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上的落日未尽去,微弱的斜阳下有绒绒飞雪、簌簌飘落,是一种温和悠然的景致。不同的世界,用的却是同一个太阳。外面是秋日霞光,里面是隆冬落日,冰雪的世界好像被庞大的冰球裹住的世界,相冲又相容,这片长生岸,就这么隐藏于人间,不知多少年。
难怪,这么多人都听过,但又找不到。
喧犁心中逐一对照之前获得关于此地的情报,将其与现实相对比着,希望能在下一个突发事件来临之前做点心理准备。一旁的登荷早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此刻,她全凭借意志力在走着,一步一步,往上爬。这是从不落崖下曲折而上的一条山石栈道,仅站二人宽,一路的扶栏本是朱木,有些地方甚至还有雕花饰纹,每隔约二十步置有灯柱,但现在似乎无人打理,扶栏早被白雪遮盖,灯台里也积了冰块。有到艰险之处,栈道的石梯几乎与地面垂直,融雪湿滑,踩在上面极容易跌倒。
一路寡言的参缪在前带路,身后是最柔弱的登荷,一路马不停蹄已经让她疲惫不堪,南方楚国的一个深宫女人,她从来没在这般严寒的地方待过,还要跟着爬这悬崖栈道,眼看她快要支撑不住,喧犁几次要脱下外袍给她披着,她都摆手拒绝。终于她停下来,看了主子喧犁一眼,开声问道前面的参缪:“令侍大人,不曾想到贵地待客之道竟如此傲慢荒唐,我楚国大公主千里迢迢奔赴而来,你们竟然连个上山的轿子也不给,这高山悬崖,别说是我们公主千金贵体,就是个普通平民也受不了啊。“
“千金贵体?姑姑也太小看你们家公主了,你看看她,气都不喘一下,那可比平民强多了啊。”
参缪在斗立的栈道上稍稍侧过身,视线穿过登荷和她身后的跟着的阿鹞,落到带着金丝面罩的喧犁头上。
他的诡秘又透彻的目光,仿佛的穿过面罩看透她。
的确,她都已经开始觉得自己不是人。
喧犁不太觉得冷。嗅觉、听觉、触觉,一切都比上岸之前更加敏锐,听见远处落雪突然压垮松枝的声音,闻到刚刚山脚下那座“羽岈阁”飘出阵阵锋烟味,还有更远处,有城头弓兵将张弓拉箭的声音,多次随义父阵前攻城,喧犁很熟悉这种敌军严阵以待的声音,只是这次,真的太远了一点。她一边压制着心里涌动的亢奋,一边尽力冷静的思考,他们为什么会有敌意?一路过来她都分批遣散了可能通风报信的人,连楚王都是她们出关之后才知道去长生岸的不是宵花...难道一开始,他们就是跟那些想致宵花于死地的朝臣们是一伙的,为的只是要将她引出楚国,杀她灭口,可是如果那样,路上应该有很多机会,何必等她拿着御国巫女的名字顺利通过椒界才来动手。个个都说她和宵花长得相似,他和宵花之间只是差个名字而已,就算不是真的宵花公主,好歹也是楚王的女儿,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足以让对方对三个人大动干戈。
除非,他们还以为,她是马贼,而且不是普通马贼。
她将只是普通人类的登荷和阿鹞安排在最安全的地方,自己的最末,一边观察参缪的一举一动。
“哼哼…“喧犁冷笑一声。
“公主有何不满?“参缪像是挑衅。
还有一件事,喧犁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看四周,才发现,她们这么一直走,一直走,起码走了快两三个时辰的山路,明明站在山下时,喧犁觉得这山,并不太高,只是险,得了狼瘟之后体力变好不少的她,爬过不少比这高多了去的山,如今却连她也觉得有些累了,更别提登荷他们。
不同的世界,用的却是同一个太阳。
外面黄昏未尽,她们却觉得已经过了好久,那山崖上的城,看着明明快到了,这栈道,却怎么爬也爬不尽。
“大人好幻术!”喧犁开口。
登荷一步踉跄,阿鹞赶紧扶起她。登荷已经到了极点。
“公主莫怪,这条山路名为长生鸟道,除了不刹王自己可以驾长生鸟腾空而上直达不刹城,其他人,尤其是凡俗之人,都必须自此鸟道拾阶而上,完成到达长生岸的修炼。“
“修炼?我为何要修炼?“
“公主虽一介凡躯,但只要不刹王施恩,就能得道长生,多少人为此苦练一生,对公主既此便宜,怎能连半点觉悟都没有?“
参缪说完这句,清晰的感受到面纱下的喧犁的怒气。
明明前一刻还觉得这山谷了无人烟,但此刻耳边却此起彼伏的听到那清冽的鸟鸣,是那种鸟在叫,那种陌生又熟悉的鸟鸣越来越近。
突然,大风吹乱着登荷用半柱香帮她梳起的发髻,也吹散了她的恐惧。一只巨大的鸟噗着它一片空中平地似的翅膀像一匹受惊的骏马单足立在侧崖上。
幻觉?
但她的心底此刻泛起一个一个声音:
不用它,你永远上不去。现在开始,它是你的,驾驭他…帮我...跳!
喧犁的理智已经被这个含糊得不知是自己还是他人的声音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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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长生岸后的的第五天,喧犁终于能自由行动,她偷偷打量着那个山崖。把头伸出去,看了看,除了云烟,什么都没有,一个巨大洞,像被咬了一口的月亮。
她开始怀疑自己在跳上鸟背的那一刻就自己摔死了,之后的一切都是梦。
她挺恨当时心里响起的那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