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因为柯彦夕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待在她的身边,反而成为江子衿生命中异常美好的一段回忆。尽管这样说,对柯彦夕并不公平,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拥有小小的幸福便会满足的普通女人。她并没有远大的理想和昂扬的斗志,于她而言,真正重要的只是柯彦夕而已。他们并不因为爱而存在,但若没有了爱,生活便枯燥乏味。人总是太过贪婪的生物。
柯彦夕总说:“江子衿,你这个小女人。”江子衿乐于听到“小女人”这个词,尤其这个词还是从柯彦夕的嘴中说出来。她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有了爱他的基础。她永远渴望着长大,永远渴望在某一天,能够与他并肩。
新年的第一天,一向温暖的翰府也飘起了鹅毛大雪。大年三十晚上,院长给柯彦夕送来了馄饨,然而江子衿并不十分满意,一心想要亲手给柯彦夕做顿饭。这天一大早,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白菜和鲜肉,裹着浓浓寒气便钻进了他的病房。
柯彦夕简直难以想象这样推门而入的一团棉花,居然就是他的江子衿。下面是厚厚的一条棉裤,蹬着一双圆头雪地靴,而靴子也已经因为雪而湿了一圈。上身则是一件黑色亮面短羽绒服,脱了之后,里头还有一件贴身小棉袄,再脱,才露出了浅红色的羊绒线衣,紧紧的一层布料将她的线条勾勒得尤为诱人。几乎是在他喉结滚动的同时,她一字一顿地挑衅道:“怎么样,我的身材还行吗?”
“岂止还行。”柯彦夕吞了口口水。
因为过年,江子衿做主给柯彦夕的助理放了假。她太享受这样和柯彦夕单独相处的时光了,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装在晶莹透亮的玻璃球里,外头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只要一揿按钮,美妙的音乐便静静地流淌。
她将菜先搁在了一边,立刻去扶柯彦夕上洗手间来解决某些问题。平时他总不让她来参与的。可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早细心地记录下柯彦夕生活的节奏,甚至还偷偷地学了假肢的用法。
柯彦夕不肯让她帮忙,执意要自己去,可一想到自己一条腿的悲哀,又妥协说要自己装假肢走,可前提都是:江子衿必须出病房。
江子衿懒得理他,直接扶他下床。柯彦夕急得满头大汗,眼见着就要发火了。她冷冷地发话,“你是不是要我端来尿盆,就地解决?”
“你——”柯彦夕居然脸红了。
他的体重几乎是她的两倍,扶着他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好几次她都快要跌倒了,咬咬牙,还是支撑住了。
柯彦夕刷牙前,她已经挤好了牙膏递到了他的手上,声音闷闷地说:“如果你在我的面前都做不到释怀,我真该觉得你是个小男人了。”她浅浅而笑,看着镜子里的他,“还是你觉得我不足以信赖,根本连外人都不如?”
柯彦夕的嘴里起了泡沫,盯着镜子里,她微红的眼睛怔了一怔,含糊不清地说:“不是这样,你该明白的。”
她含笑说:“不明白。”手圈上了他的腰,给予他支撑的同时,又将他紧紧地抱着,贴到这片坚实时,她的心方才稳稳妥妥地落地。
江子衿在这间病房里的另一个房间切菜,柯彦夕则坐在床上看录播的春晚。对于这样一档北方气息浓重的传统节目来说,柯彦夕这个半路出家的南方人还是有诸多不理解的,比如时常无法理解东北口音的小品或者带着浓浓天津味的相声。
江子衿忙着调味时,柯彦夕就在另一边急急地喊她。她以为出了什么事,比如伤口又痛了,或是想去卫生间,因此手都没擦地就跑了出去,谁知柯彦夕只是问她:“为什么主持人一直在问饺子下锅了吗,而只字不提馄饨这回事儿呢?”从而开始怀疑起江子衿所做食物的权威性。
江子衿没好气地将电视换了个台,跺着棉拖就往隔壁走。柯彦夕还在这一头抱怨,“不说就不说还调台,小鸡肚肠。”她亮亮的脑门立刻出现在了门后,幽幽地笑道:“小肚鸡肠,柯先生。”
真等到两人一同吃饭时,柯彦夕带些倨傲地说:“味道还算可以,你怎么突然就会做饭了呢?”
