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二十二岁的大人了。”她吸了口烟,让烟雾于胸腔氤氲,再缓缓地吐了出来。
“你总是有本事让我觉得惊奇。”刀祎鸣头一次有如此年轻的烟友。他边走边注意着她的侧脸,实在没有话题,便又转到之前的,“你都不谢谢我聘用你?还有你代班的那个人,就不想问问她的情况?”
江子衿吐了个烟圈,侧脸看他,“有必要吗?”
“呃……算了,当我没问。”
“嗯。”
“……”
这一晚,两个人绕着街区走了一圈又一圈,江子衿看起来心情不佳,而刀祎鸣后天要出差。
“我想要多看看你。”他不吝啬任何一句好听话。
江子衿冲他淡淡地笑,“很好听。”
刀祎鸣反而严肃起来,“你不相信所有男人,还是单单不相信我?”
江子衿倒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你要我相信你什么?”一个屡屡出轨的有妇之夫,要她相信他什么?
刀祎鸣颓然,“我真失败。子衿,你很特别,所以我对你也是特别的,你能感觉到吗?”
“你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需要问我,你本应该自信地说一句:‘你一定能感觉到。’”
“所以我对你是特别的。”他步步紧逼,“我特别看好你,特别……喜欢你。”
江子衿点点头,“谢谢你。”
夜深了,凉风刮过,钻入肌骨的冷。刀祎鸣脱了外套,为她披在身上。他本可以就势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却又没有这样做。
他也相信,自己对她是特别的。
“为什么总是这样闷闷不乐?”
外套温暖,阻挡一切风沙烟尘,留下主人淡淡的气味。动物总是用气味来辨识同伴或者敌人的,平时有平时的气味,发情有发情的气味,若是彼此有意便蹭来蹭去交换气味。她知道她也是有气味的。她霎时恍惚,若是再遇见柯彦夕,他还能嗅出自己的气味吗?
江子衿看了看刀祎鸣,有些讽刺地说:“你试过爱一个人吗?全身心地去爱,不顾一切地去爱。”
刀祎鸣有些意外,“怎么这么问?你这样的小孩子一定很向往这种爱情吧。”
“因为爱一个人而不可得,所以用尽一切手段来达成,甚至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为的也不过是那个人,想要气他,逼他就范。可他,那个被爱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将她整个给遗忘了。”江子衿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长串,倏忽回过神来。看着刀祎鸣疑惑的神情,她讪讪地笑,“我都说什么了,呵呵。”
刀祎鸣却是忧心忡忡,“那个人是你吗?”
她自然否认,“开什么玩笑,我才没那么无聊。”
他却一字一顿地说:“让我陪着你。”
钟易之后,刀祎鸣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渗透进江子衿的生活里。许是瞅准了钟易母亲生病的空隙,刀祎鸣提枪上马,紧跟其后。
与钟易不同的是,刀祎鸣的追求更像是一场长久战,他以这个年龄的男人所特有的从容,不紧不慢地前行。更多时候,他为江子衿营造了一种轻松闲适的氛围,仿佛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好朋友,谈谈心吃吃饭,说些无关痛痒的笑话。
除了第一次见面时,刀祎鸣看似漫不经心地摸她的头,之后的相处,他总是维持着适宜的距离,没有再和江子衿有过肢体接触。他是这样耐得住性子,一步一步地稳扎稳打。江子衿就算是个看客,偶尔也愿意鼓鼓掌,为他所演绎的正人君子。
刀祎鸣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堆女人。江子衿待在他的办公室里小憩时,时常有秘书拨进内线,问他需不需要接听某某小姐的电话。
他总是冲她无奈一笑,说一句不行,继而将电话给挂了。
江子衿无聊得厉害,靠在他的办公桌上,一张张地翻看照片。她忽地转过身子,轻笑着说:“我总是打搅你。”
刀祎鸣将她手中的相片取过来,自己看了看,“是吗?那我真是喜欢这样的打搅。”他说得漫不经心,随即就用手指指那相片,“这是我太太,我们还有个两岁的儿子。”
刀祎鸣对自己是有妇之夫这一事实从不隐瞒。
