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衿一闭眼，深觉和此人交流困难，深呼吸几次，这才又睁眼望着他，压低声音说：“假如，不，总之你爱上了一个女人，可是她比你年纪小很多，你会不顾世俗偏见和她在一起吗？”
钟易摸着下巴，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好几圈，这才很是恳切地开了口，“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嘛，这完全要看那女人比我小几岁了。小二十岁的话直接pass，我怎么也不能娶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吧，小十岁以内的还算凑合，一想到自己未来的老婆正为高考而努力，我便浑身都充满了为人师表的自豪感啊。”
“如果这个女孩是你名义上的妹妹或者……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一种很尴尬的关系，只要你们在一起，别人便一定会指指点点，那你又会怎么做？”
“爱就爱了，管别人干什么啊。只要我爱她，她爱我，那就行！”钟易终于严肃了起来。
江子衿却觉得钟易说得不对，事情并非这样简单，她爱柯彦夕，柯彦夕也爱她，他们之间却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矛盾。
隔了许久，江子衿突然笑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钟老师，现实是这样的，你深深地爱上了一位小你十岁左右的女孩子，但这个女孩子却是你的学生。她可能上大一，也可能上大二。你怎么办？”
钟易一愣。她在问他爱上自己的学生该怎么办？她便是他的学生，众多学生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一个。她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什么？还是他想多了？
江子衿等不到答案，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说话了，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吗？”
钟易这才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清朗的明目带着耀人的青春光泽。她是如此的美丽动人，宛如冉冉升起的一轮朝日。虽然他比她大了许多，却也没有沦落到弓腰拄拐的地步。
“我会选择去爱她，追求她，因为一旦错过，我会追悔莫及的。我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即使这一路充满了艰辛。但是——”他支着下巴，看向墙面，那儿有她的一抹影子，“我可能会暂时将她藏起来，因为我不想她受伤害，更加不想她因世俗偏见而苦恼。我必须保护她，尽一个男人的职责。”
江子衿的心里莫名地松了一松。男人要保护心爱的女人，这才选择暂且藏起她吗？男人用理智来爱，女人却只是跟着心脏跳动的节奏来爱。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这也只是我的一种推断罢了。”钟易冲她微微一耸肩，叹出一口气道：“如果我爱她爱得足够深，也许真能什么都不顾，只是一心一意要和她在一起。我这个人做事，有时候自己都怕的。”
这一次，江子衿却选择置若罔闻。不爱听的不听，这是她一贯以来所坚持的。画家都有些怪脾气，尤其是他这种一心为艺术献身的，脾气就更怪了。她和柯彦夕不过是平常人罢了。随即她悲哀地想到，柯彦夕不也差一点儿做了画家吗？
他果然对她爱得不够深吗？
柯彦夕登上了飞机。除他之外，头等舱内只有一对手牵着手的男女，那个女人占了他头排靠窗的位置。空姐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过来问好，他指了指自己的位置，示意那个女人坐错了地方。
“哦，是这样的，先生，那位女士希望能和自己的男朋友坐同一排，您看可不可以坐她的位子？也是在第一排。如果您没什么意见的话，请往这边走。”
柯彦夕自然没什么意见。
飞机升空之后，舱内便一直有着交谈的声音，那对情侣始终不知疲惫地说着笑着。
柯彦夕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江子衿。他带她搭过几次飞机，因为晕机反应很厉害，她常常是一上来便努力地入睡，两个人居然从未在这几万尺的高空交谈过什么。他只能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她戴着眼罩，因而他看不见她的眼睛。然而她很淘气地在眼罩上画上一对大眼睛，配着那小鼻子小嘴，有着意想不到的喜感。
他想着想着，居然笑了起来，心里有一处暖暖的，始终暖暖的。
对过的那个女人站起身来，边走边裹上外套，一道长长的拉链划过柯彦夕的手背。叮的一声脆响，柯彦夕的袖扣落地。他弯下腰，寻找起来。
那是江子衿亲自为他挑选的袖扣。
助理也被惊扰，看到柯彦夕手背上的一道划痕，立刻担心地询问：“柯总，没事吧？”
