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最后留白】
皋战再醒的时候正值黄昏,夕阳的余光照在古朴的小屋中,为本已古色调的家具又染上一层老气。皋战勉强坐起来,强运一口气,险些将汤药呕吐出来。皋战不由苦笑,看来丹树水毒仍附着在皋战的血液中,凝而不去。
这时柟豫老妇推门进来,端着一碗药。皋战见了抢先道:“柟姨,蛰宗找到了吗?”柟豫老妇脸色很是难看,叹口气道:“不用担心,找蛰宗的人还没回来。”“现在还没有回来吗?”皋战的心中一时流涌起十多个念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去了都两天了,我看今天晚上,也该回来了。”柟豫老妇勉强地笑着,将药递给皋战。
皋战却不喝,担心道:“都两天了,还没有回来吗?”“没……先用药吧”,柟豫老妇催促道。“车弛姑娘怎么样了?”“她也去找蛰宗了。”“那……”
……但不论皋战如何问,柟豫老妇只是催促着他用药,嘱咐他好好休息,并不多说,之后就出去了。
皋战沉思片刻,理了理思绪,起身穿好白裳,拿起赤影,推门出去。君柏老爹的房中还亮着灯,却没半点声响。皋战本想道別,但老爹不知哪去了。皋战于是从主厅中出来,走出院子,没入风雪中。
路过村口时,慕容老人正一个人在下百兽棋,眼中渗透着悲伤之意。皋战见了,不免问道:“慕容爷爷,虎哉爷爷呢?他不是每天都和你一起的吗?”
“他去啦”。
……皋战一阵沉默,道:“没想到短短几天,他老人家就……”。说着,皋战坐到慕容老人对面,接着他的棋局下了起来。只是皋战棋力尚浅,不多时就败下阵来。慕容老人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支长明玉制的短笛,道:“这是虎哉他留下的东西,送给你,你走吧。”
皋战接过笛子,道:“原来爷爷知道我要走。”
“活了大半辈子,你想做什么,都写在脸上呐,快走吧!”
皋战依依不舍地与慕容老人道別,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向村外走。
刚一出村,皋战就感到被人盯住了。皋战故意在山道中绕了几个圈子,然后躲起来。不久就看到了两个士兵东张西望地过来。
皋战已经到了他们后面,森然道:“不用找了,我在这里。”两名士兵迅速出刀,回身围着皋战转圈。皋战一动不动地站在中间,道:“不要逼我多废气力,我今天不想杀人。”但两名士兵不听,仍是绕着皋战打转,寻找机会。约莫绕了十圈,两人名士兵渐渐从极度紧张中恢复平静。二人见皋战连眼睛也不睁开,互使眼色,心中开始倒数。
“三、二、一……”,两名士兵大喝一声,向皋战猛刺。但就在这一瞬间,皋战赤影出鞘,一个摆身,后发先至,两柄长刀应声而断。两名士兵手伸出一半,又缩回来,木讷讷地站着,说不出话来。
“我要杀你们易如反掌,现在问你们几个问题,如果回答得好,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皋战终于出了价码。一个胆小的士兵被刚刚的杀意所摄,接口道:“別杀我,你要问什么?”
皋战赤影急劈,接着当地一声,那名士兵的头盔裂成两半,然后将刀轻轻顺着那人的头部滑到胸前心脏的位置道:“可不要骗我。”
“別杀我,我什么都说?我家中好有老小……出来打仗是逼不得已的。”
“知道就好……你们同济会一共来了多少人?带头的是谁?来这之后都做了什么?在哪扎营?”
“一共一百七十人,由百令公孙杨将军带领。”(同济会最高级的指挥官称为巨坐,次一等叫千首,再次一等叫百令,再次一等叫督责,最末的叫士长。皋战同公孙杨打过几年交道,这人在短短几年中,履历战功,由一名普通同济会的士兵升到了百令,在同济会中算是件了不起的事。)
皋战一听说是公孙杨,就气不打一处来,吼道:“说下去。”
“是……我们本来有两队人,先锋队一去不反,逃回来的人说余人给你杀了,公孙百令这才亲自前来,三天前才到这里。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个村庄,里面还有上百壮丁,百令不敢断然下令攻村,这才在周围扎寨。昨日在山中发现了几十个猎人,我们同他们发生了战斗。他们不敌,堵住一条危道做负隅顽抗,现在百令正在指挥战斗。”
“在什么位置。”
于是那名士兵将详细位置道告诉了皋战。皋战于是道:“你们可以走了。”
两名士兵谢过,缓缓离去。然后是赤影破空的声明音:两名士兵没有吭声,比直地倒下了。
皋战望着前面两具士兵的尸体,一阵叹息,然后消失在山道的尽头。
……皋战伴着月色在山中穿梭,在翻过几个山坡后看到了光亮。再近一些,是一个安好的大帐篷。帐篷外,百来军士一团团一簇簇地取火烤暖。看来他们用的木头都湿了,冒着浓烟。周围还有几十名士兵负责巡逻和把守一条山道。那条山道比直地通向一面孤耸的高峰,看来就是村中壮汉们的所在了。
山道很险,几乎只通一人。就是万人的军队,到了这里也全无用处。看来公孙杨只有用围困的方法,将山上的人活活饿死。
军中军纪严整,兵士矫健,就是坐着的人也很有规矩,一个个盘膝笔挺,神容严肃。皋战不禁有些佩服这些兵士——在这么严寒的地方,却仍然坚挺如铁人一般。同济会由各国最优秀的武士组成,除了追杀臻国亡臣,镇压百臻族人起义的作用外,也是各国炫耀军威的地方。
皋战匍匐着一点一点向军营靠近,在最近的一处坡上隐蔽起来,看着营中动静。这时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军官从大帐中走出,看了看山上的风雪,骂了句什么,然后又掀帘进去。不一会,一个穿着白色披风的人走了出来,望了望天色,然后叫过十来名士兵,分咐了些什么。
十来名士兵道了声:“是!”然后急入帐中,推出六个人。皋战认得其中的豪歌,看来是村中的人。六人鼻青脸肿,身上衣服被扒光,只留单衣,衣上血痕累累。六人被踢,不由跪下,然后六名士兵将六人按住。之后白袍军官道:“就位!”
