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店员笑了，江子衿却是一脸的正经八百。她接过其中的男款，异常认真地帮他戴上了无名指。真好，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将这枚象征婚姻的戒指套上他的手指了。
还记得她十二岁那年说过的话吗？“我以后要嫁给你，做你的老婆。”她这一生最清醒的话，不过就是这么一两句。
她看着这枚银白色的戒指，觉得有些晃神，继而喃喃地向他说：“我知道你和那个女孩子没什么事，我们在一起太多年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戒指合适吗，你也给我戴好不好？”
她的声音极低，像是害怕扰人清梦似的，带着低头的姿态，眼圈早就红了。柯彦夕知道自己差一点点儿就要心软了，然而在手要反握上她的同时，狠下心来，将戒指给扔了。江子衿猛地睁大了眼睛。
“想买戒指就买好了，就这对吧。”他板着一张脸，已经开始掏信用卡。
江子衿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气球，就快要爆炸了。然而她还是忍耐着，不肯轻易服输。她自己戴上了那枚钻戒，在他面前秀着，“怎么样，好不好看？彦夕，这是我们的婚戒，知道吗？”
他的目光连扫都未扫过，就敷衍着说：“不管是什么戒指，喜欢就买吧。小姐，麻烦你帮忙刷卡。”
江子衿忽然泄了气。她倚上柜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柯彦夕为什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冷淡？为什么他要和其他女人纠缠不清，难道是因为厌倦了她吗？可他不是说过会和她结婚，会和她永远在一起的吗？
江子衿准备拿戒指时，店员细心地问她要不要在戒指上刻上他们的名字。然而刻字是需要店员将戒指带回总部，请专门的人员来操作的，时间需要一个月至三个月不等，如果急等着要用，以后再来刻也是一样的。
江子衿说不用，像是上一次的袖扣，她做不来无谓地等待，需要的只是赶紧拿到。然而柯彦夕说可以，便将戒指交了出去，言明不需急用。
江子衿想要拦着，可柯彦夕已经走了出去。她追出去，拉着他的胳膊急切地说：“彦夕，不行，我等不了一个月那么久。”
柯彦夕懒懒地瞥她一眼，“就这样决定吧，反正也不会这么快就结婚的。”
“不不，我打算今天就去登记！”她站到他的面前，张开手臂，异常认真地说：“去登记好不好？你看我今天打扮得漂不漂亮，拍照片一定特别好看！彦夕，你这么帅……”
“江子衿，你不要这么天真好不好？”柯彦夕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暂时还不想结婚，特别是不想和你结婚。对，没错，我和那个女人确实没什么，但我很喜欢她，真的很喜欢。我需要的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友，而不是一个只会约束我的老婆。”
江子衿怔在原地，继而很凄凉地笑了笑，“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彦夕，这些话真的是你说出来的吗？”
他一字一顿地道：“是我说的，江子衿，你一个字都没有听错。我知道你很好，我也确实想过要和你结婚，对你负责。但你让我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你明白吗？我快要不能呼吸了。我腿不好，你念在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儿上，理所当然地选择留在我的身边。可当我老了，你也老了，你会觉得我是一个负累。我可不想等到自己离不开你的时候，再来接受你的离开。”
“我对你好，这也有错吗？”她用力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可无论怎么擦，眼泪都从指缝间不间断地向下流，声音破碎开来，“彦夕，你是不是听到了我姑姑说的话？她都是胡说的，求你一个字都别信。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一直爱你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深呼吸了几次，表情依然冷酷，“小蛮，爱情这种东西，不是这么简单的。我早就说过，你对我不是爱情，你只是把依赖当作了爱。就算是爱又怎样呢，我对你说过我爱你吗？你这样爱我，可你确定我会如你爱我一样地爱你吗？你二十多岁了，不要再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摸了摸她秀长的头发，嘴角已经挂上了淡淡的笑容，虽然笑容冷冽得如同一股股冬日吹来的寒风。他似乎还说了一句“我是为了你好”，然而江子衿已经听不清声音了，在被丢下的街头一角，她于川流不息的陌生人潮中痛哭流涕。
