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衿的眼前几乎全是柯彦夕满脸青白的样子，她讷讷地点头，“也有这样的想法。”
“你真傻，要是我，我绝对会不择手段的。因为我相信他是真的爱我，永远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你要是有我这样的勇气，你们就不用分开这么久了。”
江子衿低声道：“也许吧。”
吃过饭，江子衿陪方采和许希在附近转了转。方采一直在说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出生，出生时几斤几两，什么时候会笑，笑起来多可爱……说到自己和老公出来补度蜜月，将他丢给保姆照顾时，她又有几分自责。
许希安慰她，“说好不想宝宝的，你看看，又想了。”
方采扁扁嘴，冷冷道：“不想他，难道想你？世界上再找不出你这样自以为是的男人了。”
许希真恨不得堵住她的嘴，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怎么又说这种话！”他看向一边的江子衿，无奈地道：“江小姐，别见怪，她就是这样孩子气，特别是有我在跟前的时候。我去给你们买两杯奶茶吧，走了半天，一定口渴了。”
江子衿忙说：“这怎么好意思？”
方采拉住她的手，冲她挤眉弄眼道：“没事儿，就把他当仆人使，没问题的！”
许希气得直翻白眼。他在方采的额头上轻轻地弹了一指，这才跑去对面的奶茶店。
江子衿有些羡慕方采，“你先生对你真好。”把三十多的方采还当孩子看，这样的爱情难能可贵。
方采点点头，“是啊，不然他走便走吧，我干什么还要耍手段？你不知道让柯彦夕在画展上当众宣布我们的婚期有多困难，我求了他好多遍，他才肯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许先生也会去吗？”
“是，都是为了他。”方采望着许希的背影，心里一块便蓦地软了下去，她知道这是属于她的爱人，转头而来的方向一定也是有她的地方。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拍拍江子衿的肩膀，“你大概从来都不知道柯彦夕有个很特别的习惯吧。”
江子衿悲哀地发现，自己一直在等她将话题转移到这男人身上。她问方采：“什么？”
“画你。我每次和他吃饭都是特别枯燥，因为他从不和我说话，他总是坐在另一头，掏出自己的笔，在桌面的纸巾上画着什么。我很好奇他一直在不停地画着什么，可他总是一声不吭的，也不让我看那些作在纸巾上的画。一顿饭的时间不够他完成的，他便工工整整地折起来，带回办公室里继续画。有时我进去，也总看见他用文件的背面画。总之一切可以被画的地方都被他画尽了。我总是好奇，这个人到底在画些什么，可他始终不告诉我。直到有一天，我一个人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秘书端茶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泼在了桌面，我想也没想，拿起一张纸巾便擦。他进来之后，找不到那张纸巾，居然大发雷霆，虽然没见他骂人，但那样青灰的冷脸可真不好看。他还将我扔了的废纸巾又捡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展开烘干，那时我才看见，他用铅笔在那上头画了一个你。他有至少两抽屉的画，都精心地保存好，从来不让外人碰。”
江子衿无言以对。
这时，许希跑了回来。方采倚在他的怀里，笑得分外温柔，“老公，江小姐很会画画，待会儿让她给你画一幅，记得要给钱哪！”是了，她来香格里拉之后，再也卖不出一张画，其实早就猜到，只是直到现在才敢确认——在翰府的时候，柯彦夕是花了多少心思才让那些人来买她的画呢？不要说什么是花钱雇来的人，花钱就算不上费心思吗？方采拉着江子衿的手，很恳切地告诉她：“江小姐，柯彦夕一直都很爱你，只是这个蠢人用错了方式。他的情况那样不好，怕你跟着他受苦，才会做出这么多无谓的事来。男人总是这样，自以为对你好，就替你下决定。他们的心眼比自尊大不了多少，都是一群容易头脑发热，自以为了不起的人。谁稀罕他们那样的牺牲，真以为自己是世界，一旦塌陷，我们就要跟着毁灭吗？可是怎么办呢，我们就是爱上了这样的男人啊。”
