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彦夕铁青着脸,原来她骗他过来就是为了一同去游乐园?他冷哼一声,想要批评两句,只见这姑娘将食指迅速伸到他的眼前,小声咕哝道:“别骂别骂,我真的是被车撞了呢,那辆电动车开得那么快,我躺地上老半天都没起来呢!你看看,手指头都破了。”
手指头上翻了一块皮,血早凝固了,呈暗红色,指甲上留着几道压痕,也是一样的暗红色。他想去碰一碰,手伸出去,又收了回来,“那更该回去了。”
江子衿一皱眉,屈起手指在嘴前吹吹,又将票塞进了他的手里,重重地摇了摇头。她挽着柯彦夕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进去了。
江子衿就是个孩子,一会儿要坐云霄飞车,一会儿要坐海盗船。坐完之后吓得眼泪直淌,发誓再也不来这破地方“虚度年华”了!言犹在耳,看到旋转木马后,她又冲了过去,和牙未长全的孩子一起排起长队。
柯彦夕无奈地立在一旁等她。旋转木马的声音缓缓响起,孩子们或笑或闹,玩得不亦乐乎。江子衿却愁眉苦脸的,下来之后就踉踉跄跄地走不成直线。他赶忙去扶她,她靠在他的怀里,直嚷嚷头疼。
“你不能坐旋转木马知不知道,小时候坐了半圈就说头疼,害得我赶紧让人把机器给停了。这还不算,你一下来就大哭,非要我把旋转木马砸了。”柯彦夕喋喋不休。
江子衿忽然抬起眸子望着他,“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了?”
“你这种傻瓜能记得什么啊?”柯彦夕摸着她的头,满心担忧,“头还疼不疼?去那边歇一歇。”
江子衿委屈地说:“我记得你啊,知不知道……”她小声地嘀咕,“我都一个礼拜没看见你了,彦夕,你不要总是躲着我,我会很想你很想你的,知不知道?”
心下一处柔软地住着一只兔子,用那样细白的毛蹭着他靠着他,像是偶然之间,在自己的床上发现她留下的一两根头发,极大限度地抚摸下他刻意竖起的棱角,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和她在一起。
傍晚时分,两个人一同去小吃街吃馄饨。江子衿仍旧只吃得下半碗,端过他的碗倒进五六个馄饨。汤汁乱溅,好几滴都落在了他的高档西服上,他也不恼,早已习惯了她的任性。
旁边有人在唱地方戏,江子衿听得摇头晃脑的。他被她逗得哈哈笑起来。他那时就想,如果少了一个她,日子会有多么的枯燥无味?
店里的员工送了一盘新出的菜品,绿油油的海藻躺在粗陶碗里,煞是好看。江子衿甜甜地说一声“谢谢”,店员一抹额头上的汗,憨憨地笑着,“小姐你别客气。”
柯彦夕看见这一幕,心里不快。他放下筷子,冷冷道:“再来一份锅贴。”
店员没大注意,敷衍地答应了一声,又献媚似的冲江子衿笑,“小姐,我一定给你挑几个又脆又大的。”
江子衿哦了一声,冲他笑得花枝乱颤。柯彦夕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他拿起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江子衿一愣。他哼了一声,放下钱,抓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江子衿心疼没吃完的那几只馄饨,疑惑道:“干什么,我还没吃完呢!”
柯彦夕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以后再也不来吃了!”
“到底干什么啊你,刚刚还好好的!嫌这儿的馄饨不好吃?嫌这儿脏?嫌这儿人多?”柯彦夕不停摇头,江子衿苦恼极了,“嫌那个店小二不热情?”
柯彦夕这次倒是不摇头了,两只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字一顿道:“再问我就把你的嘴堵上。”
江子衿立刻倒吸了口气,连忙将嘴闭得紧紧的,在他转过头的那一刻又快速地说了一句:“喜怒无常。”
柯彦夕叹了一口气,恨不得将这丫头立时捏死。他是为了谁才喜怒无常,她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两个人的生活便是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在午后的暖阳之下,江子衿坐在钢琴前,一边弹琴,一边和瞌睡虫大战。
柯彦夕在旁边喝咖啡看报,瞥见她困得眼睛都闭上了,便劝她睡觉。谁知她又犯犟脾气,死活不肯回房,一定要陪他一起晒太阳补钙。
最终的结果便是,她伏在琴盖上呼呼大睡,他不得不抱起她。对他而言她的房间像是一个魔咒,踏入之后他便会思绪万千,那一晚的错入,那一晚的迷乱,那一晚的纵情……或错或对都已铸成,虽然彼此再也不提那一晚,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却再也不会消失。
他抱她进来之后,她突然惊醒,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让他不要卖了她。她总是做同一个梦,梦中他要卖了她。他向她保证坚决不卖,说:“你这么贪吃任性,一个人的花销可以养活一个连,谁能买得起啊?”