另外六名士兵,飞速在六人面前排成一列。右脚弓步前踏,左手把住刀鞘,右手握刀。“准备!”白袍军官又是一声大喝。六名士兵缓缓运刀上行,却不离鞘,发出呲呲的声音。
皋战终于意识到这帮人在行刑。
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皋战拔出赤影,从坡上冲去。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弓响,一名行刑的士兵应声而倒。然后又是一声弓响……对面的一处山坡上,车弛手持长弓,背负青箭袋,眼中闪着仇恨的烈火,一箭一箭不留余地。而在车弛一旁,蛰宗张开双臂,冲下山坡。
接着白袍军官抢过一名士兵手中的长弓,向车弛连发三箭。车弛闻声避开两箭,另一箭射断了车弛的长弓,擦着她的右臂而过。那人待要再发箭,那长弓却被拉断。他将长弓往地上一摔,骂了句:“扫兴!”然后拔出腰刀,大声道:“敌人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
就在这时,皋战的刀划破了三名士兵的喉咙,向白袍军官攻去。
皋战变强了——每次从鬼门关前过,皋战都会有一种变强的感觉,但这次特別强烈。
白袍军官骂了一句,便挥刀向皋战急砍。三合过后,白袍军官的刀被赤影削断。皋战赤影急送,直插白袍军官的胸口。那名军官也是了得,危急中双掌夹住了赤影,然后一旋。一股强大的力道从赤影传向皋战,皋战只觉虎口一震,赤影险些脫手。
皋战于是放开刀柄,用掌力将赤影向前送。但这时背后风声乍起,想必是其他兵士攻到了。皋战只得生生回刀一抹,几柄长枪被赤影迅速削断,接着一声惨叫,一士兵被皋战放倒。皋战一面寻找救人的机会,一面在营中游斗,避免被重重包围。
这时蛰宗已经抢到了六名猎人的位置,正要松绑,十名士兵围了过来。蛰宗抢过一支长枪,舞成一个圆环,向四周急散,十人力气不及蛰宗,手中武器脱手,畏葸不前,绕着蛰宗打转。蛰宗于是迅速挑开六人的绳子,道:“快走,我垫后。”
豪歌知道帮不上忙,道:“小魔鬼,我欠你个人情。”然后风一般向外冲去。
蛰宗将想拦豪歌等的几名士兵全部撂倒,道:“快!”这时又有不少士兵围过来,蛰宗缺少临敌经验,不久便被团团围住。几个名士兵围成一个大圈,忽然急收。这样就算蛰宗力气再大,也推不开几十柄长枪了。但他忽然急中生智,长枪扎地,借力向上跃去,直出三米多高,跃出了包围圈。
这时一群戴着绿皮帽的大汉忽然从险道上冲下来,为首的正是芒旭大叔。他挥舞着一条铁棍,同士兵们打在一处。士兵没了指挥,正自忙乱,又见强敌杀到,不由乱了阵脚。
皋战见芒旭大叔杀到,心头一振,大喝一声:“着!”又是一名士兵被他杀死。皋战正想再行冲杀,一个红袍军官从大帐中走出,冷冷道:“皋战,我们又见面了!”
