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倒冒了出来。”他拉过江子衿,亲昵地搂住她的腰,笑嘻嘻地介绍,“子衿,这就是我那朋友,刀祎鸣。祎鸣,这是子衿,怎么样,漂不漂亮?”
江子衿被他猛然一搂,浑身都不自在,对面的刀祎鸣却仍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淡然模样。直到江子衿摆脱了热情的钟易,刀祎鸣才微微地挑了挑眉头,隐隐察觉出点儿什么来。
“你好,刀总。”
刀祎鸣仅仅是点了点头。
江子衿很快便坐到了钢琴椅上,开始了自己的工作。起先钟易待在西餐厅一隅静静地等着她,直到家人来电话催了他三四次,他方才拉住正巧路过的刀祎鸣,言明自己有事先走。
“我妈昨个儿刚巧住院了,情况有点儿不太妙,我得赶紧过去看看。子衿弹琴,我就不过去打扰她了,你一定要帮我把她送回家。”钟易整理衣服,焦急地说。
刀祎鸣看了看另一角的年轻女孩,柔和的灯光下,她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衣香鬓影中,分外引人注目。他点点头,“没问题。”
江子衿并未察觉到刀祎鸣的目光,她将所有的注意力一并放于正在弹奏的这首曲子上。琴谱上多是大家听得烂熟的曲子,她翻找了几页,选了一首《Childhood memory》,略带忧郁的音符在她的指下响起。
记忆里,十八岁那一次离家出走,换回的不过是一场大雨之后的高烧。她在迷迷糊糊中,便是听见了这首曲子,低缓而且沉郁,如同装在橡木桶中晶莹剔透的紫色液体,被赏识之前将有一段漫长的等待。
她微微地睁开眼睛,被窗帘间透过的阳光刺痛,那样静静盘旋的毛绒挥动翅膀,点点落在弹琴人的身上。眼前尚且回放着梦中的场景,她被车子载到很远,狂奔的柯彦夕从视线中消失。而就在那一瞬,耳边恍恍惚惚有人对她说出三个字。
琴声低了下去,戛然而止后的几秒,急促的脚步逼近。她自欧石楠中看到来人,他坐在她的身边,一手将她慢慢地揽起。
柯彦夕将纸杯中的几枚药片搁在手心里,送到她嘴边,说:“小蛮,乖乖把药吃了。”
她只觉得委屈,现实是那样用力地转了一个大圈,最终却还是被这个人给牢牢抓住,她完完全全逃不开他的影子。她刚一张嘴就落泪了,滴在他的手心里,然而被他刻意忽略了。他端起一杯水,喂她喝了几口。
她不停地啜泣,赖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她不停地道歉,不停地忏悔,最后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去挪威,你别送我去好吗?”
她看着他,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小脸在他的手中变得温热。她换个姿势,将头整个埋进了他的怀中。
“彦夕,我刚刚做梦了。我以为你把我卖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的侧脸磕上他坚实的胸膛,意外的安心,“我还听见你喊我的名字,对我说……”
他一怔,立刻低头看向她,问说了什么。她却嘻嘻笑起来,将脸蹭着他的前胸,怎么也不肯说了。
“说了会被送去挪威的。”她忽然抬头,在嘴前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柯彦夕的脸色却苍白起来。
晚上零点,江子衿方才下班。刚一站起来,她便觉得头重脚轻,撑着钢琴站了站才往外走。还没走出几步,刀祎鸣就在一边和她挥手,身旁还围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递烟给他,却被拒绝了。
“不用,今天不想抽。”他如此说道,因为要照顾身边的女孩子。
江子衿不禁抬头看了看他。印象里柯彦夕也不常抽烟,尤其是她在的时候,仅有的几次也是因为他苦闷到了极点。
刚一出神,刀祎鸣便将她拍醒,他仍是对对面的几个人说话:“我们先走了,再会。”
那条胳膊自然地搭上了她的肩膀。江子衿身子一僵,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求助之色,方才顺从地过去。
两人在车里时,刀祎鸣方才道歉,“刚刚多亏了你,不然又要聊到老晚。”
江子衿低着头,“没事。”
“其实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你,要不是急着送你回学校,其实我也不甚在意的。”
她这才看他,带着几丝促狭,“这么说,是我打扰了你。”
他居然爽朗而笑,“你说呢?”随即递来一瓶水,“你脸色不太好,喝点儿水吧。”
这样的男人并不让人讨厌,只是初见便有如此温柔的一面,想必对他感觉不错的女人并不止江子衿一个。她笑了笑,将那瓶水接了过来。
车子驶到中途,刀祎鸣放慢了速度,提议带江子衿去吃些夜宵。原本因为时间太晚,江子衿想要开口回绝,但是在他的又一次强调下还是点了点头。
“去咱们翰府有名的小吃一条街怎么样?”他嘴角挂着笑意,望向她时,吊着眼梢,带着一丝慵懒,“会不会嫌我小气?”