她便哭丧着脸,说:“我再不好,也还是把你当成宝贝啊,可你却把我当成脚下的泥,踏来踏去,踏来踏去。彦夕,这儿疼,这儿疼死了。”
江子衿拉着柯彦夕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柯彦夕的脑子就是在这个时候犯了混,手心里千万个亿万个神经末梢都在刺激着他的大脑,无数种声音响过耳际,最终都化作了同一个督促,同一个急迫——他一个俯身就将她压了下去。
第二次便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裸露出的白皙肩头上时,他犹在恍惚,怎么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胆怯自卑的小丫头渐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人,他心中的绿野终是开出了烂漫的鲜花。
吻轻轻地落在她的嘴角时,浅眠的她醒了过来。看到近在咫尺的他时,她莞尔一笑,“这次没有喝醉吧?”
柯彦夕微微一愣,脸腾地红了起来。一两秒的迟疑之后,他还是侧身将她抱进了怀里,听到她的呼吸在耳后一滞,带着一点儿促狭的意味调侃,“没有。让我继续照顾你吧,小蛮。”
“咯噔、咯噔……”
夜渐渐地深了,天的另一头,暗淡的茶墨色晕作模糊的一片,间或掠过形单影只的几个黑色身影,倏地窜过,很快就消失不见。每隔一段时间,高速前进的列车便会发出这样一声不大不小的鸣叫,车厢里无聊的人们等着天亮,心里隐隐地跟着这个节拍,耐心地数着一下、两下、三下……他们也实在没有别的事好干。
江子衿将目光收回。闷热的车厢里挤着许许多多的人,看上去都很疲乏。她很少出远门,鲜有的几次也有柯彦夕陪在身边。他会给她戴上眼罩,牵着她的手,轻声地告诉她,到了目的地就会喊她。飞机升空的时候,她特别难受,他就握着她的手,像是要将所有的勇气都注入她的体内,她便会安静下来。
而现在的她,身边早已没有柯彦夕。她没有信用卡,坐不起头等舱,买不起奢侈品,可她从未如此安心。虽然没有爱情,至少她还有尊严。后悔吗?痛苦吗?若是你问她,她必定会笑着摇头。
对面的圆脸女孩打了很久的电话,此刻扬了扬胳膊,有些不大情愿地说:“挂了,我困了,想趴桌上睡会儿。”说完便挂了电话。她将手机放在桌上,冲江子衿笑了笑,“姐姐,你帮我看着行李行不行?我想去趟厕所,都快憋死了。”
江子衿点点头,“你去吧,我帮你看着。”
女孩刚走不久,电话便响了起来,铃声是梁静茹的《小手拉大手》。纯净的声音在这略显嘈杂的车厢内响起。
还记得那场音乐会的烟火
还记得那个凉凉的深秋
还记得人潮把你推向了我
游乐园拥挤得正是时候
你大大的勇敢保护着我
我小小的关怀喋喋不休
感谢我们一起走了那么久
又再一次回到凉凉深秋
圆脸女孩刚走到半路,听到铃声,又匆匆地赶回来。她接起电话,不耐烦地说:“烦死了,明天早上就到,你怎么就这么激动啊,一刻也不让我休息!好吧好吧,我现在要去上厕所了,上厕所也带着电话好不好?真是的,明明明天早上就可以见面了……”
江子衿将脸转向了车窗的那一边,黑色的天幕让之成为了最好的镜子。人影倒映之处,她看到两道晶亮的东西自眼中落下。
原来,她还是会想他。
“江子衿,电话!”
柯彦夕的声音在客厅里突兀地响起。江子衿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收进橱柜,冲一边的阿姨挤挤眼睛,小声地叮嘱道:“千万别让彦夕看到啊!”
阿姨冲她会心一笑,做了个OK的手势。
江子衿洗了手便赶了过去,走到半路,柯彦夕又一次不耐烦地喊:“江子衿,电话!”
