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晓得你在逼我?”刘芳芳恨恨地道。
王琴笑了笑。“阿姨你不要怪我——我也不想的。”
刘芳芳哼了一声。她细细分辩这小姑娘的话,好像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刘芳芳心里一跳,朝她瞟去。王琴正津津有味地拿舌头舔着嘴边的油。
一整天,刘芳芳都有些失落。竟似比在马副总那儿碰了钉子还要难受。她去接葛小江放学,回到家,王琴坐在楼梯上打招呼:“阿姨,回来啦?”
葛小江看看她,再看看妈妈,不敢搭腔。
刘芳芳带着儿子走进去,把门带上。到厨房烧菜,糖醋小排,油锅旺了,“吱”的一声把小排倒下去,翻炒两下,加酱油和醋,香味立刻便出来了。刘芳芳猜王琴在门口一定也闻到香味了。这个时候,楼上楼下都在炒菜,楼道里飘着各种各样的香味,这小姑娘顿顿吃面包,肯定受不了。
一会儿,烧完了,刘芳芳把菜端到桌上,叫儿子出来吃饭。葛小江走出来,挟了筷糖醋小排便送进嘴里。刘芳芳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说:去,洗手去!
葛小江洗完手出来,忽然想起什么,跑到门边,透过猫眼看了看,随即对刘芳芳道:“妈,她又在吃面包了。”
刘芳芳嗯了一声。
葛小江又道:“她怎么老是吃面包,不腻啊?”
刘芳芳说:“怎么不腻?天天吃面包,就是山珍海味也腻了。”
葛小江朝妈妈看,试探着问:“要不,让她进来一起吃?”
刘芳芳摇头,说:“我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吃饭——你拿点菜给她吧。”
葛小江响亮地应了一声,到碗橱拿了一只碗过来,拨了些糖醋排骨、番茄炒蛋,再从汤里挟了点鸡毛菜。飞快地打开门,端给王琴。“喏!给你吃!”
王琴有些诧异,说:“不用了,我有。”葛小江说:“面包有什么好吃的,干乎乎的,又没有营养。我妈烧的糖醋排骨味道老灵的,你尝尝看。”
刘芳芳在房里听见儿子的话,想这个小赤佬对王琴倒是不错,又记起昨天他让自己把学费给王琴那番话。儿子大了,自然会对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产生好感。刘芳芳又好气又好笑——屁都不懂的东西,读起书来牵丝绊藤,拍小姑娘马屁倒是不学就会。
“谢谢阿姨。”王琴端着碗,在门口说道。
刘芳芳不吭声,待葛小江进来,把门关上了。
一会儿吃完饭,葛小江抢着出去把王琴那个碗拿进来。刘芳芳白他一眼,将碗洗了。葛小江缩在妈妈身边,一会儿说“妈,晚上好像起风了”,一会儿又说“外面蚊子很多”。刘芳芳晓得他的意思,偏不接他的口。
“我觉得,她蛮可怜的。”葛小江幽幽地说了句。
“只有她可怜吗?”刘芳芳道,“你妈妈就不可怜?我跟你讲,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多着呢,你管的过来吗?管好你自己吧,不好好读书,将来最可怜的就是你!”刘芳芳摇摇头,在他头上轻轻砸了个毛栗。
第二天,孟爱军拿了两张电影票过来,说是别人送的,问刘芳芳要不要一起去看。刘芳芳瞟他一眼:你和你老婆去看好了。孟爱军嘿的一声:帮帮忙,她会陪我看?数一百个也轮不到我。刘芳芳便不作声了。
晚上,刘芳芳换了条浅绿色的丝衫,拎着一个七浦路买的“LV”提包,在镜子前坐了半小时,化了个淡妆。走到楼下,孟爱军见了,响亮地吹了一记口哨:“哪里来的美女啊?”刘芳芳瞪他一眼,心里也有些欢喜。
电影是好莱坞片《超人归来》,刘芳芳蛮喜欢看这种科幻片,飞来飞去很是有趣,男主角长得很精神,女主角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
“十来年没看过电影了。”看完电影出来,刘芳芳说。
孟爱军说:“那过阵子我再请你看。”
刘芳芳没接话,过了一会儿,说:“好像不大好。”
“有什么不大好?”孟爱军说,“老邻居了,看场电影有什么关系?”
