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皇后娘娘身染重疾,太医院束手无策。陛下张榜告示,能治好娘娘者,无论男女老幼,陛下可以满足任何条件。”
上京街头,人们见面第一要议论便是最近的一件大事。
皇后,一国之母,身份自是尊贵,但是贵到这种程度,就有点吓人了。
更何况,前朝旧事不过几年而已,大家还记得这位皇后娘娘的身份,按理说,这位主子能好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各方人士从个人感情,政治需要几个不同角度议论纷纷,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是对被命运的琴弦拨弄的,相见成路人的爱侣,如今到了患难时刻,开始见真情了!
有嗅觉敏锐人士编了个本子,专说这段情事,当然不敢明指当朝帝后,背景身份通通隐去,京城几大酒楼开场说书,亦是挣的了不少银钱。
“大叔,请问,您说是谁病了?”
满身尘土的女子,头发上沾满了汗水,背着一个蓝色的粗布包袱,看得出是赶了许久的路,不过软糯的声音倒是让人心生好感。
“哦,是咱们的皇后娘娘染了重病,群医束手无策。陛下张榜告示,说无论谁能治好娘娘的病,陛下可以满足任何条件。”
答话的是个面目慈和的老者,天子脚下待得久,见的场面多,自然眼力劲儿也是有几分的,这问话的娘子,分明就是遇到了急难之事。
“皇后娘娘,可是前朝的晋阳公主殿下?”
听到老者的问话,原本还算淡定女子变得急促起来,抓着老者的手问道。
“这位娘子,你这干什么?皇后娘娘就是前朝晋阳殿下,没错。”
晋朝建立之后,皇帝一直在极力淡化皇后前朝公主的身份,若非是久居京城人士,很少知道皇后的身份。
“知道了。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女子放下胳膊,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头发,露出一张清秀白净的面孔,一双桃花眼似是天生带笑,举止似是个已婚妇人,容貌却保养的宛如少女。
她一步步挤进人群,向贴着告示的皇榜走去。
在她的手即将要揭下皇榜的那一刻,一位年轻的将军喝道:“何人揭榜?可知擅自揭榜若是治不好娘娘,要承担何种后果?”
问话的小将军正是慕容钊,原本这件事情用不着他这个羽林天军的统领亲自盯着,可这些日子,来揭榜的人不少,却没一个能治得好娘娘,陛下雷霆大怒,已经杀了不少人。
他与苏若商量,这样枉造杀孽,于娘娘康复无益,所以就守在这里,做个初选。
眼前揭榜的这位大姐,依慕容钊判断,该是遇到了急难之事想碰一碰运气,可此刻却不是个时候。
听到这话,原本正要动作的手停了一下,然后还是继续揭下的动作。
手捧皇榜的妇人跪在地上道:“大人,小妇人姓华,父亲曾是前朝太医院判华均,与皇后娘娘,甚有渊源,无论如何,请大人允我一试。”
一言出,四周静。
前朝华均,乃是天下闻名的一代名医,据说连入了棺材的死人都能医活,没想到眼前这妇人,居然是神医家族的传人,真是,好难辨认啊!
“你说,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啊?现在这个生不生,死不死的状态也太难受了!”
此刻的阿敏,身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虽然呼吸正常,就是醒不过来。
说话的,自然是“游魂”。
“急什么,你只是魂魄离体,机缘到了自然可以回去。”
珈蓝跟在阿敏旁边,回答道。
“可是机缘在哪啊?拖个一年半载的,直接把我烧了可怎么办?”
对于这次的吐血事件,阿敏也很惊讶,她约摸就是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怎么就落得这个结果呢?
“憋太久,憋不住了呗。你这种情况,若不是精神力特别强大,怕是已经被气死了!”
珈蓝看着宫室里人人面露忧愁之色,而且忧愁的还颇为真心,不得不感叹,这丫头还是有些本事的,自有一番御下之道。
“你又读,不是说了不许读吗?我那天,是稍微激动了一点,难过了一点,可那只是一点点嘛,怎么可能就把自己气死了!你别蒙我啊!”
阿敏坚决不会承认,自己是被薛岄刺激到,才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阿敏,其实比之以前的赵姳,我觉得你才更让人担心。赵姳的爱便是爱,恨便是恨,无论方法对不对,她总会表现出来。可是你,却太让人担心了。你的理智强大,情感也不弱,心里明明很难过,却从来不说出来,把自己憋得差点吐血身亡,也不肯承认。以后的路,还有很长啊,若是你一直这样,就算活得下来,也会把自己逼疯。你可以用最真实地自己回答说,薛岄变成这个样子,你不难过吗?你难道没有恨,恨得想杀了他!”
