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衿做了个深呼吸,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缓缓地吐出一句话,“你有没有把我当作你的女朋友?”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柯彦夕低眉垂目,两只手哆嗦个不停,心跳是迅速而猛烈的。江子衿的话在他耳边不停回响。
他一直都以为,他们共同走过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彼此最熟悉不过,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着异乎寻常的默契。谁知她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
他们能在一起有多么的不容易,他总是在激烈地斗争,和自己斗争,和世俗斗争。原以为只要跨出最初的一步,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路途漫漫,打垮他们的,居然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创面自内部溃败开来,越变越大。
江子衿也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她和柯彦夕和好不过几天,一份快递便将这一切都给葬送了。
好事的媒体总爱追逐名人的八卦新闻,然而柯彦夕低调的作风,注定这样的照片只能存在硬盘中。甄曼妮弄到这些照片后,洗出一份寄来柯宅。她从不隐瞒自己的真实目的,摆明了要报当年的一箭之仇,而江子衿自愿落入她的陷阱中,在预定好的棋盘内和柯彦夕正面厮杀。
江子衿想,要是甄曼妮知道他们大吵一架,会不会高兴得彻夜不眠呢?当年她用那么卑劣的手段拆散他们,现在甄曼妮就用更为卑劣的手段来报复自己。
世界,永远都是公平的。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江子衿下不了台阶,又做不到抛之脑后,最好的办法就是睡觉。她常常一连睡上十四五个小时,到了夜间才出来吃饭。她感到自己仿佛成了行尸走肉。
某一晚,江子衿在距离宿舍很近的小食堂用餐。一个冒失鬼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手中端着的一碗热汤面泼到了她素净的白裙子上。那人哎呀一声,连忙找纸巾要给她擦。
江子衿简直烦透了,也顾不上什么涵养不涵养的,破口大骂:“你眼睛瞎啦,走路都不看人吗?”
那人却是鲜见的好脾气,非但没恼,还冲江子衿讪讪地笑了笑,“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
江子衿眉梢一挑,“你还想有下次?”
那人忙道:“不敢不敢。”
江子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她气呼呼地走出食堂大门,一个学生跟她擦肩而过。学生跟那个冒失鬼毕恭毕敬地打招呼,“钟老师好。”
被喊作钟老师的那人笑道:“你好。”
江子衿的脚步却是一顿,待那两人分道扬镳时,她自己紧跟上隔壁班的同学,问那位钟老师是不是美术学院的钟易。
同学连连点头,“可不就是那个钟易,好多人都说咱校美院强大,他更是最拿得出手的一个。关键是他这个人特别和善,总是嘻嘻哈哈的。”
江子衿轻轻哦了一声。
第二天一大早,正在绘图的钟易望见昨晚所撞的那个女生在画室外徘徊。江子衿敲了敲门,用力不大,却很急促,玻璃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他点头让人进来,却没料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命令式的祈使句。
“教我画画。”江子衿看着一幅素描,“学好这个要多长时间?”
钟易愣了一愣。眼前的这个女孩一看便知没吃过苦,在家中肯定是个小公主,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她的颐指气使让他很不舒服,因而连话都懒得说,径直去画画。
江子衿不依不饶,抽去了他手中的铅笔,开口道:“多少钱?你出一个价,我给。”
钟易这次才是真的有些恼了,然而面上依旧笑着。他两手抱胸,很真诚地说道:“这位同学,我劝你不要学画。”
“为什么?”
“你开口就是让我报价,家境一定很不错吧。既然如此,不如好好儿做你的小姐,弹琴、逛街、shopping、party,干吗花费时间来跟我学画啊?”