江子衿浅浅地笑了，“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方小姐，但你也不用劝我了，我和他没有可能了。我以前是很爱他，可那都过去了，我现在有男朋友，过得也很好。我希望你回去之后，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是吗？你真的不爱他了吗？那你还有耐心听我讲那么多他的事？换作是我的话，我才做不到呢！”方采笑得别有深意，“江小姐，你还年轻，应该继续读书，受人照顾，你现在的生活，在我看来，并不算好。如果你真的很爱现在的男友，那我祝福你们，但如果你爱的人是柯彦夕，那我劝你回到他身边吧！其实爱不爱一个人，检验的方法真的很简单，你闭上眼睛，努力地想象一个场景：早晨，你睁开眼，躺在身边的那个男人是柯彦夕会怎样，是另一个人又会怎样。如果你不爱那个人，那会是很恐怖的画面吧。”
许希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什么。两人和江子衿道别，回了宾馆。江子衿一边往回走，一边想她刚刚说的那番话。如果醒来之后，发现躺在身边的是赵允夫，那她会怎样，是柯彦夕呢？她愣愣地往回走，不知对那两人说过再见没有。
回去的路上，江子衿碰见了前去找她的赵允夫。他热得满头大汗，直挥着袖子为自己扇风。他一把将她给抱住，紧张地说：“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怎么，气还没消啊？”
她清晨醒来时，身边躺着的人是赵允夫。他睁开眼，侧过脸，看向她，喊她老婆——江子衿猛然一惊，使劲推开了赵允夫。不行，她完全接受不了身边的那个人是赵允夫！
赵允夫蹙着眉头，不明就里，怎么她又将自己给推开了，总是这样可真是让人闹心。他只好搭上了她的肩膀，说：“走吧，今天带你去吃点儿好的。”
路过那家首饰店，江子衿忍不住停了下来。她看着橱窗里的蓝钻，移不开眼睛。
赵允夫见她看得那样入迷，便知道她很是喜欢，就想买下来送给她，一看标签上的价格，又有些气馁。他叹了口气，说：“子衿，这石头怎么这么贵，我可买不起呀。”
江子衿想也没想便说：“没事的，彦夕，我有你就好了。”
赵允夫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三天之后，赵允夫才沉下心来想了一下他和江子衿的事。过去的三天里，他实在是太忙了。
他坐在椅子上猛抽烟，手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排风扇嗡嗡地响着。江子衿在无意之中喊了他一声“彦夕”，他可以当她是口误，不去计较，毕竟她和柯彦夕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然而后面的那句话该如何解释，一个连牵手都不愿意的女人，他怎么能相信她会对自己说出那样情深似海的话来？
他有自知之明。江子衿是不够爱他的，甚至连“爱”这个字都称不上。一直以来，都是他苦苦地纠缠她，不是吗？他自年少轻狂起便爱慕的这个女孩，尽管已经失去所爱之人，却仍旧无法将他放入心里。
他觉得非常苦闷。他站起身来，打开窗子，任风将头发吹得散乱。他想他有必要给江子衿打一个电话，向她好好地说一说他们之间的关系，结果再过惨烈，也好过永远混混沌沌来得好。只是他没有料到，接起电话的那一刻，江子衿居然在号啕大哭。
江子衿是在遇见方采后的第三天，发现那枚蓝钻不见的。几天来，她几乎每天都要去看一眼，即使买不起，看一眼也算是奢侈的享受。她在心底描绘出他曾画过的那枚戒指，花茎一般的指环，钻石是其上盛开的一朵蓝色妖姬。
然而橱窗里的那枚蓝钻不见了，她也无法想象它似一朵蓝色玫瑰自手端绽放时的画面了。她走进店里询问，店员对她说：“不好意思，小姐，我也不知道是谁买走了，那个时候我不当班。”
她呆呆地往外走。她想起他捡她回家时的情形，想起他在她伤心痛哭时唱的那首《小蛋壳》，想起她月经初潮时他给她买卫生巾，想起他一次又一次地退缩。他并不是不爱她，他退缩，只是为了让她活得更好。
他就是这样，住进了她的心里，影响着她的生活，却始终只愿做那个看她幸福看她快乐的旁观者。唯一的反抗，也在命运的大手里被雨打风吹去。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像是和时间赛跑。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赵允夫所在的医院。
赵允夫给她打过电话，知道她在楼下，便急急地下来接她。江子衿坐在花圃边，一边抹泪，一边眼神空洞地看着花圃中的几株欧石楠。长着细长叶片的植物在晚春的微风里摇曳。它们在冰天雪地的北欧怒放。她还记得欧石楠的花语——孤独的爱情。
赵允夫匆匆自大门内跑出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眼神呆滞形容沮丧的江子衿。他蹲下身子，轻轻地擦干她脸上的残泪，说：“怎么了，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你不是打不倒的小强吗？”