刘芳芳说:“给人家看见了不大好,会七想八想的。”
孟爱军不屑地说:“让他们七想八想好了,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电影院离家只有一站路,两人便不坐车,走回去。刘芳芳惦记着儿子,走得有些急。孟爱军说:“走得那么快干嘛,慢慢走——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好看。”
刘芳芳抬头看了看,忽然扑哧一笑。孟爱军问她:你笑啥?刘芳芳说:月亮天天都是这样,又没啥特别——你这是没话找话。孟爱军一愣,笑笑,打了个哈哈,又道:你觉不觉得我们这个样子,像在谈恋爱?
刘芳芳脸一红:“不要胡说八道。”
到了家,楼道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放轻了脚步上楼。到了二楼孟爱军的家,孟爱军压低嗓音,说:我送你到四楼吧。刘芳芳也压低了声音,说:又不是十万八千里,还怕我丢了?孟爱军说:我就是想送你,不然晚上睡不着觉。刘芳芳朝他白一眼,嗔道:你这个人啊——
两人这么轻声说着话,不觉已到了四楼。楼道灯暗着,刘芳芳不敢把灯拉开,轻声道:你下去吧。孟爱军不说话,忽的揽住她的腰,凑近亲了一口。刘芳芳吃了一惊,忙不迭让开。孟爱军嘿嘿笑着,手还不放。刘芳芳说:你要死啊!孟爱军笑道:没错,我就是想死。说着又亲了一口。这次亲的是嘴唇。刘芳芳没躲开,被她亲个正着,脸顿时涨得通红,说:你再不放,我就告诉你家小王了。孟爱军说:你去啊去啊,我还巴不得你去呢。
刘芳芳一使劲,挣脱了。孟爱军低低的笑。刘芳芳说:下去吧,我进屋了。孟爱军嗯了一声,转身下楼了。刘芳芳心兀自别别的跳。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忽然脚下踢到一个软咚咚的东西。她吃了一惊,差点绊一跤。
楼道灯亮了。王琴变戏法似的坐在楼梯口。她揉揉眼睛,“阿姨,你回来了?”她打了个呵欠,似是刚睡醒,“怎么这么晚,我都睡了一觉了。”
刘芳芳一愣,随即掩饰道:“嗯,这个——有点事。没踢疼你吧?”
王琴摇头,说:“没有。”
刘芳芳朝她打量,见她表情没有什么异样,才稍稍放心,打开门,忙不迭地进去了。想想不踏实,又出来,问她:“这个——葛小江有没有溜出去玩?”
王琴说:“不晓得。我刚才睡着了。”
“怎么今天不看书,这么早就睡了?”刘芳芳又问。
“眼睛有点酸,想躺一会儿,谁晓得就睡着了。”王琴笑道。
刘芳芳朝她看了几眼,进屋去了。
刘芳芳这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想孟爱军,也想王琴。孟爱军的嘴,亲在她脸上,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麻麻痒痒的。像触电。她有些懊恼,怎么能让他亲呢?但又有些异样的感觉,是什么说不上来,好像也不全是懊恼,还夹杂了些别的。
刘芳芳又想到王琴——这次是真的懊恼了,竟把她给忘了。天晓得她是真的睡着还是假的睡着。这个小姑娘的心眼,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第二天早上,孟爱军依旧到刘芳芳的摊上买大饼油条。刘芳芳看见他,一句话也没说,把大饼油条包好给他,便招呼下一位客人。孟爱军看看她的脸色,开玩笑道:怎么了,不开心了?刘芳芳回答:没有。看也不看他。
直到下午,刘芳芳才挑了个时机对孟爱军说了——收敛些,提防那个小姑娘。孟爱军笑笑,满不在乎地:我们又没怎么样。刘芳芳急了:你昨天晚上那个样子,还说没怎么样?孟爱军问:她看见了?刘芳芳皱着眉头:我也不晓得,她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告诉我——我是担心,如果她拿这个来要胁我,怎么办?
刘芳芳想到这个,背上冷汗就出来了。她回忆这两天王琴的举止,嘴上说不要钱了,可人还留着,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她真是疏忽了。
刘芳芳越想越怕,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对孟爱军说:“这个小姑娘啊,我实在是吃不消她。谁晓得她什么时候会给你突然来一下子,搞得你措手不及。我吃够她苦头了。十个我也不是她的对手。”
孟爱军嘿嘿的笑:“怕她捉奸啊?”
刘芳芳骂道:“我都急死了,你还有空跟我开玩笑。”
“好了,好了,”孟爱军在她背上拍了拍,“我晓得了,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有几个在道上混的朋友,搞定她,怎么样?”