江子衿冷冷一哼,觉得这人挺矫情,“我家境如何关你什么事,我想学就学。你要多少钱,直说好了。”
“你想学就学是不错,可我不想教就不教,这是我的自由。”钟易抿抿唇,一字一顿道:“小姐,我知道你在家就是公主,大家都要宠着你,可你出了家门就要遵循新的法则。这个地球可不是为了你而旋转的,你还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这个世上,我愿意教的人很多,对不起,你并不包括在内。”
看似绝情的几句话却让江子衿蓦然清醒了,是的,她太自以为是了。她习惯了享受柯彦夕的溺爱,却忘记了自己的位置,结果一点点消磨了他的耐心。
难道这些日子的矛盾,都要归因于她的任性妄为?一如他和甄曼妮的相遇,她明明知道他不会背叛自己,却还是忍受不了。
江子衿转身便跑。
第二天一早,江子衿又一次地出现在钟易的面前,还带着一筐苹果。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她以同一副姿态出现,只是所带的水果不同。她微微垂着头,时而偷觑他一眼,锋芒不再,却又拉不下脸来求他。
钟易总算知道了她的名字,是从一个学生口中得知的,“她叫江子衿,学声乐的,听说家里很有两个钱。钟老师你没看到,来接她的车,档次没低过迈巴赫。”
钟易点点头。这就怪不得了,大户人家的千金,高傲一点儿也是平常。他甚至想,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这女孩,万一她恼了,会不会告诉家里,继而她家人找到校长让他滚蛋?
那个学生又说:“但她从来不显山不露水,从没听人说过她炫耀自己有钱。怎么,她想追钟老师你?这可是天上掉的大馅饼啊,钟老师娶了她,至少少奋斗十年!”
钟易一瞪眼,用责备的语气道:“什么天上掉馅饼,你就不怕被馅饼砸死啊?”
学生憨憨地笑起来,摸摸脑袋说:“我这不是看她天天给你送水果嘛,还都挺贵的样子。哎,她家不会是种果树的吧!”
“滚!”
时间一久,钟易倒不好意思起来,心想这女孩子也没什么大错啊,就是脾气不大好,他怪她干什么?他一个大男人,气量这么点儿,说出来都让人觉得好笑,还是答应了她吧。
于是,江子衿再来送水果的时候,钟易就将她喊住了。可他也爱面子,这台阶怎么下呢?忽然他想到了那晚的初遇,便带着点儿倨傲说:“本来我是无意教你画画的,但那一晚我泼了你一身的面汤,实在是有点良心不安,算了算了,我就勉为其难,教教你吧。”
江子衿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几秒后方才缓缓地说了一句:“你家一定不住在南边吧。”
钟易一愣,心想这女孩子突然扯到他家干什么,不会真的是借着学画的名义来追他吧?他淡淡地笑道:“嘿,你猜得不错呀,怎么,你还会看相?”
“不是,”江子衿正经八百地说:“南无阿弥陀佛嘛。”
钟易脸一红。她在说他假正经,真啰唆,整一个唐僧对不对?
更让钟易大感意外的是,这个女孩居然一字一顿地说:“能速成吗?最好今天学,明天就能画出来。我的偶像是蒙克,你往蒙克范儿上教我就可以。”
钟易的表情极为夸张,眉梢抽得厉害,嘴角快斜到耳朵根了,一副吃了三笑逍遥散即将暴毙的鬼样子。
而这个插曲最终成了钟易日后取笑江子衿的不二选择,在最初的几个月,她的绰号——“蒙克范儿”。钟易时不时来一句:“哎,蒙克范儿,给你老师我哼首小曲儿听听!”
若是钟易知道日后自己会变成一个患得患失的胆小鬼,会带“蒙克范儿”去看《呐喊》,还随叫随到,甘当车夫的话,他一定会选择在这场单恋还没开始的时候,多折磨“蒙克范儿”一会儿。
这段日子,江子衿过得极其不顺。柯彦夕没有来过一个电话,她也没有发过一个短信。两个人就在不短不长的一段时间里,玩起了冷战。她不知道其他情侣是怎么处理这样的问题的。
长久以来,她和柯彦夕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一旦她做出他认为的错事,他便将她冷冻处理,等一切云淡风轻后,他再如神灵般将她召回。那时,他是监护人,她是江子衿,手握财政大权的他有着决定她去留的权利。现在,他是她的男朋友,她是他的女朋友,若是他想踢开她,只消一句话便能将她打发了。
没有钱还真是不行,处处都受人约束。是谁说的爱情至上,只要有爱一切都不是问题,为什么到她这儿就行不通呢?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江子衿悟出了一个大道理——一个女人要是不能在经济上取得独立,那她在人格上也不会是独立的。尤其是爱情夹杂着亲情,两人密不可分的情况下,他一个自以为对她好的决定,往往就能让她痛苦万分。
江子衿告诉自己,再不主动去承认错误,后果会是很严重的。若是她不肯让步,他们之间辛苦维系下来的关系就岌岌可危了。
江子衿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她在画室里待了一个小时,到底还是先溜了。她一个人去逛超级市场,买了一堆食材,大包小包地拎回来。有位哲人曾说过这样的话:要征服一个男人的心,先要征服他的胃!
