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文见他锐利的鹰眸森寒,仿佛能迸射出冰凌来,忙俯首接着说道,“皇后娘娘说,您若是听了这话发火,就让末将转述您今儿早上在马车上对她说的那句话?”
拓跋晗已经气得抓狂,哪还记得在马车上说了什么话?马车上他可是说了一箩筐,“她是指哪一句?”
“皇后娘娘指的是您说的那句‘我们是夫妻,应无话不谈’。”
拓跋晗被噎住——让他挫败的是,他竟然被自己说的话噎住!
“她说,既然陛下让她‘无话不谈’,她自然不能憋在心里。她还说,陛下若是再和她玩阴的,她就顺水推舟,阳奉阴违,和陛下彻底决裂,并效法陛下坐拥四十几位妃嫔,收集天下美男于石榴裙下,也包括……楚切霆在内。”
桌案上轰然巨响,“她好大的胆子!”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她封后当天,他就重复过很多次,他是皇帝,他的话她要尊为圣旨,没想到她不但敢抗旨,还与他对着干?!她就当真不在乎楚切霆的死活了吗?
他面容阴沉,即将爆发。
辛文战战兢兢,只想全身而退,免作炮灰,“陛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末将先告退。”
拓跋晗对他摆了下手,却又忍不住坐在宽大的雕龙高背椅上笑了起来。严薇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竟能看透他所思所想,她不只是他的妻他的皇后,还是他的知己。
他走出书房时,楚切霆还在院子里喝酒,月西斜,夜风轻,美景难求,他便坐到他对面,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的内伤尚未痊愈,别喝太多。”
楚切霆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把他手上的酒杯拂到了地上,“我不想和你共饮。”
拓跋晗对他的厌烦不以为意,“我是主,你是客,就算你真的成为当今王爷,也需得用君臣之礼对我,想不想与我共饮,能不能与我共饮,都不是你能决定的。”
“拓跋晗,你当真以为我是在求你吗?”
“认祖归宗,拜祭父皇,可都得朕允许!”
“哈哈哈……”楚切霆突然狂肆地笑起来。
拓跋晗有一种在和自己聊天的错觉,楚切霆这笑与他平日的笑太相像,狂妄,傲慢,目空一切,也仿佛能掌控一切。
“楚切霆,好笑吗?你不征得我的同意,如何进入皇族?”
“我没想进入皇族。”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拓跋晗拍了拍他的肩,“不过,我不会让你得逞,实不相瞒,我已经在这府邸周围布置了高手来保护你。”
楚切霆若有所思地冷哼一笑,盯着自己手上的酒杯,说道,“但愿你的好意能得逞!”
“我不但要得逞,还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拓跋晗如何善待自己失散多年的兄长。别喝醉了,要不然你的醉眼会看不清真相的。”拓跋晗优雅起身,笑容极是和善,眼神却冷地能令人身首异处,“朕还要去陪薇儿,五皇兄早点歇息!”
楚切霆没有理会他,仍是自斟自饮。
蓝鸢始终在亭廊上立着,幽怨瞅着他,不敢靠近。“切霆,该歇息了。”
他突然放下酒杯,“你的毒针练得如何?”
“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个人没问题。”
“好,那就帮我去杀三个人,我满足你三愿望。”
用一条人命换一个愿望,很公平。“这三个人也包括拓跋晗吗?”
蓝鸢可是将他们刚才对话的一幕看在眼里,她也是第一次发现,他们的样貌竟惊人的相仿,两人对彼此的敌视却像爆开的火药,连她这个局外人也受到波及。
“哼哼,杀他做什么?凭你,也杀不了他。”
“那……你想杀谁?”
