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论宗的祖师是陈、隋时期的吉藏,姓安,祖籍西域安息。所谓的三论,是《中论》、《百论》、《十二门论》,是这个宗派所根据的三部佛教经典,所以称为三论宗。三论由鸠摩罗什引入中国,吉藏加以精心注疏、阐发,使其理论更加系统化、条理化。这三论是印度佛教般若宗的经典,思想主旨是“性空幻有”,认为现象世界虚幻不实,本性是空。空并非空无一切,不是断灭空,而是指现象世界不真实,按僧肇的说法是“不真故空”。空的另外一层含义,是空去对现象世界的执著、贪取心,既然现象世界不真实,对之产生执著、贪取心就显得像猴子捞月一样愚蠢了。但事物的空性,只是人们用否定的方法来表达的事物的本性,“空”表达了现象世界的非实在性,以及人们对现象世界的执著心的虚妄。至于事物的真相,世界的本来面目到底是什么,般若宗认为是不可言说的。之所以不可言说,是因为事物的真相,世界的本来面目是人的一种无分别的般若智所呈现出来的清净世界(成佛境界),是人的一种生命体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是超言绝象的。虽然无法言传,但佛为了普度众生却必须传达,佛传达的办法,也就是否定的方法。否定的方法不直接描述对象,而是间接地,暗示性、启发性地指示对象,对于初学者来说是不可少的。要过河,就要舟楫;要上墙,就要梯子。这船和梯子,照佛学来说就是达到一种更高认识的环节。
三论宗对般若宗理论上的贡献就在于它提出了三种二谛义,第一种,有是俗谛,无是真谛;第二种,有无是俗谛,非有非无是真谛;第三种,讲二与不二是俗谛,讲非二非不二是真谛。关于三论宗的三种二谛义,冯友兰解释道:佛教把客观世界以及主观世界都看成无常的、虚幻的,可是一般人认为是实有。针对这种迷执,就要讲无、讲空。这就是第一种二谛即有是俗谛,无是真谛。但是,如果把空、无和有对立起来,认为于有之外,还有一个无,这也是迷执。针对这种迷执,就要讲不二中道。这就是第二种二谛即有无是俗谛,非有非无(不二中道)是真谛。但是,如果把不二与二对立起来,这又是一种迷执,这种迷执也是要破的,这就要讲第三种二谛即讲二与不二是俗谛,讲非二非不二是真谛。遣除又遣除,否定又否定,事物的真相就会不声不响地显露出来。冯友兰指出,这三种二谛都是用以引导众生体认佛教真理的否定性的言说方法。
依冯友兰之见,吉藏的三论宗还用了玄学的一些范畴,没有完全脱离“格义”阶段,实际上是“格义”和“教门”两个时期之间的过渡性宗派。到智頠创立天台宗后,中国佛学庞大、融贯的思想体系方才不傍他说、卓尔自立。
智頠是南朝人,十八岁上出家,后投拜慧思门下,苦修《法华经》。几年后,智頠奉师命前往南朝陈的都城金陵,住瓦官寺宏扬佛法。结果他甚孚人望,声名鹊起,朝野上下,供奉他的人不少。在浮名浮利中又沉浮了八年,智頠内心惶恐,决意隐居天台山。不过对那些信佛乃至佞佛的王公贵人来说,捧红佛教界的一颗明星,就如同看戏时想看名角、冶游时想陪名妓一样,是一种自然需要。所以智頠虽栖身大山,却也不至“云深不知处”,名声像警犬一样嗅踪而至。陈后主将他迎到金陵,尊为国师,并行五体投地大礼。陈亡后,隋炀帝请智頠为他传菩萨戒,同时宣称:“大师禅慧内融,应奉名为智者。”在乱世里,做大和尚实在比做大官有保障得多。当官的事二主,这辈子就任人骂去吧,虽然骂的人未见得能立牌坊。出家人原无家国之累,侍奉几朝皇帝,正显得自己心“空”,名利双至,善哉善哉!