“怎么搞定?”
“还能怎么搞定——人倒吊起来,不给吃饭不给睡觉,问她还要不要钱,她要是嘴硬,就往死里打,再不行就卸胳膊卸腿,伺候到她服贴为止。”
刘芳芳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别讲了别讲了,这种话你也讲得出。”
孟爱军一笑:“我晓得你肯定不忍心——我跟你讲,这小姑娘就是看准了,你是个老实人。你要是个厉害角色,她敢这么玩你?”
刘芳芳叹了口气。
一连几天,刘芳芳和孟爱军都夹着尾巴做人,见了面也不怎么说话,最多只是打个招呼,客客气气的。生怕给王琴抓了把柄。王琴依然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模样,既不回去,也不问刘芳芳要钱。一次刘芳芳问她,怎么不回家去。她笑笑,不说话。刘芳芳说:我晓得你心还不死。她又是一笑,说:我在这里待习惯了,回去不舒服。刘芳芳听这话实在可笑,忍不住嘲她一句:家里有床有饭不舒服,这里坐楼梯啃面包反而舒服,是吧?
王琴一点儿也不尴尬,咯咯直笑。
刘芳芳拿她没办法,只好朝她白眼。
有几次,孟爱军忍不住又动手动脚,被刘芳芳骂住了。刘芳芳急道:你这个样子,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孟爱军说:我怎么会存心和你过不去——这不能怪我,谁让你长得这么勾引人?刘芳芳皱眉道:下作胚,不要脸!孟爱军嘻嘻笑道:男人全是下作胚,你又不是不晓得。
他说到这里,眼珠一转,忽道:“哎,你说那个姓马的家伙,他会是正人君子吗——他在外面就不会有女人?”刘芳芳听了一愣。
孟爱军嘿的一声,在大腿上重重一拍:“这种男人,十个有九个在外面有花头——你要是抓住他这个把柄,别说十万八万,再多他也给了!”
刘芳芳怔怔地朝他看。
“对呀!”她一下子激动起来,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孟爱军趁机去揽她的腰:“我聪明吧——”刘芳芳挣脱了,急道:“走,我们走。”孟爱军问:“去哪里?”刘芳芳说:“还能去哪里,去找那个姓马的,盯牢他。”孟爱军嘿嘿笑道:“捉奸啊?”刘芳芳叹了口气,说:“要是能捉到奸就好了,怕的是人家清清白白,捉不到他的把柄。”
孟爱军嘿的一声:“那也要试试看。我跟你讲,天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我老婆单位有个处长,平常看上去蛮像个人样,上个月公安局扫黄,查到一个妓女的通讯录,里面存的全是熟客。这个处长的手机号排在第一位。公安局找上门的时候,他老婆还不相信,说我们家老李是阳痿,半年都不过一次夫妻生活的,怎么可能?嘿,对着老婆是阳痿,看见妓女就成性亢奋了。这就是现在的男人,只要稍微有点钱,没有不动歪脑筋的。”
刘芳芳也笑了笑。“所以呀,宁可找个穷点的,钱少点没关系,最重要是两个人恩恩爱爱。”她说到这里,忽的想起葛大海,心里一酸。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刘芳芳和孟爱军每到下班时间,便在铁道局门口等着,一见马副总的车出来 孟爱军便忙不迭地骑着他那辆老式的霸伏,载着刘芳芳“突突突”跟上去。“肉包铁”跟踪“铁包肉”,实在是不容易。好在上海的交通拥堵,勉强还能跟得上。有两次跟丢了,原因是被警察拦住,还罚了二十块钱。刘芳芳有些心疼,孟爱军说:罚就罚吧,再怎么样总比叫出租车便宜。
这样跟了两三个星期,他们发现马副总每天都是准时上班准时回家,连应酬也很少。双休日一大早,他和老婆出去买菜,肩并肩有说有笑。一家三口去过一次城隍庙、一次世纪公园,还逛过一次淮海路。他们在里面吃喝玩乐,刘芳芳和孟爱军便在外面等着,一个前门一个后门,连上厕所也不敢,生怕跟丢了。马副总的老婆很喜欢购物,每次都是大包小包买一堆东西,有衣服也有化妆品,还有珠宝首饰。这女人年纪不轻了,保养得却很好,细皮嫩肉的,又会打扮,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
“我说,她会不会已经不是元配了啊?”孟爱军有些烦燥了。
刘芳芳也很泄气。“谁晓得!”