江子衿早侧头望着窗外,略带疲惫地说:“不会。”忽然她心里微微一颤,凝神看着车窗,只见他正望向她。待她转头去看时,他早已专注路况。
这也是一种伎俩吗?她冷冷而笑。
虽然已近凌晨,小吃街却仍旧人来人往。从对面酒吧街而来的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地往这一头来。对过惯夜生活的都市男女而言,真正的精彩不过才刚刚开始。
刀祎鸣将车停在了酒吧街旁的停车场,在此之前一再叮嘱江子衿待在原地等他。他快速地跑来,在她跟前两手撑着膝盖,一个劲儿地喘。
江子衿不解,“跑那么快做什么?”
“怕你被UFO劫持。”他说笑。
“我也想呢,可他们嫌我一无是处。为了星球的稳定,死活都不肯抓我走。”她一副严肃的样子,“你看看,我只能在你画的圈里待着。”
刀祎鸣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头发,“真乖,没想到你除了弹琴好,连笑话也说得这么好。你怎么会一无是处呢?至少你还能因为我画地为牢。”
他的动作如此娴熟,更是自然到让人始料未及。
“吃些什么好?”行至中途,他轻声询问,“馄饨怎么样,我知道最里面有一家的馄饨好吃极了。”
江子衿恍惚想起他们来过的那一次,她在前头走,他跟在后头。四周寂静无声。
刀祎鸣将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拉回了江子衿的神思,她连忙说可以。他抿紧嘴唇,一直没再搭腔。直到到达馄饨店,两个人坐上一张长板凳上,他才在为她倒茶的间隙,觑她一眼。
“丫头,你不应该这样忧郁的。虽然这让你变得很特别,但我更希望你能快乐起来。”
刀祎鸣的表情异常严肃。那一刻,江子衿喝下一口苦涩的茶水。说她特别吗?这是什么意思,他又有什么立场来希望她快乐?
一个男人想要理直气壮地接近一个女人,便总是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她的灵魂。这是多么愚蠢,不如直截了当地和她说一句,我喜欢你——但若是如此,世上也便不会再有如此多的故事了吧。
江子衿考虑如何回答的时候,一对年轻情侣走了进来。她的身子顿时一僵,握着冰冷杯子的手,青筋凸显,指节雪白,呼吸也急促起来。她低眉垂目,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
刀祎鸣向后一转,看到了来人。
柯彦夕是在进了这家店后方才发现江子衿的,他下意识地松了一松虚扶在方采腰部的手臂,旋即又揽得更紧。
两个人找了僻静一隅坐了下来。方采早已发现柯彦夕神色的改变,点过餐后随口问道:“看见谁了?和见了鬼似的。”
柯彦夕摇摇头,提着茶壶,为彼此倒茶,“没有谁。”
“才怪,你刚刚坐下来时忘了垫帕子,杯子也是不洗就直接倒了茶。”方采将头扭过去,看了看店里的人,看到那个三番两次遇见的女孩时,怔了一怔。瞥见他略带不安的眼神时,她有些懂了。
“是那个女孩子吧,给我画过画的那个。刚刚在餐厅吃饭,弹琴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是她?你在楼上看了她好久,以为我没发现吗?”
柯彦夕将茶壶搁在了桌上,微微板起脸,冷声道:“别再说了。”
方采却笑了,斜倚着桌子,又将江子衿看了看。她正低着头,两颊微微发红。
“是她对不对?我早该猜出来了。”她抿了一口茶,抬起眼帘睨他,语气异常的尖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刀祎鸣将安全带解了,望着一旁的江子衿笑,“这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很好听。”
江子衿却未曾回答,只是将头探出了车外,看着热闹的小吃街上人来人往,痴痴地想,他会不会还在这里。
“俗气的名字,没什么好提的。”她一顿,继而带着一点儿埋怨道:“我现在多了一项工作,就是陪你来吃夜宵。”
刀祎鸣温柔地笑笑,下车为她开了车门,然后待在门外,拿清冽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她。年轻而漂亮的女生,有着青草与朝露的清新,只是板着脸,永远郁郁寡欢的模样。
江子衿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睨他一眼道:“你干什么总是盯着我?”
