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缓缓地靠近了东湖中央一截断桥,船上一共四人,穿着一身楚红绣袍的喧犁,一身红绿宫服的登荷姑姑,和她的小侍女“芷茸”,还有长生岸的令侍,美男子参缪,没有船夫撑船,小船无风自动,行至湖中央。
上船前,登荷说女子出嫁在即,都要有头纱覆面,不便一来就直面夫君。她找出宵花的金丝面罩,让喧犁带上。宵花銮驾中遗下的这个金丝面罩,纹饰古朴精致,喧犁一看就是个好东西,如今戴着才知道个中玄机:他人一点看不清面罩里的人脸,而她却能把外面看得清清楚楚,隐藏了自己,却看清了他人,很好。
芷茸一路负责提着公主的一些简单的包裹家当,但那枚宵花给的琥珀耳铛太小,喧犁不放心交到别人手中,就顺手带到自己左耳上。
断桥半沉在湖水中央,船就停在桥拱的位置,桥面比远看上去的宽,可并列站三人。
美少年参缪先行一跃,人已经站在桥面上,他风度翩翩的伸出手,将登荷姑姑扶上桥面,登荷微微欠身一礼,又跟他一起将喧犁公主扶了上来,喧犁甚是配合,假装自己是贵人娇软无力。三人转身,被留在船上的“芷茸”捏起鼻音,矫情的喊道:“讨厌,还有我呢,公子?”
扎着芷茸的青涩小雀髻,绑着可爱的杏色发带,脸上涂着不知哪来的红艳胭脂,身穿芷茸的碎花宫服,却盖不住阿鹞粗壮的肌肉线条,他一眨那双假得离谱的媚眼,扭动那汉子的腰身,朝桥上的参缪伸出雄性的厚掌。
参缪转身一看,不禁轻呕了一声。
“干什么嘛,又没规定侍女不能是男的。”声音立刻暴露了他是个大男人的本质。
喧犁和参缪两人齐刷刷的向阿鹞投来一个无比狠辣的眼神。
落日将没,当最后一丝金光恰好射在断桥的岔口处,眼前的湖光山色突然变得含糊,突起大雾,空间要被扭曲在这迷雾之中,浮起了淡淡的皱褶。登荷张口正想问些什么,却被眼前一瞬的景象惊呆了。
迷雾一挥即散,一道透明的巨大的天幕包裹了一片新的大陆,从半空中逐渐浮出巍峨嶙峋的山崖,崖定云烟缥缈之中,耸立着层叠的宫阙亭台,他们盘山而建,黄昏之下华灯点点,像玉带环山,有松柏相拥,飞雪飘扬。
一个奇异又有些合理的新世界。
他们如今正站在这座半浮于空中的仙山脚下不远处,一道完整的虹桥连接两岸。见无人开口,阿鹞拍了拍自己的头,确定没在做梦,他主动问了句:“这桥,原本不是断了吗?”
“梓桥是产生岸与凡界的连接点,过了这道梓桥椒界,那边就是长生岸了。”参缪答道。
梓桥中央有两阙,右阙上,突然跳下一个矮小的人影。仔细一看,背后有个旋纹大龟背,他是只龟人。
“这就是御国巫女,楚国公主吗?”龟人比喧犁矮一截,站面前上下打量她一会,却是向她身后的参缪问话。
参缪只看着他,没有答话,似是默认。喧犁也不语,带着面罩看不出神色,但面对这般奇异的生物,她镇定自若。
因为这不是喧犁第一次看见龟人,很久以前在泗水涧,她也见过一只被黑商抓住,困在笼中半死的龟人。
“哇,大龟人,债主你看他那大龟背,可以卖不少钱了吧?”一旁的阿鹞,用眼神使劲儿对喧犁递话。
这个龟人明显跟他们在黑市里见到的那些不一样。
“来,到本尊这儿来。”这个龟人相当傲慢,修为不浅,他站在一道椒界之后,对喧犁说。
喧犁端着这一身的华服盛装,稳步而行,倒也不输大国公主的风范。
“报上名来,请公主务必实话实说。”
“荆楚御国巫女,楚国大公主喧犁,携侍女登荷、阿鹞,应不刹玄王婚诏,前来登岸。”
椒界毫无反应,列麋和喧犁相对而立,一片沉默。片刻之后,列麋还是忍不住了:“还愣在那干什么。你倒是过来啊。”
哈?这样就是能过去吗?