那个女人不好意思地道歉，也弯下腰帮着柯彦夕寻找，问：“是什么东西掉了，袖扣吗？”男人只是一心一意地搜寻，半点儿反应也没有。她冲坐在位子上的男友做了个鬼脸，却听男人大声说道：“别，别踩！”
迟了，女人已经一脚踏了上去。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蹲下身子，将那东西拿了起来，果然是个袖扣。可她还没来得及擦干净，袖扣就已经被男人夺走了。
柯彦夕紧紧地握着那一枚袖扣，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接过助理递来的纸巾，异常仔细地将之擦干净。他心里仍然不太高兴，抿紧了嘴唇，一副不再理人的模样。
助理是不敢在这时惹他的。女人的男友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一脸讶异。
不过短短两个小时，飞机便在目的地汀州降落。柯彦夕将外套搭上自己的胳膊，手里还握着那枚袖扣。他正准备坐上机场外头等候的专车，肩头却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是在飞机上见过的那对情侣。男人伸出手和他礼貌地一握，“柯彦夕是吗？”
柯彦夕不认得这人，但觉眼熟，微微偏头望向助理。助理很快会意，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原来这男人是翰府有名的IT精英许希。
“你好。”柯彦夕淡淡道。他并不太想在此浪费太多时间。
许希搂着女友，笑道：“这是我的女朋友方采，刚刚她不小心弄掉了你的袖扣，还踩了一脚，真是不好意思。”
方采扁扁嘴，看了柯彦夕一眼，很快又将视线收了回来。她紧紧地牵着男友的手，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点什么，许希立刻就笑了，“你别淘气了，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要乖乖听话。”
柯彦夕把外套递给助理，将紧紧缠在自己脖子上的领带松了松。许希和方采看起来很是要好，除了方采去洗手间的那段时间，他们没有一秒不是将手牵得紧紧的。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小蛮，在熟人面前，他将手松开了。
许希见他走神，知道他对自己不感兴趣。他过来也只是道个歉，自己也有极重要的事去做，因而就道别了，“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我还有点事儿要办，先走了。”
柯彦夕点点头，“等有机会吧，再见。”语毕，他钻到了车子里。
方采拖着许希跑开，一个劲儿地咕哝，“你看吧，让你甭多此一举，你偏要来看别人的脸色。瞧他那张扑克脸臭的，谁要是嫁给他，真是倒霉死了。”
许希刮她的鼻子。两人坐上自家的车子。许希先是将安全带给她系好，再抽了张纸巾将她额头的汗擦干净，然后才回答她的话，“我看不是，你总不能因为他对陌生人倨傲就断定他对爱人不好吧。我看他挺在意那个袖扣的，也许送袖扣的那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你没看到他一直握着那个袖扣吗？”
方采白了他一眼，“被这样的人在意才真是倒了霉。不过说实话，他长得倒是挺不错的，双眸深邃，皮肤白皙，嘴唇也很性感呢，身材也蛮好的，看着挺顺眼……”
“给我打住！”方采的喋喋不休显然让许希感到不满，“怎么就没见你这么夸过我啊？怎么，看不上我了是不是？”
方采轻轻笑了起来，身子扭来扭去的。一会儿，她又带着小兽受惊时的柔弱眼神，低声问道：“你说你爸妈会喜欢我吗？”
“你说呢？”许希抚平她紧锁的眉头，在她眼尾落下轻轻一吻，“不管他们喜不喜欢，你都是我老婆——你逃不掉了。”
你逃不掉了。
你逃不掉了。
江子衿猛然坐起身来，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在梦境里。她抬头一看，狭小的空间证实她身处宿舍。
窗外夜色正浓。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洒下清冷的光辉。已是深秋，晚上格外的凉。她将一件外套披在肩头，下了床，趿着拖鞋走到阳台上。
寒风阵阵，她将外套裹得更紧了，头脑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秋风萧瑟，刮过缀满枯叶的枝头。
她隐隐地有些不安。梦里她被赶上了车。她已经记不清司机的脸，却仍记得他说的话，“你逃不掉了。”
就是这么说的。
尽管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她仍是给柯彦夕打了一个电话。等待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柯彦夕的声音很快自那一头传来。
“喂？”听声音他好像刚刚睡醒。
“我想你了。”她闷闷地说，嗓音还带着几分嘶哑。
柯彦夕坐了起来。布料摩擦，窸窸窣窣地响，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浅浅地笑着，“我也是。”
“我喜欢你。”
“我也是。”
“我爱你。”
他哧哧地笑，“我也是。”
“你只会说‘我也是’。”她垂着头抱怨，使劲抠着阳台栏杆。