“你过来,我告诉你。”
蓝鸢忙奔过来,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见他嫌恶竖起眉头,她忙又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他蘸了酒,在石桌上写下三个人名。
蓝鸢看过最后一个名字,满心绝望,杀前两个人易如反掌,最后一个人……他分明让她去送死,但纵使如此,她还是不想放弃。
“我一定会杀了他们,来向你索要三个愿望!我的第一个愿望是不准你再喜欢严薇,第二个愿望是我们成亲之后我要和你圆房,有夫妻之实,第三个愿望是我要你爱我一生一世。”
蓝鸢径直出了府邸。
房顶上去突然落下一个窈窕艳美的身影,楚切霆转头看了眼,嗔怒却又不失宠溺地笑道,“你呀,总是这样调皮。”
严薇不否认自己是有点喜欢爬墙上房,却着实没胆子红杏出墙。她注意到桌面上没有干涸的字迹,心中一片凄凉。
见他又要斟酒,她忙按住酒壶,“切霆,我扶你去休息吧。”
“我还以为你要在上面呆一天一夜。”
“房顶上蚊子一大片,我才不会那么傻。”严薇见他没有拒绝,搀住他的手臂,小心地扶着他站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随着她的脚步前行,左臂环过她的肩,右手抬起,不着痕迹擦拭干净口中溢出的腥甜液体,口气醺然地问道,“你看到拓跋晗去外面找你了?”
“看到了。”
“为何不叫住他?”
“他算计我,也总该吃些苦头。”
他贪恋地拥紧她,“薇儿,我想回江南我们住过的宅邸。”
“好,明日我派人送你过去,这个时节,你种在后院的那几株果树大概结果子了。”
“还记得那株樱花树吗?我喜欢看你穿着水蓝色的衣裳在树下跳舞,风过时,花瓣飘落,那一幕,美如画卷,美如梦幻。”
严薇听得心中难过,知道这是他在做最后的遗言,不由落下泪来。
进入房中,她扶着他躺下,几乎一贴上枕头,他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严薇给他脱掉靴子,掖好被子,却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忙握住他的脉搏探查,深深浅浅极是不稳,却又不像是重伤,倒像是——中毒。
她忙命在门外候命的丫鬟去找夜凌子来。
楚切霆拉住她的手,虚弱地睁开眼睛,“薇儿,不必了,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我不想再杀人,不想看到你和拓跋晗在一起,更不想再看到师父失望的眼神。”
她愤然用力,把他拖到床边,逼迫他头耷下床沿,“你想死,也不要死在我面前。”话音落,她猛然运了一股巧劲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力量侵入他的胃中,他不受控制地张口便呕吐,胃里却只有酒,并无其他食物。
夜凌子赶过来时,就见严薇正在给他逼毒,忙上前来把脉,“小姐放心,中毒尚浅,服用几帖药就没事了。”
严薇长吁一口气,这才收功。
“为什么不让我痛痛快快的死?薇儿,因为我,你没了一个孩子,你该恨透了我。”
“死的不该是你,是我!”严薇从头上拔下发簪,狠狠地刺在手臂上,血迅疾浸透了锦衣滴下来。
他忙从床上坐起,按住她的伤口,怒声呵斥,“你这个疯女人,到底在做什么?”
她狠戾含笑,绝然冷漠,一如当初嗜血冷煞的蓝羽。“死很痛快,伤口却需要时间愈合。你自杀一次,我就在自己身上刺一次,是我害你变成这个样子,我活该承受这种痛。”
夜凌子惊恐地不敢插话,忙拿了药过来要给她包扎。
“不必包扎,等霆堂主何时想开了,再包扎也不迟!”说话间,已经出了房门,血滴也一直蔓延到门口。
“你以为你的死是解脱吗?如果你真的想让她幸福,就该好好善待自己,让她放心,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夜凌子壮着胆子怒吼之后,丢了一瓶药放在楚切霆的枕边,忙抱着药箱出去追严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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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早朝,拓跋晗才冷厉风行地携着满腔怒火返回府邸来。
他带人寻遍了整个皇城都没有找到严薇,最后问过店铺的绿牡丹和丫鬟们,得知她从没有去过店中,才知被她耍了。
这该死的女人,不好好修理她一顿,他就不姓拓跋!
推门入房,温馨静谧被他卷入的晨风击溃,他却被严薇精致妆容和艳丽的紫金朝服冲击眼帘,火气顿时全无。
她正坐在他早上经常坐着的那把椅子上,翻看着一个小折子,金钗玉簪掩映桃花面,美如画中人,他生怕惊动她,错过这一幕,气息也不觉间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