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这天下午,赵允夫拉着江子衿去逛街。正月的头一天,出来的人极少,他们走在满眼都是喜庆红色的街道上时,总有一种买下全城的感觉。赵允夫厚着脸皮说:“真想永远都这样,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咱们两个人。”
江子衿笑着说:“不好吧……就剩下咱们两个人的话,谁来种白菜,谁来养猪?你还怎么吃馄饨啊?”
赵允夫点点头,用指腹摩挲着下巴,“嗯,你说得有点儿道理。”
到了晚上,整个城市热闹了起来,爆竹声此起彼伏。烟花绚烂,绽放在夜空中。
赵允夫陪江子衿站在桥上看烟花,她就像个小孩子,开心得直拍手。
赵允夫倚着桥栏杆,目不转睛看着她。江子衿不好意思起来,抓抓头发,“你干吗一直看着我?”赵允夫这才移开了视线。
赵允夫坐上桥栏杆,小声地哼着歌。“子衿,许个新年愿望吧!”他突然说。
“新年愿望啊,”她想了想,看向赵允夫,“你先许吧。”
赵允夫两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了一个愿。恰好此刻,不知谁家放了一个超响的爆竹,赵允夫吓了一跳,从栏杆上掉了下来,好不容易才稳定住了自己的身体,两只手却还维持着刚刚的动作,笑着说:“还好还好,姿势漂亮,刚刚的愿望一定没许坏!”
江子衿看着他笑。无数的红色碎片里,他往面前走得更近了一步,手背轻轻地碰了碰她的,似是想要牵上她的。她却下意识地将手抽在胸前,躲开了他的亲密举动。直到他有些失落地让她许愿,那样颤颤的眼神看得人心生怜惜。
江子衿心软了,张开手抱住他,一瞬之后,又松了开来,扬起脸笑道:“新年快乐。”赵允夫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赵允夫和江子衿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尽管只是牵牵手、偶尔来一次拥抱,但对于赵允夫而言,已经算是不小的进步了。他晚上经常值夜班。她很乖,时常在下班后熬一锅汤,然后提着保温桶来医院,顺便和他做会儿伴。
日子飞一般过去,转眼便入夏了。赵允夫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江子衿实在太温顺了,跟一块橡皮泥似的,别人希望她如何她便捏作如何,太顺从了,反而觉得不真实。她不会生气,不会撒娇,更加不会吃醋。别人女朋友拥有的缺点,她居然一个也不没有。
赵允夫时不时地逗她,故意当着她的面和别人卿卿我我。可她总是不理会,一个人坐在一边,浅浅地笑着,像是一个瓷娃娃,有着冰冷冷的触感。
赵允夫生气了,发誓这一天都不理江子衿。
第二天晚上,他们一起吃饭。赵允夫提到这件事,江子衿居然无辜地看向他,疑惑道:“冷战?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赵允夫像是被刺破了的气球,瞬时就无言以对。作为惩罚,这一晚叨扰磨蹭到很晚方才准备离去,江子衿早已困倦得东倒西歪,此刻慢腾腾地起身送他出门。然而不过几步,他立刻转身揽上了她的腰,两个身体贴得紧紧,他将声音放到最柔最软,说:“我今晚就留在这儿好不好?”
江子衿想说不行,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思考半天方才说道:“这屋子太小,没你睡的地儿。”
“那我就睡床上,和你睡,好不好?”他轻轻地吻着她的额角,“好不好,好不好?”