可让江子衿想不到的是,柯彦夕居然没在家。帮忙的阿姨在她的耳边絮絮叨叨,述说着这十多天来不见她的相思之情。江子衿在心里拨着自己的小算盘,没理由一个外人都这么在意她,柯彦夕却不将她当回事儿啊。
还是说,柯彦夕就是个木头,压根儿不知道她是在和他冷战,心安理得地过了这些日子?她摇了摇头。柯彦夕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还真是没摸透!
阿姨说是给江子衿来打下手的,其实择菜、洗菜、掌勺都是她一人包了,而她还能腾出空来和这个女孩子说话:“小姐,把盐给我递过来,不是糖。哎,那是味精。对了,就是这个,谢谢小姐。”
她看着锅内的糖醋鱼说道:“就我这糖醋鱼啊,保准柯先生吃了,打着嘴巴子都不掉。哎哟,柯先生最近很少回来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热乎的时候吃。”
江子衿蓦地来了劲,急忙问她:“很少回来?白天不回来还是晚上不回来?那他在干什么,工作很忙吗,去哪儿了,和谁在一起,男的还是女的,高的还是矮的,漂不漂亮,有我好看吗?”
阿姨听得哈哈笑,“小姐,你以前是打快板的吧!”
“我说真的,不许笑。”
“那我怎么知道啊,就晓得放桌上的菜,他是一口不尝的。这种事情你要问他的生活助理呀,我怎么弄得清楚。”
江子衿叹了口气,还真是,阿姨就管一日三餐,其他的事情问了也是白问。她立刻没了兴致,自顾自出了厨房。阿姨在里头喊:“小姐,你不做菜啦?”
她朝上翻了个白眼,脚步丝毫未停。
柯彦夕果然没有回来用午饭。江子衿窝在他的床上,左等等不到右等等不到,无聊之下就在他那张大床上找起女人头发来。万一这男人趁她不在的时候偷腥,那她可真要和他翻脸大闹了。
她搜寻了好半天,无果。她重重一拍脑袋瓜。她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啊,她把柯彦夕当什么人了!这不仅是对柯彦夕的亵渎,也是对自己的不信任啊!可她即刻就蔫了,像她这样无大志、无前途、无底气的三无女青年,有什么值得自信的呢,她完全没有亮点可以让优秀的柯彦夕去爱啊!
江子衿裹着被子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江子衿盘腿坐在床上,只觉得委屈。柯彦夕是怎么了,不回家,也不找她,真是不要她了吗?
隐约有着音乐声在响,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放在了楼下。她一路跑一路亮起声控灯,待她拿到手机时,整个别墅灯火辉煌。一看来电显示,她的眼眶都湿了。她接起电话,哆哆嗦嗦地说:“彦夕。”
柯彦夕坐在车子里等了江子衿一日一夜。一眨不眨地盯着宿舍大门望,生怕自人群中漏过了江子衿的踪迹。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等待的结果居然是没有结果,车厢后座上的百合花收拢了一些,叶子不大精神地缩在了蓝色包装纸后。一直待到整十点,他想为她制造惊喜的心情已经全部被磨光了,劈手夺过手机便急忙地打给她。
无人接听。再拨,仍是无人接听。她是不是还在气他,是不是准备就这么僵持下去?无数次重拨之后,她的声音终于从电话中传来。他绷得紧紧的心弦终于松了开来。他突然很想抱着她,告诉她,他很想她。
柯彦夕一路飙车,回到家,江子衿正穿着睡衣在厨房里热菜。江子衿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轻轻喊他彦夕。满室的灯光就如一只温柔的手,慢悠悠地拂过他的脸。
江子衿接过他的外套,搁在一旁的沙发上,又端出个空碗,让他先夹菜吃,“都是我做的呢,你等等,我再煮锅粥。”
江子衿搓着手,带着几分紧张。看见柯彦夕眼中淡淡的讥诮,她抿嘴笑了笑,咚咚咚地跑开了。柯彦夕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心想她真的大了,懂事了,还知道为他学做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