“想看看你的心。”他开玩笑。
“哦,看出什么来了吗?”
“暂时没有。”
“真是遗憾。”
刀祎鸣耸了耸肩。
两个人一路顺着街道吃下去,无论是烤得喷香的羊肉串,还是煎到发白的铁板鱿鱼,都被两人吃得干干净净,吃得不亦乐乎。
江子衿刚将手里的竹签扔进垃圾桶,刀祎鸣已然递来了一张纸巾。他似笑非笑地说:“瞧你吃的,都成大花猫了。”
江子衿不以为意,“让你见笑了。”
刀祎鸣却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半天都张不开嘴。江子衿问他要不要来一杯奶茶,他在原地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呆呆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这个男人。江子衿摇了摇头,并不关心这是否也是一种技巧。她白了他一眼,递了一杯奶茶到他的手里。
这时候他才说:“我不爱喝甜的。”
他不爱喝甜的——柯彦夕也不爱喝。
可她江子衿是出了名的贪吃,常常半夜穿着睡衣跑出来,神经兮兮地说:“彦夕,我想吃点什么。”然后拉起柯彦夕的胳膊便往外跑。
柯宅在郊外的高档住宅区,要找到一个像样的夜宵店,起码要开十公里。柯彦夕总是随着她的性子,车子在半个人影都望不见的路上疾驰。起初她兴高采烈,裹着柯彦夕的外套,不停地看着沿途景致。可到达目的地时,她却睡得香甜,喊她下车吃东西,她立刻闹脾气,翻一个身继续睡。
他拿她没办法,摇摇头,下车给她买点儿奶茶蛋糕,还有一些他深恶痛绝的垃圾食品。回去之后,一边看她夸张的吃相,一边恶狠狠地数落她。刚刚睡醒不久的江子衿就拿吃的堵他的嘴,他先是拼命抵抗,最后吞下一口鱿鱼,“哎,还不错。”
但柯彦夕拒绝喝奶茶,说这东西热量太高,他可不想变成大胖子。江子衿寒着一张脸看他,这男人总是有办法将玩笑话说得冰冷无比。她总是揶揄他,“你还不是把我吃剩的蛋糕给吃了?”他挥挥手,又咬了一口鱿鱼。许是辣椒放得太多,他的脸涨得通红,四下一望哪里有水,夺过江子衿手里的奶茶,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江子衿看得眼睛都直了,不满地嚷嚷:“你自己手上不是有一杯吗?”可他偏偏要喝她的!
柯彦夕苦着脸,味蕾上还残留着刺激的辣味,撇撇嘴道:“你的那一杯特别不甜。”
江子衿白他一眼,“别人的东西总是好的。”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刀祎鸣冲面前的女孩挥挥手。她双目呆滞,走路也是一步一滞,一定是在神游。
江子衿蓦地回神,抓抓头发傻笑道:“没有啊,在看风景。”
刀祎鸣却突然躬身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将手里的鱿鱼迅速地扔了出去,“天哪,这是有多辣!”
江子衿回头看他,哭笑不得地说:“你到底能不能吃辣啊,不能吃辣还让人放那么多辣椒干什么!自作自受,可怪不得别人。”
刀祎鸣咳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脸不满地望着江子衿道:“我都这样了,你还幸灾乐祸!”说完就抢过江子衿手上的奶茶,使劲吸了好几大口,不过几秒,杯子便见了底。他一扔空杯,擦着嘴角,满足地说:“好多了。”
江子衿好笑又好气地说:“你手上不是有一杯嘛!”
刀祎鸣说得理直气壮,“你的那一杯特别不甜。”
“……”她怔了一怔,似曾相识。
往事也并非很有趣,但因为有他,所以萦绕脑中,分外有意思。成熟的男人有着孩子气的行为,所以她才会一再同意和刀祎鸣出来,仅仅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太像她心底深深掩埋的那一个人吧。
往回走时,刀祎鸣告诉江子衿,她的琴可以一直弹下去,直到她弹不动不想弹为止。
江子衿有些意外,“不是只是代班吗?”
“是代班,可你表现太好了,我就直接聘用了你。”刀祎鸣拿了一根烟,问江子衿时,她摇头说不介意,甚至自己也接了一支过去。他深感意外,点烟的同时,问:“你这小女孩还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