江子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立刻拒绝了,“哎,别孩子气了,你一个人回去睡还害怕不成?赶紧走吧,我好困,明天还有课。”
赵允夫便吻她,从鬓发吻至脸颊,再吻至嘴唇。他的喘息粗重起来,迫不及待地覆上她胸前的柔软。江子衿睁大了眼睛,冷冷地瞪向他。
他的动作忽然一滞,也便是在这微微松开束缚的时候,江子衿一下子就挣脱了,一张脸红彤彤地亮着光,两只眼睛里除了意外便是深深的气恼。
赵允夫心里一颤,松开了她。他怎么又冲动了,似乎每次和她单独在一起,他都难以控制住心中的欲望。江子衿咬着下唇,过去将大门打开了。寒风从门外刮进来,明明是四月的天气,居然还是这样的冷。
她低着头不看他,冷冷地说:“你走吧。”
赵允夫扶着门框,往外走也不是,赖着不走也不是,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子衿,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快走吧。”
赵允夫只得走了。
真正的冷战就此打响。赵允夫在科室里直转圈圈,早知道就不搞那么多劳什子,现在好了吧,江子衿不理他了。可他们交往都好几个月了,在一起睡了又怎样,他可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主儿,他是一心要娶她的。
他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便是,江子衿压根儿不相信他。可她不相信他,又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吗?他想不通。正好这时候一个小护士进来提醒他查病房,他便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
“怎么了啊,赵医生,你该不会是想向我借钱吧!”小护士边说边笑。
“怎么可能,你别胡思乱想嘛。”赵允夫给她倒了杯热水,“就是有件事想请教请教你。”
“什么事啊?”
“我有一朋友,最近交了一个女朋友,在外人看来,他们成天卿卿我我的,甜蜜得不得了,可实际上吧,还真不是这么一回事。”
小护士的八卦欲望被充分调动,连忙问道:“哟,这是怎么了,赶紧给我说说。”
“问题就出在这女孩身上,她男朋友对她非常体贴,可她呢,牵手也别扭,拥抱也别扭,那个……呃……”赵允夫眼瞅着小护士笑起来,倒不好意思说了。他摸摸脑袋,“反正就挺别扭吧。你说她到底是害羞呢,还是不相信她男朋友啊?”
小护士思考了片刻,“赵医生,我说你朋友的女朋友是不是之前还爱过一个男人啊?要是这样的话,她会有这种反应就很正常啊。”
赵允夫一愣,“有是有,但那人就一浑蛋,将她甩了不说,还害得她流产。傻子才会继续想着他吧。”
“这你就错了,女人和男人可不一样。你们吃了亏,下次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可女人吧,就是有点儿贱,男人对她再不好,只要她爱他,就总是会心心念念地想着他。”
“那她现任男友怎么办?这对他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这就要看她有多爱你朋友了。如果上一段是轰轰烈烈的真爱,那她可能要过好久才能走出去,或者永远都走不出去了。女人这种动物很奇怪的,不然让你朋友先和她分手,等他也成为了前任,也许他女朋友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赵允夫摇摇头,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真是便宜柯彦夕了。”
小护士立刻问:“赵医生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赵允夫情绪十分低落,冲她懒懒地笑笑,“没事了,你先去工作吧。”
他拿起手机,给江子衿发了一条短信。“在哪儿?别生气了,我错了。”
江子衿思忖了半天,居然不知该回复些什么,最终只得收回手机又放回了包里,那一只长耳兔子钱包依旧静静地躺在角落里,黑漆漆的曜石眼睛亮亮地望着她。她心里微微一颤,赶紧将包关上。
她这天没什么课,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想到那一晚,心里还有些后怕。尽管两人在一起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但她总是放不开,一开始是害怕牵手,害怕拥抱,到现在,连他的人也害怕见了。她无法想象和除柯彦夕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亲密接触。
想要忘记一个人到底有多么难?正像赵允夫说得那样,他曾是如此残忍地对待过她,吃一堑长一智,应该将他从记忆里彻底给抹去啊,却偏偏忘不了放不下,时不时便想想他。更荒唐的是,每每她有烦心事,或是忽然想到他,晚上便总是拿出那支他们的情侣机,对着话筒低声地诉说。
原来她逃了这么远,却依旧在一张看不见的大网下,被他牢牢地牵制住。时间太短,远远不够她将他忘记。
路边的一家首饰店打出了大幅海报,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江子衿不禁好奇起来。她挤进人群,看向橱窗。
一颗漂亮的蓝色裸钻,静静地躺在白色丝绒上,折射出无比瑰丽的色彩。她曾经幻想过许多次,有一天,要戴上蓝钻做的戒指,穿着洁白的婚纱,和她挚爱的男人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
只是很可惜,她再也等不到她的戒指了。
“哎,好漂亮的蓝钻啊!”旁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确定这不是一颗蓝宝石?”男人用戏谑的语气问她。
“怎么可能是蓝宝石?你看看旁边的海报,上面明明写的是蓝钻!”