学校的课程告一段落，江子衿因为情绪波动的缘故，差不多挂了一大半的科目。钟易给她打过几次电话，问她怎么好久都不来学画画，她什么都没说就给挂了。
柯彦夕将她甩了，甩得彻底而且干脆，几乎在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关系的破裂。
柯彦夕在外面买了房子，将她一个人扔在了柯家老宅。为了避免她出事，他甚至找了一个全职保姆，二十四小时看住她。他的义务就此为止，而江子衿即使深恶痛疾，却无法不去接受。他给她开了每月固定的生活费和零花钱，她的副卡早就被停了，没钱租房子，又找不到合适的兼职，她便在这梦魇般的房子里慢慢枯萎。
她很确定柯彦夕是和她分手了，他说，他是为了她好，害怕成为她的负担。然而她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给了他太多的压力，以至于他无法呼吸了？他真的是害怕婚姻的束缚而选择了逃避吗？她使劲地敲着自己的脑壳，却想不出答案来。
这是一段莫名其妙的爱情，再加上一段莫名其妙的结尾，成就了她彻头彻尾莫名其妙的人生。
江子衿试图去找过柯彦夕，但是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宠溺她的男人了。
她觉得自己简直不再认识这个男人了。
他带她去吃馄饨，依旧接受她吃不完的另一半，然而这一半的亲密，却被他冷酷的脸色给消磨干净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然而手机始终在响，以前他最讨厌的发短信，现在却异常耐心地回过去。
他不过是和客户交流，江子衿不停地安慰自己。
离开的时候，江子衿想去牵他的手，然而被他不动声色地给避开了。没有亲近的办法，只好一前一后地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她近来越来越习惯这样看似太平地安排。
“彦夕，赵允夫回来了。”行至半路，江子衿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带点突兀，却是她最后仰仗的匕首。
柯彦夕没有停下脚步，淡淡道：“是吗？你又要去见你这个老同学了吧。”
江子衿似笑非笑，“是啊，我是想见见老同学。”
她突然停下步子，一转身，搂住了后头的柯彦夕。她踮起脚尖，将唇紧紧地贴上了他的，吻得毫无技巧，只剩下无止境地渴望，偏偏在舌头溜进他口中时，被他用力地推了出去。
江子衿没有哭，太多夜里，她在等待之中慢慢心死。她始终无法相信，为什么一夜之间，她深爱着的这个男人，就绝无回头地离她而去。她更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处心积虑为他着想的自己，真的成了那个让人厌倦的贱女人。
她听见自己说：“你不是少了一条腿吗？你不是觉得你是我的负担吗？那我和别的男人上床好不好，我把自己弄脏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那样我们就真的平等了，你也不用有压力了。”
回应她的，是柯彦夕大力挥来的一巴掌。他像是个发怒的狮子，红着脸冲她嚷嚷。她毫无顾忌地哭泣。她软软地倒在地上，使劲抠着青石板间的缝隙，一棵刚刚冒头的小草，被她一把拔除。
江子衿又和赵允夫见面了。那一天，她请他在翰府最豪华的饭店吃饭，花光了她身上的最后一块钱。赵允夫坚持要送江子衿回家，然而荷包空空的两个人，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到柯宅。
走在通向柯宅的那条路上，赵允夫问：“柯先生对你还好吗？”
江子衿猛然间惊恐万分地望了他一眼，便很快埋头进了自己的手中，大声地哭了起来。赵允夫鼓起勇气，将她搂进了怀里。
雨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下的，一时间雷鸣电闪。两个人被淋得湿透，往前小跑着。到了大门口，江子衿看了看落汤鸡似的赵允夫，建议他先进来换身干衣服，等雨停了再走。赵允夫乖乖地跟着江子衿进了柯宅。
阿姨很快就迎了出来，大声说：“小姐，你身上怎么湿成了这个样子？赶紧去洗澡换衣服，小心着凉呀！咦，后面这个是谁啊？”
江子衿推着赵允夫上楼，对阿姨说道：“这是我朋友。你赶紧找一套衣服出来给他换。”
阿姨点头答应。
江子衿让赵允夫在她房间里的浴室洗澡，她自己抱着衣服去了客房洗。柯彦夕搬出去之后，她很少进他的房间，心里的结还未解开，不想睹物思人，平添烦恼。
