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俚俗称谓的界定及划分
“俚俗”一词在《汉语大词典》中有两层意思:1. 世俗,民间。2. 粗俗,不高雅。
综合上述两层释义,笔者将《歧路灯》中使用于非正式场合的“昵称”“詈称”“诨号”以及俗语称谓等,统称为“俚俗称谓”。
二、《歧路灯》中俚俗称谓称究
(一)昵称
“昵称”也即亲昵称谓,是一种表示亲昵、喜爱的称呼,具有比一般称谓更鲜明突出的感情色彩,因此,在民间使用十分广泛。
“昵称”的构成办法往往灵活多样,不拘一格。例如:巧用姓名构成昵称(如“阿黄、囡囡、林儿”等通过姓名构成的昵称),妙用比喻构成昵称(如“小白免、小草儿、小月亮”等借用词汇构成的昵称),正话反说构成昵称(如“冤家、坏蛋、傻妞”等贬义称呼构成的昵称),真情直白构成昵称(如“心肝、宝贝、亲亲”等感情词汇构成的昵称)等。
《歧路灯》中,昵称的构成方式主要是姓名称谓后加“儿”,以此来表示亲昵或喜爱。如:
王氏道:“端福儿三天跑了三回,说是瞧隆吉儿,难说就没见么?”曹氏道:“天哟,隆吉儿好好的,何尝有病?谁见外甥的影儿?”(27·257)
到了次日,王氏在楼下说:“福儿,你去叫王中来。”(14·152)
张正心道:“名儿,与谭大哥唱喏。”绍闻道:“进屋里,你好行礼。”(89·839)
这里,“端福儿”“隆吉儿”“福儿”“名儿”均是在名后加“儿”,成为昵称。这种昵称形式,在现代人口语中仍普遍使用。
此外,《歧路灯》中还有一类姓名称谓后加“儿”的用法,则不表昵称。如:
王中道:“委的不会。若不信,你只问这小伙计双庆儿。”(17·178)
这里,“双庆儿”是对年幼奴仆的称谓,名后加“儿”并无亲昵含义,主要表示其年龄幼小。书中,同类用法还有“速妮儿、慧娃儿、串儿、杏花儿、玉花儿、九娃儿”等。
“儿”本义是指“小儿”,如《说文》中:“儿,孺子也。”但是,“儿”用于昵称,则应为词尾,是一种词义虚化的现象。
对此,王力先生在《汉语史稿》中说:“‘儿’字的用为词尾,是从‘小儿’的意义发展的。可能开始是用为小字(小名)的词尾。这种用法一直传到后代。”如:
世祖武皇帝……小讳龙儿。《南齐书·武帝本纪》
梁高祖皇帝……小字练儿。《南史·梁本纪》
洛阳人献合蒂迎辇花,帝令御车女袁宝儿持之。(隋遗录)
关于词尾“儿”最早的使用时间,王力先生经考证认为:“由于文字上缺乏轻音的表示(而且当时词尾不一定就用轻音),我们在古书中不容易划清这两种情况的界限。”故此,王力先生表示:“如果作一个比较谨慎的说法,应该说词尾‘儿’字是从唐代才开始产生的。”
“儿”之所以能构成“昵称”或“爱称”,王力先生认为:“小称容易发展为爱称。”
《歧路灯》中,还有以反语构成昵称的情况。如:
惠观民道:“我遇见一元儿他舅,在南关赶集,亲戚们一定邀在一处吃。我原是今早要到城里吃饭哩。两仪,你把小奴才抱过来我看看。”(40·366)
看了看,笑道:“好狗头,叫什么名字?”(40·366)
这种以反语构成昵称的现象,其历史也十分悠久,例如:古代情人间往往昵称“冤家”,其用法早在唐代就已出现,唐·无名氏《醉公子》词:“门外猧儿吠,知是萧郎至。刬袜下香阶,冤家今夜醉。”
(二)詈称
所谓“詈”,系“骂;责备”之义。故“詈称”就是人们常说的骂人的称呼。这类称呼往往带有侮辱、讥讽或者诅咒之意,一般只用于口语中。
《歧路灯》中,人物对话间出现的“詈称”较多,在此略举数例:
只见父亲双目圆睁,怒须如戟,开口便道:“好畜牲!我当初怎的嘱咐你,叫你用心读书,亲近正人。畜牲,你还记得这八个字么?”(52·482)
滑氏道:“那天杀的,恨不得把我卖个富贵哩。……”(39·363)
夏逢若道:“好忘八,一发骂起人来了。你快去罢。” (57·530)
虎镇邦道:“你这个忘八蛋子,嘴里七长八短,好厌恶人!”(58·541)
夏逢若把手一拍,骂道:“好贼狗攮的!欠人家二百多两不想拿出来,倒说人家扭了锁,提了戏衣。……”(30·280)
皂役道:“狗忘八肏的,少要撒野!今晚老爷还回不来哩。我给你一个地方儿,黑底里休要叫爷叫奶奶聒人。小姚兄弟,先把这两个费油盐的押到班房去。”(30·284)
又迟了两三日,管贻安来了,说道:“……看我再迟几日,到县内衙门里,生个法儿,叫边公把这老狗肏的解回原籍。” (64·610)
(三)诨号
“诨”本意是指“逗趣的话”,“诨号”顾名思义,也就是逗趣的称号,即现代人所说的“绰号、外号”,古代又名“诨名、混名、混号”。
诨号之“号”与古人的别号之“号”,最初应当是一回事,两者都是对人的名、字之外的一种别称。不过,这类别称在发展过程中逐步分成了两大类:一类基本上是根据本人的意向或特征而拟定的称谓,用于表明自己的情趣爱好、志向愿望等等,文字较为典雅含蓄,这就是古代所谓的“别号”;另一类则基本上是由旁人所命、所称的“号”,这些“号”主要用于概括其人的特点,如“外貌、性格、家世”等等,比较形象、通俗,往往带有贬意的夸张,一般含有诙谐、戏谑等色彩,这就是古代所谓的“诨号”。