她一溜儿小跑过去,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男人,“什么坏脾气!”好端端的直呼她大名干什么!她接过电话,柯彦夕还不走,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她。他往前走了一步,想听听她说些什么。
江子衿背过身去,将手机凑近耳朵,小声地问:“你在哪儿呢?”
电话那头的人应道:“就在你家外头呢!”
“呀,这么快!”江子衿赶忙跑到窗户边上瞧,只可惜这儿距离大门实在太远,只能隐约看见有个人在大门口徘徊,“你怎么不早点儿打我电话?这么热的天,别中暑了。”
柯彦夕一路紧跟,听到江子衿言谈中的关切之心,便气不打一处来。一根食指指在她的眉心上,他的两只眼睛瞪得快要凸了出来,像是在说:那死男人是谁!
江子衿摇头晃脑的,摆明了就是不想理他。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等着,我这就出去接你!”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柯彦夕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副傲慢样子。他一把夺过手机,拿着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谁?”
江子衿立刻将手机抢了回来,一副“就不告诉你”的模样,理直气壮道:“干什么,又吃醋?”
柯彦夕冷冷地哼了一声,二话不说就给她让出条道。江子衿哧哧地笑起来,手指点着他挺翘的鼻尖,笑道:“彦夕,你这副样子最可爱了!”
柯彦夕反应极快,捉住她的手紧紧握起来,迟虑再三后,还是在她一脸疑惑中讷讷地问:“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江子衿蹙着眉头,两片粉色嘴唇开合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柯彦夕的胸口即刻一闷,她这一脸无知的模样简直让他抓狂。柯彦夕深呼吸了几口好歹给忍住了,只在她的脑袋上狠狠地一敲,“好好想想!”
“哎哟,疼!”江子衿捂着头,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灌满了泪似的,她磨磨唧唧地熬了半天,忽然睁大眼睛,指着窗子,“哇,UFO!”柯彦夕一分神,她便挣开了他,一边跑一边挥手,“彦夕,我去见同学了!”
一刻钟后,江子衿抱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坐在沙发上脸色发黑的柯彦夕便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两股冰冷的视线要将她贯穿,江子衿依旧笑得没心没肺,还把那束玫瑰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
“好不好看?彦夕,好不好看?”她头一扬,“学长送来的哟!”
柯彦夕站起身,走到她的身旁,“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和别的男人来往亲密的?”清爽的薄荷香味自他的身上传来,江子衿深吸了一口。柯彦夕抬脚就走,步距是平常的两倍,走得又是极快。江子衿紧紧地抱着那束娇艳的玫瑰,小声地咕哝一句:“小气鬼。”
小气鬼气得连午饭都不吃了。江子衿也不管他,坐在花园里,拿剪刀剪去玫瑰茎上的刺。阿姨来的时候,她刚好被刺扎了一下,食指上冒出了一颗血珠。她看了一眼,轻轻地擦去。
“小姐,要不要开饭?”阿姨拿了一枝修剪好的花,奇怪地说:“剪这东西做什么?浪费时间,又费眼力,小姐你好耐心啊。”
江子衿腼腆地笑起来,“这可是个秘密。唔,午饭就不吃了,待会儿我自己去厨房做饭。他还没吃呢,索性等到晚上再说!”
阿姨哈哈笑着点头,“先生一定会很感动的,小姐你为他——”
“嘘!”江子衿示意她噤声,“不说了,阿姨,你赶紧去忙吧。”
这天傍晚,柯彦夕饿着肚子从公司回来。原本午饭没吃他就已经很郁闷了,谁料家中竟是寂寂无人,找遍了整个房子也看不到江子衿的身影,他的心里更添了一分不痛快。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居然会摇头说不知,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收其他男人送的花,这会子不知道又上哪儿疯去了。都是他惯出来的,他颇有点无奈。
餐桌上的一个被玫瑰花压着的浅蓝色信封引起了他的注意,上头用黑色花体字写着:To Max。他打开信封一看,里面只有一张音乐会的票。
什么情况?
柯彦夕乖乖地来到体育馆,依旧没见到江子衿的身影。他坐在位子上左顾右盼。一位小女孩扯了扯他的外套下摆。
“先生,先生……”她的声音极为好听。
柯彦夕低头看她,浅浅地笑了,“什么事?”
“漂亮姐姐让我把这束花送给你!”
“哎,漂亮姐姐,哪个漂亮姐姐?”他连忙抬头看去,看到的却都是陌生面孔。他想问那孩子,她却已经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