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过两三分钟,厨房里就传来她尖厉的叫喊声。他立刻放下筷子,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她手里拿着汤勺,胳膊贴着前胸,一副自卫模样地看着锅内沸腾的稀粥。
柯彦夕连忙将电源断了,又拿软布给江子衿擦手,这才发现她的手背通红,一定是刚刚被烫到了。他打开水龙头,一边握着她的手在下头猛冲,一边胆战心惊地问:“还疼吗,要不要喊医生过来?”
江子衿摇摇头,揽着他的腰,娇滴滴地说:“不用不用,你给我吹吹就好。”
柯彦夕关了水龙头,对着她的手轻轻地吹气,一边乖啊乖地哄,还拿她当孩子对待。“小蛮,不疼了吧,这可是弹钢琴的手。”
江子衿努嘴,“拿画笔的手。”
柯彦夕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重复道:“弹钢琴的手。”
江子衿这次没有反驳,冲他嘿嘿地咧嘴笑,又没大没小地摸摸他的脑袋,逗小狗似的,“彦夕真乖。”
柯彦夕站直了身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蓦然一惊,这才心满意足地浅笑道:“知道害怕就好。”江子衿气得直跺脚。
米是夹生米,粥是夹生粥,江子衿看着那一碗米是米水是水的东西,一时间相当怨念。怎么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到她这儿就显得这么有难度呢,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选择个精修课程来拓宽自己,没准将来还是有救的。
柯彦夕倒是不介意,将这米汤当作开水来喝,幸好菜够丰盛的。他注意到江子衿一副傻兮兮的模样,略显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扬着语调说:“小蛮,装出点儿聪明样子给我看看。”
江子衿拍开他的手,反驳道:“干什么要装啊,我本来就是聪明人,少瞧不起我。”
“是吗?”柯彦夕淡淡道:“你很聪明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江子衿一抖,“那是你缺少了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这时,厨房里的微波炉叮的一声。她戴上厚手套,要走过去,“菜热好了,最后一道,我这就去拿。”
柯彦夕却没放过她,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轻轻地吻着她散发清香的皮肤。她脱了手套,修长的手穿过了他的头发,在头皮上轻而又轻地按着。他立刻松懈了下来。
许久之后,柯彦夕低语,“最近太忙了,小蛮,我——”
“别说了,彦夕。”江子衿阻止他,“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朝你发火的。我的脾气这么大,你一定很讨厌我。”
不过寥寥数语,江子衿就已经红了眼睛。
他用力将她圈得更紧,“别哭好不好?”
江子衿还嘴硬,“才没有,我就是喉咙痛。”
他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摆脱了什么的同时,肩头又落下了沉甸甸的负担。
“彦夕,你们之间有我不曾参与过的回忆,那正是我最害怕的。我经常梦见你,梦中,我坐在一辆车上,而你静静地站在外头,手里还攥着一沓花花绿绿的钱。我还梦见她和你在一起,你冷冷地看着我,我喊着你的名字,你不理我,然后我就被人拖走了。”
柯彦夕没有看她,压低声音,真诚地问:“那我们走过的这些年算什么?”原本甄曼妮就是个局外人,他强硬地拉她入局,想在江子衿十八岁那年彻底地粉碎些什么……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段经历竟然给她烙下了如此深刻的烙印。
“这些年……”是啊,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到底又算什么呢?若是比过往,她根本不比甄曼妮差呀。“可是彦夕,你以前是学画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很难以启齿吗?我不该是你最好的倾诉对象吗?”