喧犁告诉自己忍住迟疑,自信的一步,踏过透明的椒界之内。
噢耶,我进来了!喧犁心里一阵叫好。也是,我现在已经是真的楚国公主了,我也没化过狼,到底在怕什么,真是....
身体穿过椒界之时,喧犁本想缓缓穿过,多感受一下这无人能破的椒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那一刻根本无法控制,她就像被吸进去了一样,转过身,她跟登荷她们就已经在两个世界一般。
喧犁淡定如常,对椒界外的登荷和阿鹞稍稍的做了个“过来”的手势,示意她们无须紧张。
阿鹞就先行一步,大胆的站在椒界面前说,“楚人泗水姜鹞,为人游手好闲,今随寨主登岸。望神仙网开一面,让小的过去。”
混蛋!谁让你说“寨主”了?谁让你说“游手好闲”了?人放你进来才怪啊!带着面具的喧犁只能肩膀一垮,默然吐槽对阿鹞的不满。
神奇的是,阿鹞做作的拧起起裙子,还踮起脚尖,假装自己是个女子,一跨步,也进来了。
“不是说实话实说吗?”阿鹞路过喧犁身旁时吐了吐舌头。
不过,连这么明显男扮女装的阿鹞也能放进来,看来这椒界,也算不上是很结实靠谱啊。
轮到登荷了,喧犁对姑姑还是很放心的,毕竟这身份最简单的,就数登荷了。
结果当登荷说完:“小女赵氏登荷,荆楚郢..郢城,诚心登岸侍奉公主,愿神灵通融。”想像前人一样一步跨过时,却明确的被椒界给挡回来。登荷被弹回,差点跌坐的桥面上。
喧犁也吃了一惊,她不自觉的走前两步,身后的阿鹞赶紧将她拉住。
“别怕,再试试罢,想清楚,再说。”身后的参缪扶起登荷,温柔的安慰道。
登荷颤抖着再次回到椒界前,龟人仍然一脸恶相的看着她。
“楚妇登荷,登岸侍奉公主,愿神灵通融。”鼓起勇气一跨,登荷终于也进来了。
喧犁悄悄舒了一口气。
怎么偏偏是登荷?难道姑姑以前在楚国嫁过人?喧犁忆起楚宫中,有不少婢女会在释期出宫的时候悄悄嫁人生子,过一段时间又回到宫里继续侍奉主子,以登荷在楚宫的年资和上乘的相貌来说,她在外有夫也不出奇。姑姑也真是,就这种事有什么好羞藏的......
一阵凛冽的寒风突然刮过来,打断的喧犁的思考。梓桥尽头,东湖表面上的另一片岸边白雪皑皑,这才发现椒界这边的岸上竟是真是冬季!
高山峻岭会与地面温度较冷甚至结冰落雪,这也是常事,但现在才刚到秋分,东海之地不是北方,这山也不算高,离地面还算近,温差怎么这么大?
喧犁、登荷、阿鹞三人背对椒界而立,还在各自寻思惊叹着面前的长生岸有如严冬般的事。所以他们都没有留意到身后的美少年参缪,他在踏过椒界的一瞬间化出的九尾白狐的真身。
一旁的列麋冷眼看他,问了一句:“她说的婚诏是什么鬼?我差点想给挡了。”
参缪悠哉的原地转了一圈,又幻化为方才的美男子,他假装冷傲,不理列麋,径直走过去。但见喧犁她们并未回头,他又迅速调转头冲列麋反问一句:”你以为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