句相送。
“水柔逐器知难定,云出无心肯再归。惆怅春风楚江暮,鸳鸯一只失群飞。”时至今日,他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对她有情。
孤帆一片,且行且远。船舫外的风景甚美,可鱼幼薇已无暇顾及。她不停地想着她的夫,她想着,如今她寻来了,只是想求一个结果,问问他,可曾还记得京城的那个鱼幼薇?得知了鱼幼薇的到来,唯恐裴氏知晓的李亿用一番甜言蜜语,将鱼幼薇送回了长安咸宜观,还许诺她,定会来看她。
“丈夫”的一番甜蜜言语,鱼幼薇就这样信了。鱼幼薇来时,道观里的梅花开得正好。只是她满面愁容,早已没了赏花的心情。身在三清界,心葬檀香炉。这样的结局似乎有些太过悲凉,对才色双绝的鱼幼薇,李亿有些于心不忍,也不愿就此结束。
可繁华的京城里满是裴氏的耳目。李亿想见,却不敢。
咸宜观里心存一念的鱼幼薇,不,她现在已经不能再叫幼薇了。踏入此门,便断了与凡世的尘缘。就连那原有的名姓,也要弃于山门之外。如今的她,法号玄机,鱼玄机。
袅袅的香,从圣坛中伤感地升起,又在哭泣中朝四周散去。她漫不经心地上着香,又分外用心地痴痴地等。她在等那个曾在人前声声地唤她夫人的人,曾向她许诺一定会和自己团聚的那个人。她用手帕拭了拭脸上的泪,却发现那不是自己的泪。原来,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泪,这泪只在她的心中,如同洪水一般滔滔地流。
她循着哭泣声望过去,原来是一个衣衫褴褛、鬓发纷乱的年迈妇人,一边伤心地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还时不时在狠狠地骂。她骂自己的男人年轻时是如何落魄,而自己是如何用尽全力辅佐帮助他,方才有了现在的富贵生活。而当她的容颜老去,男人却另结新欢,将她如敝履般丢弃。
又是一段孽缘伤情,鱼玄机心想,原来这世上的不幸如此相似。她抚着未愈的伤,蹒跚着为村妇做起了法事。她想为对方开解些什么,可是自己的往事却在脑海里一幕一幕闪现。“一切都随缘吧,善待了自己,便是善待了他人。”到最后了,鱼玄机才在将要燃尽的檀香中向对方如此安慰道。来者哭声顿止,仿佛有所醒悟。原来,她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原来,天下的男人皆是这样的五毒俱全。幸而,现在的她是一身缁衣,远离红尘。鱼玄机双手合十,将那位妇人送出了观门。
今日喜时闻喜鹊,昨宵灯下拜灯花。焚香出户迎潘岳,不羡牵牛织女家。——《迎李近仁员外》·鱼玄机
观中的梅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可新近升了官职的李亿与裴氏正在春意盎然的扬州浓情蜜意,双宿双飞。咸宜观如此凄冷,落寞的鱼玄机依旧在孤苦中祈盼他的回心转意。书案前,鱼玄机纤细的狼毫笔已空置了许久,厚厚的书也多日不曾翻动。
道观的来客众多,可没有一个是他。
原本,鱼玄机是和那些衣衫破旧的人们一般穷,同那些忍受着饥寒的孩子一样苦。她走到今天,只是因为恩师温庭筠的照顾,以及“丈夫”的“施舍”。心有大志,便竭尽所能。她决定用她的才能教授同她一样渴求知识的人,教他们简单的诗词韵律和处世哲学。这些浅显的见地,虽不能与学府的士子相媲美,但足以为迷茫的人点一盏知晓事理的明灯。她视穷人为父母,待婢女如姐妹,她还每月定期为穷人布粥送钱。她用自己柔弱的双手,为穷困的人撑起了一把薄薄的伞。不仅如此,她还在咸宜观的大门上贴出了“鱼玄机诗文候教”
的招告。慈善、美丽、妖娆,她的名声,在男人的曲解中口口相传。因为鱼玄机的禀异才华和倾城容貌,很快来者如潮。那些追逐风月,比富人更富、比穷人更穷的男人们,潮水般地朝咸宜观涌了过来。白日里道观喧嚣无比。可忙碌的布道施舍过后,漫漫的孤寂长夜就在每个日暮降临的时候不请自来。青灯古佛前,心烦意乱的鱼玄机已无心作诗。
本已想好的词句,也因久等不来的怅然,成了有首无尾的残篇。远离愁思、远离爱慕者,黑暗中,她用离群索居的独处方式反省自己,也用这种方式暗暗吞咽自己思念的苦果。丫鬟绿翘,是她自小收养的孤女,不仅是自己的仆人,更是如同知己一般的存在。可恨那善妒的裴氏,可恨那场可怕的毒打,绿翘落下了终身残疾。
因为没有“丈夫”的庇护,岁月的风霜向鱼玄机伸出锋利的刀刃,仅仅三个春天,她就已经风采不再了。那朵叫作幼薇的绝色的花朵,正被无心的岁月劫持,得不到养分,以致慢慢枯萎、凋零。惆怅削去了她原本美丽的容颜和她渐近冷却的心。
无望的等待中,鱼玄机已心若死灰,不再挣扎。可青春依旧的丫鬟绿翘,却未就此甘心。
渐通人事的绿翘已经心有所属。那个人,便是常常到访咸宜观的乐师陈韪。他是贵族公子手下的一名卑微乐师,与绿翘一样,身患残疾。平日里,因了温庭筠的嘱托,他需在固定的时日,携着词谱往返于咸宜观与京兆雩县的温府。绿翘与陈韪便这样熟识了,交往中,朦胧的情愫亦在他们日渐增多的交往中生根开花。
心有不甘的绿翘一直在寻觅,为主人,也为自己,她一定要去报那次毒打之仇。
水柔逐器知难定,云出无心肯再归。惆怅春风楚江暮,鸳鸯一只失群飞。——《送别》·鱼玄机
“李郎,我美吗?”