据有关学者考证,目前所见到的古文献材料中,最早的一批诨号应是出现于汉代,如郅都、董宣、严延年因用法严酷不贷,被分别号为“苍鹰、卧虎、屠伯”;汉宣帝外祖母王媪因乘牛车,被号“黄牛媪”。此后,关于“诨号”的记载几乎历代都有。
“诨号”充分体现了中国人的幽默,也是严肃、保守的中国古代文化中少有的一抹轻松。《歧路灯》中,关于“诨号”的例子也有很多,且生动形象,对于刻画书中人物角色,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如:
绍闻道:“城南有个惠先生,外号叫做惠圣人,外父知道不知道?”耘轩道:“是府学朋友,怎的不知道。姑爷问他做什么?”(38·351)
程嵩淑道:“此公心底不澈,不免有些俗气扑人。那年苏学台岁考时,在察院门口与他相会了一次,一场子话说的叫人掩耳欲走。且不说别的,南乡哩邵静存送他个绰号儿,叫做惠圣人,原是嘲笑他,他却有几分居之不疑光景。这个蠢法,也就千古无二。”(38·354)
书中,惠养民虽自视高明,实“俗气扑人”,故诨号“惠圣人”。
逢若即指着客与主人道:“贤弟不认的。此位是布政司里钱师傅。这主人绰号儿叫做‘没星秤’。”那主人向逢若头上拍了一掌,笑道:“没星秤,单掂你这兔儿丝分量。”逢若方才道:“这张大哥,叫做张绳祖。”(24·232)
书中,张绳祖是一破落子弟,因为短短几年间输光了家业,故诨名“没星秤”。夏鼎则专靠“串通走动、赚钱养家”,故诨号“兔儿丝”。
因向假李逵道:“李魁,你与谭叔把这宗银子料理了罢。”原来假李逵本姓李,叫做李魁,后来输的精光,随了一个姓贾的做儿子,人便顺口叫他做贾李魁,绰号假李逵。(33·310)
书中,李魁是张绳祖的鹰犬,专管讨赌博账,因随了一个姓贾的做儿子,故诨名“假李逵”。
老头儿道:“小的就是那老豆腐,打的就是小的儿子。老爷打他,就如剜小的心一般。老爷饶了他罢。”(65·625)
又问小豆腐道:“你的正名是什么?怎的叫个小豆腐呢?”小豆腐混身乱颤,闭口不能回答。边公道:“或者你家是卖豆腐传家,人便顺口叫你个小豆腐儿,是也不是?”小豆腐牙缝内哼出了一个“是”字。(65·625)
“老豆腐、小豆腐”,因父子均以卖豆腐为生,故有此诨号。
此外,书中还描写了一伙嫖赌场的小帮闲,诨号 “貂鼠皮、细皮鲢、白鸽嘴”,专管着“背钱褡裢,拿赌具,接娼送妓,点灯铺毡,只图个酒食改淡嘴,趁些钱钞养穷家”。
貂鼠皮道:“白鸽嘴,你想改你的大号么?”(56·522)
夏逢若道:“细皮鲢,你快往水里钻罢,看白鸽嘴等着你。”(56·522)
(四)俗语称谓
《歧路灯》以明代白话小说的写实主义创作手法,描绘清初河南的社会生活,故而书中还出现了诸多的民间方言及俗语称谓。如:
绍闻见吴自知是个村愚,无可与言,心中又想着盛宅,便出来叫王中,低声道:“这是那里一个乡瓜子,起来欠去的,厌恶人。……”(48·445)
“乡瓜子”,河南方言,用以指称缺少见闻的乡里人。
夏鼎道:“邓老爷是个老作家,怎的得不妥当么。但只是目下这宗银子该怎么处?如今就要买办礼物哩。”(52·484)
“老作家”,民间俗语,指办事有经验的老手。
貂鼠皮道:“憨砖!你到那里也装个不喜欢腔儿,只说你家哭的了不成。再对你说句要紧话,他不来,你休走。”(57·530)
“憨砖”,民间俗语,犹如说人傻瓜。
王隆吉道:“赌博场里膺汉子,便是一百二十四分死眼子。难说万岁爷知道了,御赐你‘仗义疏财’的牌坊不成?你今日怕招没趣,久后弄到穷时,抬手动脚,都是没趣哩。”(60·557)
“死眼子”,河南方言,指不谙世故的人。
管贻安道:“读那书做屌哩!他如今也学撞二层光棍,正是他当行时节,也罢了。”(34·318)
“二层光棍”,民间俗语,指光棍的帮闲。文中指娄星辉。
三、小结
从全书看,俚俗称谓只见于非正式场合,包括“昵称”“詈称”“诨号”以及俗语称谓。
书中,“昵称”的构成方式主要是“名+儿”,如“端福儿、隆吉儿”,这种昵称形式最早见于唐代,至今仍普遍使用。此外,还偶有反语构成昵称的例子,如“小奴才”“好狗头”。
书中,“詈称”一般用于骂人的场合,往往带有侮辱、讥讽或者诅咒之意。
书中,“诨号”的例子很多,且生动形象,对于刻画书中人物角色,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如“没星秤”“兔儿丝”“老豆腐”等。
书中,俗语称谓主要源自河南方言,突出体现了当时开封一带的民俗风情,如“乡瓜子”“死眼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