柯彦夕将她轻轻地推开来,尘封许久的一处地方被人开启。他见到它的第一眼,却也被蒙尘的表面所欺,快要不记得那曾经光鲜亮丽的外表了。他的眼神暗淡下去,“那是过去的事,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精心地收起那些东西?它们一定对你来说很重要,你舍不得丢弃,却又害怕拾起。不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呢?”她蹲下身子,抱着他的头,额头贴着他的额头。
柯彦夕替她擦了擦脸,在那双红扑扑的眼睛上轻轻地吻了吻,继而是鼻尖、唇角,最后沿着下巴细细地吮。太多时候,欲念会冲晕人的头脑,而在这一刻,在漫天席卷下的温暖绵绵里,他探出头呼吸着空气,他想他知道她刚刚在暗示着什么。
“你有没有把我当作你的女朋友?”她问了一句。他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他们是如此亲密,责任也好,爱情也好,他终是要和她在一起的。可他依旧没有想好到底要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由监护人到爱人的转变,中间隔着千千万万张嘴脸,他可以忍受,她却还年轻。
柯彦夕是没有国庆假期的,公司的事情太多太杂,他这个掌舵人需要时刻保持着冷静,沉着应对每一个挑战。江子衿无事可做,便跟柯彦夕一同去了公司。这次,她要公开他们之间的恋情。
再一次踏足柯氏,江子衿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此刻她是柯彦夕的女友。不可否认的是,柯彦夕一直待她很好,不舍得丢弃,却也从不示人,一心要将她藏在最安全的地方,只供自己一人欣赏。
江子衿却要再往前一步了,狠狠地逼他一逼,让他逃无可逃。她有些促狭地想,也许他会非常烦恼,然而他终会在某一天感激自己做了如此之多。
公司里的风言风语渐渐地多了起来,多金帅气的柯董身后突然跟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这样值得八卦的新闻终于在某一日嘭地爆炸。一时间人人都在议论这个消息,大多爱慕他的女员工一蹶不振,暗自结成联盟抵抗那位好运的女人。
柯彦夕走入专用电梯时,常常感觉到身边有人用异样的目光来打量他。他头一次留意起助理们在讨论什么,确定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是江子衿的监护人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江子衿还嫌不够,公然牵手已是家常便饭,他却忐忑不安,手心都渗出了冷汗。虽然他告诉自己这并没有什么,她是他的女人,要和他共度下半辈子,他无须在意他人的眼光,可他心里还是有个结。
他越发焦躁起来。
候鸟在窗外鸣叫着飞过,大家只道是秋意深浓。
一天中午,江子衿牵着柯彦夕的手,一道去餐厅用餐。她和那些秘书混得相当熟了,临走的时候还一一打了招呼,弄得一旁的柯彦夕脸色都变了。
她还一脸甜甜的笑,却在喊他“彦夕”之后,很快被一个粗胖的人影挡住了去路。
而两人相牵的手,就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出人意料地——被柯彦夕主动地松开了。
江子衿的心里即刻一紧,锁眉,凝目,却不容多想,抬头一望来人便觉得眼熟。实在是眼熟,他有大肚子,满脸的横肉,一笑便要吃到嘴里的小胡子,这是一个长着鼠脸的肥猫。她忽然记了起来,这是柯彦夕父亲葬礼上出现过的一个人。
男人一笑肚子直抖。他和柯彦夕握了握手,然后指着江子衿说:“这、这……这是江子衿吧!不容易,我还记得你的名字。”
江子衿有些心不在焉,“你好。”
“咦,我听说最近柯董有女朋友了啊,该不会就是江小姐吧?”
她脸色不佳,带些傲气地点点头,“不可以吗?”
“真是江小姐?”男人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柯先生不是江小姐的监护人吗?我记得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柯先生还给你开了个派对呢。养女和养父——”他不再往下说了。
江子衿登时怒了,不可遏制地提高音量,“谁说他是我养父了?他就比我大十岁,你见过只大养女十岁的养父吗?我是他的女朋友,他是我的男朋友,就是这么简单!”
旁边有几人匆匆地行过,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柯彦夕蹙着眉头,和那男人道了别,拉着江子衿便往公司外头走。
出了公司,江子衿使劲甩开他的手。两人相对无言,最终还是她先开口:“我忽然想起还有篇论文没写。”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柯彦夕来电话说有事要出差一周,江子衿立刻对着手机说了四个字:“我就知道!”