无价之宝的诱惑果真奏效,九鸾钗果然光彩照人。
裴家的卧室里,戴上了九鸾钗的裴氏,坐在铜镜前,故作娇嗔地问。
这是由绿翘精心策划的计谋,九鸾钗经由陈韪送到裴氏手中。裴氏爱美,见得到这样一支美丽的鸾钗,便不假思索地插在了自己的发间。
其实裴氏同样凄苦。虽然丈夫的人在身边,可无论她对他笑脸相迎,或是哭叫打骂,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总是如木雕泥塑,哑然不语。裴氏知道,李亿爱的从来就不是自己。她的伤悲一日多过一日。她本想挽回丈夫游走的心,但他那一贯的冷漠,让她早已无从着手。发髻在裴氏颤颤的步伐中慢慢摇曳,鸾钗亦在轻轻摇动。一股无形的粉末从鸾钗上慢慢落下,透过了发梢,一点一点渗入皮肤。
大错终于酿成了。裴氏毫无痛苦地死去。绿翘和陈韪也消失了。随即,查案的捕头围满了道观。人们把目标渐渐锁定在了鱼玄机的身上。几番往复之后,经了侦探的抽丝剥茧,这桩由天子亲自过问的大案,很快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对于案情,鱼玄机甚是惊讶,却也百口莫辩。她不想争辩了。绿翘是奴,贱若牛马。可低贱的她却杀了那高贵强悍的裴氏,自己是绿翘的主人,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这种奴婢杀死主子的罪行,可是极重的罪,不但遇赦不免,且要牵连家属、亲族。死,有轻若鸿毛与重如泰山的差异。鱼玄机把罪名担下了,为了绿翘和陈韪那无辜的亲人。
自古红颜多薄命,只是对鱼玄机而言,这样的死实在不值!或许,鱼玄机早已不想苟活于世上。李郎的一去不归,早已将她的心撕裂。留在世上的,只是那具没有情感和信念的空空皮囊。
况且,她的父母早已故去,曾经的亲人,也在父亲的落魄中不见了踪影。这个世界上,她便是她自己的九族。大牢阴冷。鱼玄机的衣衫单薄,她却竭力挺直腰杆,视死如归。而大牢外的那个世界里,绿翘、陈韪和裴氏已死,鱼玄机又深陷大牢,温庭筠这时才如梦方醒。他有些悔不当初了。如果当初自己对屡屡示爱的鱼玄机有所表示,这个身陷大牢、美丽善良的女子便是他的夫人,会有他的疼爱,而不是沦落至如此境况:遭人抛弃,又在如花的年龄成为狱中之魂。他想要救她。可谁叫当初才华横溢的自己只知荒废时间,如今自己无财无势,现在的鱼玄机,只剩了一死。
焚香登玉坛,端简礼金阙。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狱中作》·鱼玄机
风,在冷冷地吹;雪,在簌簌地落。西市的刑场上,刽子手的屠刀已高高举过了头顶。街市上挤满了人。鱼玄机面向人群,跪在台上。冰雪里,身形瘦弱,一身褐衣,妖娆冰冷。
面对这个美丽的囚徒,人们没有了往日的亢奋,有的只是默默的注视和疑惑。审判官宣读完鱼玄机的罪状后,人群中那些曾经受过鱼玄机恩惠的人便开始偷偷地拭泪。
她没有哭,只在微微带着歉意地笑。人生短暂,她已来过,爱情美酒,且已品尝。此去,她已没有遗憾。为了防止罪犯在临刑前胡乱言语,走出牢房前,鱼玄机的口已被刽子手用木丸塞住。她不能言语,便只能用眼神向人们告别。鱼玄机再次扫视了人群,可寻觅了许久,依旧没有见到“丈夫”的影子。李郎,从今往后,你便是你,我便是我。你我就此再不相干。雪悲伤地飘零,鱼玄机已身首异处,没有华丽的上场,便没有虚幻的谢幕,她的人生已经演绎完毕,该退场了。只是人间,从此少了一个鱼玄机。许久,血不再流了,心亦早停止了跳动。偶尔被风吹起的冰晶,迅速封冻了地上的殷红。人群渐渐散去。可是李郎,你可知那残缺的笺上,鱼玄机曾经为你写下的诗,还在雪夜里凄凄地唱: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赠邻女》·鱼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