皋战挡开几柄刚好攻到的长枪,向那人望去。皋战一见此人,不由大怒,道:“我说过,有一天会亲手杀了你。”
来者正是百令公孙杨。公孙杨一直视百臻族人为仇雠,倒不是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大陆中大凡是独夫、杀手、以及一切冷血的人,总要为自己找到某种精神上的归宿,好让自己相信,自己所以获取财富、名誉等等的手段,是公平而正义的。
“皋战,你这个百臻劣族的劣等人……”说着,公孙杨提起一柄长枪,舞起芒星,如雨打浮萍般一气向皋战打来,正是十墨国铁塔会的“蛟龙卷海”。游皋战一时只觉四处都是寒光,不如何应对,只将赤影奋力挥舞成一个光圈。当当数声,公孙杨的枪头被赤影削断。若不是皋战所用乃是一柄天下无双的宝刀,像他这样以短兵同长兵对抗,早已经败了。
不等皋战乘胜进击,又从帐中又抢出三名白袍军官,拔出长刀,与皋战战在一处。
公孙杨微微定神,又抢来一柄长枪,向皋战急挑。皋战应对四名白袍军官已经力有不及,无法分身去挡公孙杨的枪,片刻之后,他已经被挑中几处关节,无力再战。
蛰宗好像看到了这一点,不顾一切地冲过来,运枪挡退了公孙杨长枪。二人枪对枪,撞在一处,各自虎口一震,退出几步。公孙杨万万没想到,一名不足二十岁的少年有如此功力,心头大惊。再说士兵无人指挥,如同散沙,那边芒旭大叔已经放倒二十多人,向中军帐攻来。而逃走的六人也杀回来,与公孙杨的军队打在一处。
若是此时公孙杨或者任何一位白袍的督责,能抽身指挥战斗,芒旭大叔就会败回去。但偏偏蛰宗、皋战将指挥官牵制住了。
蛰宗不给公孙杨抽身的机会,运起长枪,向公孙杨飞刺。几名军官趁机攻向皋战,可没有想到皋战微微缓气,又有能力运刀了,将他们的武器一齐削断,连带杀了死名士兵。
看着芒旭几十人凝成一个椎形,有如一柄尖刀,向里冲杀,公孙杨不由心急如焚。如果再过片刻,军中士兵失去了勇气,这一战就算败了。于是公孙杨大喊一声:“快用失心盅。”然后向蛰宗连刺十几下,一个飞挑,蛰宗枪术太差,长枪脱手。
公孙杨本能加快了攻速,但蛰宗一时如猿候起落,一时如蛇类游走,一时又像狼一般扑腾,几合下来,竟然伤他不到。
而在攻皋战的四名军官,听到公孙杨的指挥,其中两名齐入帐中,抬着一柄黑色巨弓走出来,安上了一种捆绑着红色圆筒的大箭。皋战听道是失心盅,心中大急,喊道:“蛰宗,阻止他们”,说着,皋战将赤影向蛰宗扔去。
蛰宗正被枪影笼罩,脫不开身。见赤影来到,不由大喜。抓住赤影,几下砍削,公孙杨的枪断成数截。蛰宗于是大喝一声,向两名正在弯弓的白袍军官砍去。那二人不等蛰宗杀到,齐弯大弓,将捆有红筒的箭发出。蛰宗阻止已经不急,一把抱住大箭,而身子却被箭带着向后急飞。
由于蛰宗减慢了大箭的速度,红筒在中途爆炸,刚好炸在百名士兵的中间。
……一阵血雾升起,月色下,红雾在地上展开,笼罩着百个黑影。
“不……”,皋战绝望了——蛰宗还在雾中。
红雾慢慢散去,雾中的人们忽然大叫起来,互相撕咬、杀伐,不分敌我,又好像不知道痛一般,惨烈极了。他们变成了野兽,迅速杀死周围的人后,又向外扑去……
一名“野兽”扑向芒旭大叔,芒旭看准了他的来路,一棍打在他胸中,陷入尺许,可那人却似没发觉一般,抓住棍子就向芒旭的手咬去。芒旭心中一凜:这个疯了吗?”然后又是一棍,这次打穿了那人的胸部。可那人还是在向芒旭冲着。
芒旭一棍将那人的头打裂,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大叫道:“撤退。”于是几十名村中大汉,向另一方向冲去。
红雾中蛰宗狰狞地站着,手中的赤影变成红色,在夜的寂寥中发着刺眼的光芒。蛰宗手中赤影飞旋,所过之处无论何物,皆一分为二。蛰宗迅速杀死了身周围四十余名正自残杀的士兵,向着皋战这边一步一步走来。
四名白袍军官迎向蛰宗,赤影忽然红光惊闪,竟似延长了几尺一般,不等四人近身,已经身首异处。
“这是什么?”皋战问自己,皋战用了七年赤影,却从未见过它发出红光。
蛰宗仍是一步一步冷冷地向前走,而在他身后,百人军团瞬间互相残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百来秃鹫在空中盘旋。皋战用尽最后一点气力飞速逃开,而蛰宗忽然加速,向公孙杨冲去。最后几名士兵还想挡,也被红光一分为二,连惨叫声都没有。
公孙杨再不犹豫,将长枪扔向蛰宗,运起轻身功夫急走。赤影急削,红光将长枪一分为二。蛰宗也展开步伐,向公孙杨走的方向追去。
“蛰宗,回来……”,车弛冲下了山坡喊着。
皋战一把抓住她,道:“镇静点,不要喊,蛰宗不能回来了,千万不要想着将他引回来!”车弛好像明白了一切,忽然整个人像崩溃了一般,坐倒在雪地中,哭泣起来。村中的人已经撤离,而敌人完全死尽,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皋战同车弛,孤零零地依偎着,好像要到永远一样。(开始的开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