江子衿冷笑道:“你太太看起来很年轻。”而且是个极其有气质的女人,与刀祎鸣相似,她所散发的亦是一种从容、一种不迫。这个女人浅浅地笑着,抱着自己的孩子,那样温柔地看向镜头。或许她看着的正是在拍照的丈夫。
“也仅仅只是看起来很年轻,她比我还大两岁,生孩子时都快四十了。她吃过很多苦,我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很心疼。”
刀祎鸣的脸上渐渐地添上了一重悒郁。江子衿觉得可笑,他一边渴望着面前青春朝气的她,一边深情说起自己的糟糠之妻,这该是多么矛盾啊!也许这是一种手段,一个钟情于自己妻子的成功男人,是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的。
江子衿抿了抿唇,欲要告辞,“到时间了,我该去工作了。”
然而她到底还是没能走到门外。刀祎鸣很快起身追上,他一边走一边喊她的名字,却始终不见她回头。两个人拧着劲儿,直到他匆匆赶上,揽住她的双肩,让她面对自己。
“子衿。”他轻声喊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这个带着青草气息的人儿便在他的怀中了。
江子衿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很是排斥,他却紧紧地搂住她,一点儿也不肯松手。她忽然嗅到来自他身上的那股太阳气息,心中涌起似曾相识的安全感。他将她紧紧地抱住,仿佛害怕她会消失。
刀祎鸣仍旧是在喊她的名字,直到她说:“我要走了。”他倏然恢复了理智,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诧异,铁箍般的手松开了,他甚至往后退了几步——然而没有道歉。
江子衿已经转身出去了。
小小的插曲过去,江子衿仍旧在弹那一首《Childhood memory》,脑海中属于刀祎鸣的那一页迅速被翻过。
柯彦夕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他明明看到了她,在那家人声鼎沸的馄饨店里,可是他选择了忽略,坐在那如同傀儡的女人身旁,静静地丢她在一旁枯萎。
有时,她甚至在想,该怎样才能让柯彦夕回心转意,是否要生一场大病?她要躺在床上,在奄奄一息的最后时刻,等待他的垂怜,再用一个苍凉的手势,在他的心里留下永久的记忆。
哪怕只有一丝的感情,他也会因痛意而内疚许久。何况他们曾经彼此相爱,即使是在这样分别后的狼狈之中,她仍旧相信,他们曾经彼此相爱,他是那样爱她,如同爱自己的生命一般。
只是现在,他放任她步步堕落,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身边绕圈。那很好,就看看谁先忍不住,就看看谁是最终的胜利者。
这天之后,刀祎鸣居然消失了。
自然不会是真的消失,只是再未接送过她了,只是再未殷勤地要和她吃一顿饭。成熟男人的爱情游戏,不过是一时的欲擒故纵。
江子衿并不意外,翰府酒店的工作仍旧在做。她将挣的钱一并存进了银行,捏着银行卡出来时,却在路边的车子里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是有意跟着她的?柯彦夕已经在车中喊她上来了。
江子衿没有拒绝,然而刚刚坐好,厚厚的一沓信封摔在了她的腿上。她被吓了一跳,刚刚拆开信封,耳边便传来柯彦夕的厉喝声。
“三十八岁,已婚,还有孩子!”他侧过头,神色肃然,“你离他远一点儿。”
呵,这个男人终于来了。达到了目的,她却开心不起来。
信封里是刀祎鸣的照片。他和许许多多的女人约会,都是清一色的美人,单单拎出哪一个都嫩得出水。而他和孩子在一起时,又是那样完美的父亲,背对着孩子,含情脉脉地看向他的妻子。
江子衿将照片重扔回柯彦夕的身上,冷冷道:“我知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柯彦夕嗤地笑起来,完完全全是发怒的神色。他降下车窗,将那些照片连同信封一同扔了出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随便?”
江子衿顿时恼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她质问:“我怎么随便了?”
“先是和你的老师暧昧不清,紧接着换了一个有妇之夫。江子衿,你已经不小了,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任性!”