“唉,那太可惜了,要是蓝宝石,我就买一颗送你。”
“没诚意的家伙。”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江子衿将头一转,看向那对情侣,而那对情侣,也正朝她看过来。
“江小姐?”女人大吃一惊,“你居然在这儿!”
在这个地点遇见方采,或许并不是一件特别让人意外的事。她有钱有时间,有无限种可能来到这个人间天堂。让江子衿真正意外的是,她身边陪伴的那个人居然不是柯彦夕。
餐厅内,那个陌生男人帮方采拉开了椅子,又体贴地帮她点了一杯牛奶。方采掩不住一脸甜蜜的笑容,冲对面的江子衿挤挤眼睛,“我的胃不太舒服。”她指了指身边的男人,说:“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先生,许希。”
江子衿愣住了。一年之前,方采和柯彦夕如此要好,甚至准备结婚。一年之后,方采却来告诉她,这位陌生男人是她的先生!
她压抑住心底的好奇,冲许希笑了笑,“你好,我是江子衿。”
许希和柯彦夕的年纪差不多,却显得格外清秀,笑起来时,脸颊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他浅笑着说:“你好。”
方采喝了几口牛奶,迫不及待地说:“你怎么会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你知不知道柯彦夕来找过你?傻姑娘,你为什么要走啊?他有什么错的地方,你就和他闹、和他吵啊!”
江子衿的脸色微微地发白,大脑完全放空。许希按住方采的手,有些无奈地说:“你这个人,说话和竹筒倒豆子似的,慢一点儿行不行?你也别教坏她,要是谁都和你一样,专门出损招,这世界还不乱了套?”
方采瞪圆眼睛,轻轻一拍桌子,不满地说:“许希,你反了是不是?谁说我出损招了,我和柯彦夕串通起来玩那点儿小把戏,还不都是为了你!要不是你出尔反尔,我会委屈到那种田地吗?”
方采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许希一听这话就有些扛不住了,连忙赔不是,好说歹说将她劝好了,又知趣地说自己出去有点儿事,让她们两个慢慢聊。
方采支着下巴,看着许希走出餐厅,这才回头冲江子衿笑,“他心里还有个疙瘩呢,到现在都不爱我提起柯彦夕。他出去也好,咱们俩好好地说一会儿话。”
江子衿笑得有些僵硬,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和许先生结婚?你不是和他……”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方采的笑意淡了些,“还是和你说说柯彦夕吧,等我说完你就明白了。”江子衿点了点头,她继续说:“我和柯彦夕第一次遇见,是在飞往汀州的飞机上。那一天我要去见许希的父母。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因为走得太快,衣服拉链刮下了他的袖扣。他原本还算谦和有礼,可那时突然变了脸色,更是在我踩了一脚之后,态度急转直下,恨不得把我吃了才甘心。我从未看过一个男人对那种东西有这么上心,一整个航行,他都紧紧地握着那枚袖扣不放,后来我猜,那一定就是你送的。
“再见到他,则是在我这辈子最不如意的时候。许希的父母是政界要员,因为某些原因,被牵连入狱,许希的公司也在这个时候破产。许希居然要和我分手,说什么不想连累我。我当然不肯,他就一走了之,将我一个人扔在了翰府。我想好啊,既然你有种走,那我就随便找个男人嫁了,看看你在不在乎!”
方采说着说着,眼睛湿润了。江子衿抿抿唇,递给她一张纸巾,安慰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别多想了。你也别说了,喊他回来,我们吃饭吧。”
方采摇头,“我也不想提起那些往事,只是觉得不让你知道实情,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柯彦夕和我之间不过是协议结婚,后来连同形式上的婚礼都取消了,一方面是许希终于舍得抛下一切来找我,另一方面便是因为柯彦夕了。可能因为是你的离开给了他很大的刺激吧,他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振作,甚至因此住院——”
“他又住院了?”江子衿突然打断了方采的话,十分紧张地问:“他怎么了,还是腿的问题吗?”
“你还是这么关心他。”方采叹了一口气,“是胃出血,很难想象吧,他那样滴酒不沾的男人,会为了你一瓶一瓶地喝酒。他被人抬去医院时,已经不省人事了。江小姐,我真的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狠下心来离开他,是不是你以为我怀了他的孩子,不想做我们之间的‘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