“才不是。”他柔声道。
两人沉默下来，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许什么都不用说，早就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听听对方的呼吸声足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子衿有些狐疑地问：“彦夕，你睡着了吗？”
他望着窗外，只见墨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玉盘似的月亮。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诗：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不应时，却应景，果然恋爱中的人不是诗人，便是背诗人。
他睡意全无，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没有，小蛮。”
“怪我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吗？”
“不会。”
“那你还有什么和我说的吗？”
“没，没有。”
她在电话那头呼哧呼哧地喘气，他听着却格外高兴。他不让她挂电话，说还有话要说，她问他有什么话，他却又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认真道：“以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她一怔，想笑却不敢笑。不能让那个男人太过得意，他还真以为一句话就能将她哄好吗？可她自己却得意起来，语调变得欢快起来，“赶紧回来，洗洗干净，我可要一口吃了你的！”
柯彦夕咦了一声，“怎么说这个，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他不吭声了。血液沸腾般从心脏喷涌而出，一直冲到四肢百骸，连眼睛都充血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堆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他匆匆将电话挂了，靠在床头粗声喘息。
她发了条短信过来，“彦夕是色狼，彦夕是色狼……默念一百下。”
他却在心里慢慢地说，小蛮，我爱你。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三个字他还不曾在她清醒时说过，这次回去，他要告诉她，他有多爱她。管他呢，他就爱她了，谁也别想左右他。
谁也别想。
三毛说过，一瞬真情，不能说那是假的，爱情永恒，不能说只有一瞬。永恒是由无数个一瞬组成的，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一个看似轻狂的主张，会在后来的日子里造成多大的影响。我们所能把握的唯有现在。
人是无法拒绝爱情的。
柯彦夕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他顾虑良多，面子、地位、声望，都是压在他肩头卸不下的重担。江子衿是比他更为坚强的，不计后果，不惧流言，一心一意要和他在一起。
谁也不能说，柯彦夕不曾想过要和那个深夜难眠的女孩长相厮守，他甚至开始打算起未来的日子，他坚信时间总有办法可以冲刷旁人的记忆。等江子衿毕业，他会和她互换戒指，再带她去挪威，去看看他生长的地方。他会在阳光下为她作画，告诉她，他所有的欢笑与伤悲。他们还会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没有人会记得他大她十岁，也没有人会记得他曾经是她的监护人。
他感到自己从不曾这样朝气蓬勃过，他甚至从床上蹦下来，抽出一张纸巾，在上面画画。想到不久之后，她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觉得很快乐。
这世上真正能摧毁人的唯有一样，那就是——宿命。
江子衿是在柯彦夕出差后的第三天得知他出了车祸的，当时她正站在钟易的身后，看他写生。
钟易署名的时候，总喜欢加上自己的标志，那是一个圆圈，中间有两条相交的短线。
“这是什么，一张圆桌上放着一双筷子？”
钟易扑哧笑了出来，“胡说八道，这明明是个钟！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就知道吃！”
江子衿摇摇头，“谁说的，我还知道睡。”又低声咕哝，“送什么不好，送钟，晦气。”
钟易笑起来，“你还相信这个，长在国旗下，生在新中国，你们这些九零后可都是祖国的未来啊。”江子衿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也停了下来，颇有些不厚道地往她身边缩了缩，想听听电话那头是个什么人，说得什么话。
江子衿接了起来，“喂？”
“是江小姐吗？柯先生回来时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市医院里急救，情况非常危急。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