她望向他，眼神空洞。她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有气无力地说：“我摔了一个跟头。”
赵允夫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宠溺道：“傻丫头，这一点儿小事就哭成这样？摔哪儿了，让我看看。”
江子衿摇摇头，“没事了，早感觉不到痛了。”
赵允夫摸摸她的头，说道：“我送你回家。”
“不要了，我自己走回去也可以的。”
“别总是拒绝我，好吗？”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去吻她，快要贴上她的嘴唇时，她忽然向后一退，这个吻便落空了。赵允夫心里一颤。
赵允夫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轻轻地牵着江子衿的手，送她回家。过马路的时候人太多，他被挤得松了手。他随即握住了她的手，开玩笑道：“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牵着一条小狗呢，只要一松手，你立刻就跑了。你就不能主动点儿，像我牵你的手一样牵我的手？”
江子衿沉默不语，看向了路边的小吃店。他以为她饿了，连忙说：“我请你下馆子吧，满汉全席咱吃不起，这一溜的小吃店随你挑。”
她淡淡地说：“我想吃馄饨了。”
“那我们去买菜。等回去了，我给你打下手，你别说，我还真想吃你做的馄饨了。”
江子衿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了。
路上，赵允夫始终在找话题，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地开阖两片嘴皮子。他是生怕自己一停下来，这个女人便找出什么狠话来噎她，他有些无奈地想，自己可真是个胆小鬼啊。
江子衿一边包馄饨，一边抬起眼帘看他，温柔地问：“你很喜欢我吗，允夫？”
赵允夫一边调馅，一边很肯定地说：“不喜欢，我爱你，从你顶着一头长发来到我们班上时，我就爱你。虽然现在你是短头发，可我的爱并没有减少一分一毫。”他吐吐舌头，“挺矫情的，我今天。”
江子衿冲他笑笑，片刻后才又低声说：“允夫，我想回翰府了。”
赵允夫动作一滞，筷子在盆底划出了很响的一声。他压抑住那份恐惧，笑道：“那我陪你回去一趟好了，正好我也想回去看看我爸。”
“不，我是想一个人回去。”她顿了一顿，又道：“我可能再也不会离开翰府了。”
啪的一声，筷子应声落地。赵允夫弯腰去捡，看不见眼前的人一般，拿着筷子，跟她擦肩而过，去一边的水池清洗。然而身子的颤抖终究是影响到了手，筷子如有千斤重，他拿不稳，在激荡的水流下，筷子抖得厉害，最终啪啪几声落进了水池里。
江子衿走到他的身后，将脸轻轻地贴上他的背，泪水流下来，打湿了他的衬衫。他感到一股莫大的寒意自背脊传来。
“对不起，我告诉过自己很多次，要忘掉那个城市、忘掉那个人，可是我做不到，躲了这么久，居然还是做不到。这种感觉就像是心里留着一颗种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剔除，春天一到它便活跃起来，只想要破土而出。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那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却一点儿也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不，不，不是的，”江子衿站到他的身边，望向他的侧脸，“正因为我在乎你，尊重你，才不能继续和你在一起。我不可能忘记柯彦夕，也不可能爱上其他人。我想我们只能做好朋友，这样对彼此都更好些。”
“好，就算我放你走，可你还能回到他的身边吗？他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柯彦夕了，他在商场多年，早就习惯了尔虞我诈。他的地位、身份，还有他那该死的自尊心，决定了他不可能再要你。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点儿？”
“那么我祝他幸福，尽管我很嫉妒那个能够给他幸福的女人。”
赵允夫气极反笑。他扭过头，上上下下打量她，眼睛通红。她扔下一句“我去整理东西”，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