江子衿正忙着瓜分馄饨,将大多数的堆去了他的碗里,继而不动声色地说:“是啊,突然就会做了。也许哪一天还突然就不爱你了。”
柯彦夕立刻变了脸色,大口大口地吃馄饨,再不吱声。江子衿软言劝了好久,他才露出笑容。她有些满足地想,其实这个男人还是在意她的。
节后,柯彦夕回家调养。这正中江子衿的下怀,她索性回家住,为的就是和柯彦夕多待片刻。她给柯彦夕雇了个高级护理,他却只在江子衿不在的时候出现,更多的事情还需要她来做。即便如此,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柯彦夕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依赖她,有时候,他就像是一个孩子。她总是抱着他的头,一边揉他的头发,一边小声嘀咕:“你怎么了,怎么这么黏人啊?”
但大多数时候,柯彦夕的暴躁脾气还是让她难以忍受的。尤其是在他装上假肢之后,由于创面磨合造成的痛苦,更由于他走路时异于常人的笨拙样子,他便总有一副捉襟见肘的窘迫感。指着门让她滚。早已不是新鲜的词,即使事后他总是会哄她,有一次甚至特地出门给她买了一个有着长耳兔图案的零钱包,她的心里也还是不太好受。
为此,江子衿为柯彦夕开出了药方。她将那些收藏的画具都拿了出来,摆在他面前,鼓励他重拾画笔。他很是反感,将架子一推,画板闷声落至地面。
江子衿依旧是和颜悦色,“画画和工作不起冲突,难道你选择吃饭,就不再吃菜了吗?”
柯彦夕不吱声,头一偏,看向了窗外。她懂什么,再一次拾起之后,他怕自己再无毅力去停止。然而余光里,江子衿正将东西又一次地收拾好,更是如同看穿了他的心事般,小声地说:“理想是理想,责任是责任,责任大多不让人愉快,所以我们才更不能放弃理想。”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你。”她连哪怕一秒的停顿都没有,“可你卸不下心头的包袱,总是在排斥我。以前你害怕流言蜚语,现在你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彦夕,我也会累的,也会沮丧的,我不是一张无限额的信用卡,我已经快要透支了。”
柯彦夕心里咯噔了一声。他坐在位子上,她立在身前,这受压迫的一段对视,让他感到不安。
“所以我就是你的责任,让你不愉快的责任。”他神情黯然,然而言语上依旧不肯作出退让,“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江子衿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哭,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江子衿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然后起来做了顿饭。她熬了清淡的荞麦粥,又配了几碟小菜,用个盘子给他端了过去。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给他薄薄地镀上一层金色,看不真切,像是醒不来的梦。
江子衿坐在一楼的楼梯上抽烟,像是几个月前,她等待他回家的模样。她总是在等待,他总是不在。
尽管她发去了一个短信,便立刻听到不远处的另一头,他的铃声响起,但她还是觉得很遥远。
“彦夕,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但你还是要吃晚饭的。”
柯彦夕发短信的速度非常之慢,他的职业需要他高效率的工作,因而大多数方便的时候,他更愿意回个电话过来。江子衿等电话几乎等到绝望了,不想却收到了他的短信。
“我不想吃。”
江子衿看着手机屏幕,忽然就气得发抖。江子衿咬牙切齿地打字,“那我走了!”
柯彦夕这次倒是回得很快,“你走!”
江子衿气得就只剩下冷笑了,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小蛮:我去法院告你去!”过了半晌,里头没半点儿反应,她气得直跺脚,“小蛮:我走了!我走了!”。
一路赌气,一路慢腾腾地往门口挪,江子衿等待着那个男人出来拦她。然而怎么等也只是枉然的,她索性开了大门,又砰的一声关紧。
柯彦夕在书房里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门开门关,如此地动山摇的声音,哪怕是聋子也能感知到。几秒的寂静过后,他一下子慌了神。江子衿不是真的走了吧,就因为他刚刚发了脾气?不对,平时他经常发脾气的,甚至比今天发得更大的也有,但她从来都是低着头,抿着唇,过一会儿也便好了,今天怎么……
柯彦夕心里一惊。她刚刚说她累了,说她已经透支了,那她是、是真的要走了那?他忘记自己是装了假肢的,猛然站起来未做协调,又遇上创面被挤着的疼,更糟糕的是,右脚未动,左脚已大步地跨了出去,重心偏上不稳,整个人就如弯折的大厦。
不出五秒,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等他在浑身的疼痛中抬头时,江子衿已经推门而入,蝴蝶般停落了下来。她吓得脸色都变得煞白,抱着他的腰用力,“彦夕,你要不要紧?疼吗?我扶你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柯彦夕喘息半晌,推开了江子衿的手,“我自己可以起来。”
江子衿急得满头大汗,“你都成这副样子了,还逞什么能啊,让我扶你起来!”