“他娘的,搞了半天还是个五好家庭。”孟爱军骂道。
他们发现,马副总每个星期五都会提早一小时下班,到城西的一家医院。每回进去半小时便出来。一次孟爱军到里面上了个厕所,出来时笑嘻嘻地对刘芳芳说:“老头子看的是泌尿科,肯定前列腺不大好,小便嘀沥嗒啦不干净。”
刘芳芳摇摇头,说:“你这个人啊。总归没好话。”
孟爱军一笑:“怎么没好话了?我算是客气了,没说他是得梅毒——”话刚出口,忽的停住了,张大嘴巴朝刘芳芳看。刘芳芳也一下子意识到了,朝他看。
“不会运气这么好吧?”孟爱军朝天吹了记口哨,眨了眨眼睛。
刘芳芳咬着嘴唇,心扑通扑通地跳。“就看老天爷帮不帮忙了。”她说。
孟爱军托了几层关系,几天后,找到一个朋友的小姨子的妯娌的表妹,是这家医院专管病卡的后勤员。孟爱军送了她一条进口的羊毛裙。她翻出马副总的病历,看了,告诉孟爱军:是淋病,上个月发现的,正在药物配合针炙治疗。
(七)
刘芳芳到财务科领钱,是一张十五万元的活期存单。出纳让她在旁边签个字。刘芳芳签了,激动得手都有些抖了,将自己的名字签得歪歪斜斜。
她本想到马副总那里去打个招呼,想想还是算了,人家钱都给了,又何必让他难堪?她想起前几天那个电话,从声音便能听出,这个人彻底崩溃了,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像是被人抽去筋的虾,软了。
刘芳芳到银行把活期存成定期,兴冲冲地回到家。孟爱军已经摆好了几盆熟菜,又炒了个新鲜的西兰花,红红绿绿一桌子,再开瓶红酒,满满地倒了两杯。
“干杯!”孟爱军举起酒,笑道,“他娘的,总算要到钱了。”
“是啊,”刘芳芳把酒杯跟他碰了碰,一饮而尽。“像做梦一样。”
孟爱军说:“这就叫苦尽甘来。只要坚持到底,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八年抗战都胜利了,我们还怕什么?”
刘芳芳笑了笑。“想想也是巧,他怎么就会得那种病呢?”
“那还用说,肯定是玩女人的时候不当心,安全措施没有做好。”孟爱军嘻嘻笑道。
刘芳芳摇摇头,“这种男人真不是东西,在外面搞七捻三。弄出病来也活该!”
孟爱军又倒了酒,说:“也不光是男人,女人乱搞也有的是。”
刘芳芳瞥见他的神情,明白他在说他老婆。不晓得该怎么答腔,便举起酒杯,说:“这次多亏你了,没有你天天载着我跑来跑去,我也要不到这笔钱。”
孟爱军挥了挥手:“小意思。你跟我客气啥?”
刘芳芳又道:“过两天我请你吃饭,吃川菜——让你家小王也来。”
孟爱军嘿的一声:“她会来才怪。外面有的是人请她吃饭,她都忙不过来了,鲍鱼龙虾顿顿有,她哪里看得上我们这种饭?”
他说着,又在自己杯子里倒满酒,一口干了。刘芳芳连忙岔开话题:“这个——想想也真好笑,我还担心那小姑娘来抓我的把柄,结果反而是抓到了马副总的把柄。要不是时时刻刻提防着她,我也想不到这个办法。”
孟爱军说:“所以说呀,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奇怪,不是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她上门来讨钱,把你烦个半死,可到头来,你还是受了她的启发。你以为她是个霉照星,其实人家倒是个小福星。嘿。”
刘芳芳叹道:“她是个小人精,我搞不过她。”
孟爱军一笑,说:“你也是个人精,那个姓马的搞不过你——我也搞不过你。”他说完便看着她。刘芳芳看见他的眼神,心里一动,别过头去。
孟爱军放下酒杯,站起来,在她身边坐下。刘芳芳正要让开,被他按住了。孟爱军抓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刘芳芳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轻声说:你不要这个样子。孟爱军不说话,将嘴凑近她的耳朵,呵了口气。刘芳芳身上汗毛顿时便起来了,麻麻痒痒的。一种异样的感觉。身子渐渐便软了。说不出话来了。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两人的胆子都变得很大,几乎没有什么铺垫,便齐齐地滚到床上去了。脱衣服的动作很粗野,两人都有些迫不及待。衬衫、裙子、背心、内裤、文胸,扔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