她不说话,死死地咬着下唇。她忍住眼泪,打开车门,快速下车。她径自往路中央走,走得又急又快,完全不顾身边川流不息的车。
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她要离开这儿,离开这个男人,然后再删除自己所有的记忆,让一切从头开始!身后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她仿佛感知到了什么,迅速地转过身子。一辆汽车在距离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车旁站着面容肃穆的柯彦夕。他一步未停,只是略显踉跄。
江子衿疯了似的跑过去,紧紧地抱着他,带他来到路的这一头。眼泪早已流下,她跺着脚,大呼小叫道:“彦夕,你到底想怎样?你知不知道刚刚很危险?你知不知道车子快要撞上你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蹙着眉头,用手背替她擦泪,却被她一手抓住。她的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颈部,她往下拉他,将湿热的唇覆在了他的唇上。她炽热的呼吸扑在了彼此黏着的肌肤上,鼻尖擦过他冰冷的脸。一时间,天地寂静,过往的行人沦为背景,世界万物都化作了虚无。他们相偎相依,就像是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
柯彦夕的手臂已经放在了她的背脊上,他想要加重力道,却不得不艰难选择,最后下了狠心揽住她的双肩,将她无情地推开了。他一连退了几步,始终呼吸不稳。
江子衿还欲上前,却被他狠狠地抓住肩膀,他甚至吼她:“江子衿,你冷静一点儿!”
她忽然就醒了,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将脸偏过去,不敢正视她为止。他是如此的铁石心肠。
“胆小鬼,你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吗?你以为你走了,和别人结婚了,我就能好吗?”她擦了眼泪,带着几分嘲讽,“我才不管他是有老婆还是没老婆,如果我爱他,我就会和他在一起,我不会像你一样。”
“你——”他气恼得脸色苍白,半晌之后,方才一字一顿地说:“你就这么喜欢老的吗?”
江子衿忽然噤声。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一时间,无法接受他这样的一句话。他是这么想的吗?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她所有的依恋都化作被人耻笑的癖好。
她忽然就觉得累了,不再有辩驳的力气,整个人都快跌坐到地上。
江子衿一直想不起来,那一天她是怎样走出了他的世界,不知道有没有再说些什么话,又或是直接给予他,自己离去的背影。总之待她回到宿舍时,天刚黑,她的神思也刚刚拉回。
闵双双在她之后回来,听见她倒在床上小声地哭泣,立刻莫名地烦躁起来。她走过来,拉开她蒙在头上的被子,说:“拜托你别这么多事好不好?”
江子衿将头埋进枕头里,一心一意地哭。
闵双双一屁股坐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上次你发烧,你前任男友发了疯似的砸门,我睡得好好儿的,就这样被吵醒了。不给开门,他就踹,我就穿着睡衣站在边上,他冲进来时我都快吓死了!”
江子衿一愣,转过眼睛去看她。
“这件破事儿我就不计较了,可是刚刚我上自习,正听着听力就被人喊了出来!你猜怎么着,一男人找你,也不知怎的就问到我是不是你的舍友,硬是要我喊你下去。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身后跟一堆男人你累不累?跟就跟吧,老是烦我这个考研的人干什么?你是有了依靠,可以吃男人的饭活,可我没这个命啊,留条活路给我行不行?”
江子衿臊得脸都红了,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也不问是哪个男人,擦了擦脸就下了楼。刀祎鸣就站在车前,火苗亮起时,他微微低下头,点了一支烟。
车里的空气凝重滞缓,刀祎鸣坐在江子衿的身边抽烟,也不说话,踩着油门驶出了学校。车速极快,风自窗外呼啸,车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驶过一条长街,车速忽然缓下,车子停在了路边。黑暗之中,唯有那根烟头上猩红色的一点,江子衿接过那包烟,为自己也点了一根。
刀祎鸣却将她嘴上的烟给抽走了,他亦是掐了烟,声音异常沙哑,“这几天过得好吗?”
江子衿不吱声。
“我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他忽然笑了笑,带着局促。他转过身子来望她,“我很想你。”
江子衿淡淡地望他,“怎么想?”
他忽然逼近,抓着她的手贴紧了自己的胸口,“用心想。”
她却将手抽开了,“你到底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
“很多人,”他并不说谎,但真话更像是一个甜腻的谎言,“可对你不同。”
如果没有遇到柯彦夕,或许此刻的江子衿并不会有所触动,然而正是在这般死寂之中,她忽然觉得很受用。女人就是这点贱,哪怕知道是好听话,仍旧爱听。没有女人不想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在男人的心底永远留下无法磨灭记忆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