她特地换了干净的裙子，出来的时候，发现阿姨已经将衣服搁在了桌子上，便拿起来进了房间，她在浴室外喊赵允夫拿衣服，他打开了一道门缝，伸出湿漉漉的手。江子衿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对柯彦夕说过的那些话，当时不过就是绝望中说出来吓唬吓唬他的，但真的面对这个被假想做上床对象的男生时，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赵允夫也觉得别扭极了，他这还是头一次在女生的房间内洗澡。虽然几年前，江子衿曾经住过他们家，但那时他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其实知之甚少。而现在，孤男孤女共处一室，他年轻的血液在身体内循环沸腾，已经激荡的连同他的脑袋都开始糊涂。
赵允夫穿好衣服，出了浴室，快步走到了她身后。他抱住她的腰，滚烫的唇紧紧地贴上了她雪白的脖颈。他早已顾不得江子衿的挣扎，一心想要得到她。他等待太多年而不可得的女孩，在这一刻，终于要属于他了。
他抱起她扔在床上，掀起她的裙子，用力揉捏她的大腿。他疯了似的吻她，不停地问：“他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江子衿拼命挣扎。
突然，门被人敲响了。他急忙从她身上滚下来。她翻身下床，跑到门口，打开了门。
对江子衿而言，在这样狼狈的时候见到柯彦夕，是一件无比残忍的事情。她头发凌乱，领口被撕得破碎，下摆尚且还挂在半腰间，内衣却早就落在了床上，更严重的是，她的身上还有大片红色的吻痕。
柯彦夕看到她这副样子，第一感觉便是震怒。他将她猛地拉出房间，推倒在地板上，继而走进去，将房门砰地关上。
江子衿瘫坐在地上，脸上还有着未干的泪痕。房间里头传来赵允夫凄厉的喊声。柯彦夕出来时，外套脱了，领带也松了，两只眼睛具是通红的，看向她时，恨不得将她一口给吞了。然而他依旧一句话也没有说，大步走下楼去。
再见柯彦夕，是在两天之后了，他一身疲惫地回来。她等在客厅里，助理一早来过电话，说柯董有事要和她说。
柯彦夕很晚才回来。江子衿给他盛了一碗粥，他只尝了一口，便将筷子搁在了桌上。他将一个档案袋递到了她的面前，江子衿已经猜出了这是什么，并没有打开看，直接问道：“你是要送我出国念书吗？”
柯彦夕也不意外，点头道：“赵允夫在挪威念医科，你可以过去和他作伴，学校我已经让人联系好了。”他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没想到，你居然愿意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江子衿眼中冒火，“你说，我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你搞清楚，是他要强暴我！你是真的要赶我走吗？彦夕，我们的戒指不要了吗？”
柯彦夕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又说：“我们是不可能的，小蛮，这句话我很早就想告诉你，只是看你那么努力，我并不想太早让你失望。可我现在成了这副样子，除了可以给你优越的生活之外，已经什么都给不了你了。我喜欢你，小蛮，很喜欢，所以我带你回来，照顾你，可这并不是爱。前一段时间，是我一时糊涂，而现在，我不想再耽误你了。”
江子衿忽然笑了起来，一时怎么也停不下来，直到将那份档案拆开了，将里面厚厚的一沓文件一张张撕碎，在他满脸的惊愕之后，方才停了下来。
“你只是因为一时糊涂才和我在一起的，是吗？”她抿了抿唇，揉揉太阳穴，“我所爱的那个人，所认识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你是吗？你觉得和我在一起，透不过气来，现在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你嫌我脏，嫌我不自爱，是吗？”
柯彦夕移开了视线，半晌之后，说：“算是吧。”
江子衿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楼上。
台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又一次看着她背对着，慢慢向上走。似乎他的存在总是要为她添上不幸的，若是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他趴在车窗前，看着她求救的时候，他一定会狠下心来，将车开走。
柯彦夕始终在想江子衿姑姑说的一句话，如果她残废了，她还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他便冲着一桌子的东西发脾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