柯彦夕正往行李箱里收拾衣物,听到她这样说,一时间觉得尴尬万分。他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坐到了床沿。他换上了一副更为认真的模样,然而话哽在喉咙里,一时之间居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江子衿在那一头呼哧呼哧地喘气。他连忙软声说道:“小蛮,我是真的有事要出差。”
“谁说你没事了,你干什么要解释,这叫不叫做贼心虚啊?”她不满道。
“也是临时做出的决定,飞机三个小时后就起飞了,我动作要快一点儿了。”
江子衿扁扁嘴,只得按捺下心头的烦躁,叮嘱他一路小心,早点回来。这些话她说得自然无比,柯彦夕一一答应下来,毫无脾气地被她数落了几句,就将电话挂了。
江子衿刚收起电话,一阵脚步声便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她猛然一转身,看见钟易一边笑一边向她走来。钟易殷勤地说:“要不要我请你吃午饭?”
江子衿白了他一眼,“不吃,气饱了。”
钟易的表情立刻变得古怪起来,笑依旧是笑,然而带着一股浓浓的讥诮,自那桃花眼蔓延开来,一直到嘴角边。
江子衿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因为身后响起了另外一位老师的声音,“谢谢钟老师,下次有机会再吃吧。我老婆在家做好了,不得不回去啊。”
江子衿将头微微一偏,看到身后正站着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此刻他也朝她望了过来,一脸促狭。她立刻将头扭了过来,瞥见钟易憋得通红的脸时,狠狠地龇了龇牙。
那老师一走,钟易立刻笑了出来,幸灾乐祸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蒙克范儿啊,冲动是魔鬼,你以后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啊!”
江子衿一拳挥上了他的前胸,恶声恶气地强调,“别惹我,我今天心情非常不好。”
钟易哀号一声:“目无尊长,拖出去,斩了!”
江子衿回到画室,想来想去还是给柯彦夕发了条短信。以前他出差,每每都是她特地回去帮忙整理行李的,他虽然细心,但终是个男人,有许多他想不到的地方。只是每次去机场,他总是不让她送,说是不愿她见到他离去的背影。
可这一次,她总是放心不下,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勾住了自己心上的缺口。他走远一步,她的心就空虚一分。
柯彦夕的短信一向简单,这次也并不例外,她问了几个问题,他便答了几个,一个字都不舍得多打。不能指望这样惜时如金的男人会对她做出什么浪漫的告白,她将一口气吸了进去,又缓缓地吐了出来,心里好受多了。
钟易开门进来,将空调关了,坐在江子衿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小心我批评你。”
江子衿气得嘴皮子直抖,“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都快十一月了,你把空调打得那么低干什么?冻死我还是小事,低碳生活你懂不懂?‘和谐社会’喊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尽出你这样的斯文败类!”
江子衿支着下巴的胳膊一滑,整个上身趴到了桌面,眼珠子一转,直勾勾地盯着一脸坏笑的钟易,无奈地嚷嚷:“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钟易冷哼一声,“给点儿面子行不行,好歹我也是你的老师。你这个小丫头再猖狂试试看,我铁定将你一脚给踢了,我周围十公里之内,你都不许踏足一步——”江子衿已经一个手刀劈了过来。他连忙躲了,委屈道:“行行行,不说就不说。”
钟易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总算是将嘴闭了。
江子衿怔怔地望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柯彦夕应该已经出了家门,搭上车子前往机场了。一有危机,他便找借口躲得远远的。以至于她无意间看到一句诗:爱情,是爱情,推动这世界的发展,她立刻想到,是啊,太对了,光柯彦夕一个人,就为国家的航空事业作出了多少贡献啊。
江子衿叹了口气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一副心情来思考。她有些麻木了,懒得再去想什么。
她抬眼一看,钟易正耷拉着脑袋,委屈地缩在一边削铅笔。她往他的身边靠了靠,点点桌面问:“哎,钟老师,你是个男人吧?”
钟易锁紧了眉头,一脸不屑地说:“你眼光真好。”
江子衿嘿嘿地笑起来,“必须的,这点儿眼力见儿我还是有的。”
钟易觉得背后冒出了冷汗,冲她努努嘴,“有事儿你就说吧,别拐弯抹角的,弄得我心里毛毛的。”
江子衿抿起嘴,又一次选择了沉默。可她已经将钟易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他着急起来,举起小刀,伸向她的面前,冷冷地说:“说,不说我宰了你!”
江子衿叹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勉强强地说了起来,“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爱上了一个女人——”
“一边儿去,要什么假如啊,我当然爱女人,我对男人绝对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