柯彦夕一愣,目光随即变得冰寒。尽管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但这样的体贴却更像是一种怜悯。而他柯彦夕最恨的,就是别人的怜悯!他侧过头,狠狠地一瞪江子衿,“我自己可以起来!”
江子衿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在柯彦夕的耳边倔强地说:“如果我跌倒,你会不会扶我起来?”
柯彦夕看着她的眼睛,心中默数着“五、四、三、二、一”,终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让她将自己扶了起来。
两人的吵闹不停地在延续,然而在江子衿的坚持过后,柯彦夕终是手执画笔,时不时在闲暇的时光里静静地画。这几乎是一次峰回路转的伟大胜利,尽管柯彦夕和她的交流因终日和画作伴而变少了,但是她依旧高兴,高兴的同时也觉得他整个人也因此变得更沉静了一些。
四月的天气,气温渐渐地高了起来。柯彦夕白天上班,晚上开车去学校接江子衿回家。新司机是开了几十年车的老手,正是因为经验丰富,时不时地赶着黄灯冲过马路,或是在车流之中玩着超车,这些都成为了家常便饭的把戏。江子衿捏着一把汗,深感坐车的不安全,一心要自己学车,好亲自载柯彦夕上班。
她十分婉转地提出了这个想法,柯彦夕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不用了,他自己开车完全没有问题。江子衿被吓了一跳,她说不出你腿不好这种话,只好一意孤行地将学车这件事提上了议事日程。
一天晚上,江子衿拖着柯彦夕,搭计程车直奔超级市场。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如何革命?先给敌人来点儿糖衣炮弹,然后一举拿下,一举歼灭,一战到底,一战成名。
翰府的大型超市多是柯氏控股,这一家超市的值班经理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大Boss柯彦夕要来的事情,一早就在入口处毕恭毕敬地等着他们。江子衿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环着柯彦夕,冲拍到他们的LED屏幕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陡然间冒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让她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
柯彦夕婉言拒绝了他的相陪,说要和女友单独逛逛。这一次他并没有松开她的手,那声女友也说得极其自然。江子衿心里一暖,冲他嘿嘿地笑了。
柯彦夕的腿不好,走得很慢,江子衿便刻意放慢了脚步,仅仅是在浏览物品时,更为仔细地关注说明。柯彦夕倚着货架,蹙着眉头道:“你想买什么东西?”
“干吗,不耐烦了?真讨厌,你这还是头一次陪我逛超市呢。”
柯彦夕紧紧地抿着唇,淡淡地望向她。江子衿没好气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要省着时间和小蜜交流感情。”
柯彦夕瞬间变脸。江子衿往后退了几步,弓着上身用手指在他柔软的唇上亲亲一点,“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那儿买条鱼。”
柯彦夕立在原地,有些沮丧地问:“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那儿又脏又腥,你还得衣着光鲜地去见小蜜呢。”她冲他眨了眨眼。
柯彦夕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什么小蜜,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的?
江子衿挑着鱼,还时不时瞥一眼柯彦夕。虽说平时的康复训练他从来一个不落,更是按照医生的安排锻炼身体,可那样的身体依旧支持不了太多的时间。
忽然间,一个男人挡在了她的面前,柯彦夕的影像就被隔断了。她头一偏,那人便如影随形般紧紧地跟了过来。一而再,再而三,江子衿有些恼了,可刚刚抬头便长大了嘴巴,“怎么是你!”
赵允夫朗声笑起来,“江子衿,好久不见。”
江子衿点点头,将面前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穿着素净的白T恤、简简单单的牛仔裤,素净的白T恤,一脸谦卑害羞的笑,和印象中的那个赵允夫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一起了。
鱼被整理好的同时,赵允夫一马当先,接过江子衿手里的塑料袋就将鱼给兜了进去。江子衿连连道谢,将鱼扔进了购物车里。他一摆手,更加腼腆起来,小声地说:“怎么是你出来买菜了?”
江子衿摇摇头,“我和彦夕一道来的。他身体不好,我就说要过来买鱼,想让他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