天台宗以《法华经》为宗骨,也吸收了《大乘起信论》的一些思想。《大乘起信论》认为有一个真心实体存在,这与佛教的不执一切实有的观念(空的思想)相矛盾,而且《起信论》还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好像成佛必须断除六道众生染法界(六道是指人、天、阿修罗、地狱、恶鬼、畜生等;染法界是指众生世间,与佛的清净世界相对应)。天台宗认为《起信论》所讲的真心不能当作实体来看待,否则的话也会产生执著心,而执著心是佛教的任何教派都反对的。天台宗认为,真心是一种清净的境界,这种清净的境界从道理上来讲是每个人都有的,因为每个人通过勤修佛法都可以获得清净境界。真心既然是一种清净境界,那么所谓的成佛就不必断除众生世间,也就是说,众生世间就是清净佛国,众生世间与清净佛国的差别只在于你能不能觉悟,悟则清净佛国,迷则众生世间。
天台宗的哲学非常烦琐。智頠所著的《法华玄义》,全称为《妙法莲华经玄义》,他单讲那个“妙”字,就讲了三十种妙,花了九十天,占了书的大部分卷数。唐朝法藏创立的华严宗,其理论之烦琐更甚于天台。牟宗三先生认为,华严宗的宗旨虽定在《华严经》,但其义理系统的支持点还在《大乘起信论》。法藏通过精心的理论设计,展现了他的一个基本取向——“圆融无碍”,就是要把宇宙万象统而为一,把天地万有融为一体,所谓“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法藏曾以殿前的金狮子为喻,向武则天宣讲佛理。照他说来,每一毫毛里边都蕴涵着整个狮子,整个狮子自然摄藏了每根毫毛。法藏把《大乘起信论》所说的“真心”称作“理”,真心表现在现象界则是“事”。他不仅主张“理事无碍”,即真心与每一事物相互含摄,还主张“事事无碍”,即具体的事物之间也互相含摄。这个道理,在“因陀罗网”的比喻中,得到非常形象的说明。因陀罗是印度神话中的天帝,传说他的宫殿里张着宝珠网,上面结了无数宝珠,每个宝珠就像一面镜子,映出其他宝珠的影子,甚至映出其他宝珠中含藏的无量数珠影。法藏认为,宇宙的纷纭万象,恰如因陀罗网的宝珠一样,重迭无尽地相互含摄着。
天台宗和华严宗都自命得了佛教的真传,实则与中国本土文化接榫极紧。公平地说,玄奘大师从天竺取回的经才是“真经”,唯识宗才堪称正宗的佛学,不仅在外貌上烙着天竺的印记,骨子里也渗透着天竺的精神。然而所谓“橘生淮北则为枳”,“假作真时真亦假”,这真正的印度佛教在中土传了几代就衰落了,直到近代居士佛学兴起,它才又激发起知识分子的强烈兴趣。
佛教各派都讲现象世界的虚幻性,但如何证明这一点,它们选择的理论切入点、侧重点却各有不同。印度唯识宗偏重于心理分析,涉及情绪、情感、意识等问题,运用了很高明的逻辑和思辨工夫,其理论深度和纯知兴趣,在佛教中是特出的。印度唯识宗由无著、世亲开创,在陈、隋期间传入中国,但由于翻译偏差的缘故,并没有反映印度唯识学的本来面目。唐朝的玄奘和尚有鉴于此,就于唐太宗贞观三年赴印度,至贞观十九年归长安,带回一批印度的佛学经典,并把它译成中文。他选取了当时在印度流行的一些佛学著作,把它们编译成一部书,叫做《成唯识论》。这是他在印度长时期留学的研究成果,也是他企图用以解决当时中国佛学中争论的问题的一部著作。他凭这部书以及他在当时的影响,宣扬他的唯识宗体系,并创立了中国的唯识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