珈蓝比之阿敏,也许算不上聪明,可她毕竟多活几百春秋,见多了人事离散,听多了爱恨纠结,自有自己的明白之处。
“我,不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怪他的,他是薛岄啊。就像你,珈蓝,你执着的想找一个答案,却从没想过要去恨他,因为那个是你心里很爱很爱的人,你只想看着他好,哪里会恨呢?”
关于爱与恨,阿敏纠结了许久,无数遍的问自己,答案还是一样的,哪怕是把自己憋到吐血,还是不愿意伤害他,只因为那个人,是他。
“要是,”
珈蓝话未说完,就被阿敏打断。
“等等,阿姐怎么回出现的?”
阿敏游荡在自己身体附近,看到跟在薛岄身后进来那人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日的薛岄没穿龙袍,只穿了件云纹玄衣,束起高冠,自有一番高贵威仪。
他的脸冷似寒冰,目光里全是审视之色,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审视下保持镇定,偏偏今日,遇见了个异数。
“你说,你是自幼伺候皇后的医女?朕为何从未见过你?”
高高在上的男子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问道。
皇帝下首跪着的女子,仪容被稍微整理过,以避免太过失礼。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宫廷礼仪跪着,仪态从容来自多年严格的训练,在这个新建的王朝**里,这样优雅的仪容也是非常少见的。
“禀告陛下,民妇的母亲是自小伺候先陆皇后,是专门为皇后调理身体的医女,嫁于父亲后生下民妇。娘娘与民妇的妹妹生产日子很相近,民妇的妹妹命薄,生下不久便夭折了,民妇的母亲便做了皇后娘娘的奶娘。因娘娘自小身体不好,民妇家学渊源,懂些医术,所以便一直照顾娘娘。后来,到了嫁人的年纪便出宫去了。陛下不知道,也正常。”
一番话说的口齿清晰,条理分明,一串皇后下来,居然没把人绕晕,有些不该说的,含糊带过,是个聪明人。
连阿敏在一旁,也是连连点头。
这里出现的阿姐,应该是没有变的吧?
“她是从小为你试毒的医女?”
珈蓝问道。
“是。”
眼前的女子名叫华杏林,正如珈蓝所说,是自小为阿敏试毒的医女。
但凡贵族,总会有些特别的习惯,以便显示自己特别贵。
这个世界如何,阿敏没来得及细想。
在她的那个世界里,当她知道自小哄她,陪伴她,照顾她的阿姐居然是作为替她试毒的一样工具,她实在无法接受。
无论如何,她到底是接受了现代文明熏陶的人,有些事情她可以接受,有些事情,确实是接受不了。
比如她一直就不爱用内侍,因为怎么看都是个变态又残忍的存在。
比如这种世家贵族里专设的,专门训练精通医术,专门为主人试毒的工具,她也没法接受。
更何况还是与她奶娘唯一的女儿,她从小叫阿姐的人。
当时阿敏寻了个由头求了母后,便让阿姐出宫嫁人去了,据说嫁得是户极好的人家,怎么会这样一身狼狈出现在皇宫里,很明显不是因为听到阿敏生病的消息才赶来的,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陛下若不信,可查太医署备案。且当年的老人应该还在,应该有认得出民妇的。娘娘身体,自小便是民妇照顾,陛下若是信得过,就请让民妇一试。若是不行,斩了我便是。”
华杏林的目光,直盯着眼前的一处云母石屏风,她知道,屏风后面躺着的便是自小便视她如姐的阿敏。
少女时的她不懂,现在却懂得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的可贵可敬之处。
原来当年那一番看似无理取闹的指责,竟是为了让她离开雾霭沉沉的宫廷能有自己的生活,原来,她是真的把自己当姐姐的。
若非阿敏的一番成全,她大概永远都不会遇到相公,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这便是所谓人事无常,因果轮回,何其玄妙!
“看吧,我说机缘,机缘就来了!不过眼下这情况,我建议你可以再等一下,也好成全了她。她这幅模样,明显是遇到难事了。”
珈蓝以极其诚恳的态度建议。
“陛下,程太医,张太医,刘太医,还有太医院的两个医婆都说当年是有这么个人,是当年的院判华太医的独女,侍候娘娘多年。后来到年龄出宫嫁人去了,样貌描述的也不差,人就在外面,可要让他们进来认一认?”
苏若进门小声报道。
“嗯,带她出去认一认,确保安全。”
薛岄听到苏若的回报,心里已经信了八分,不过还有二分却是害怕,就算是真的,就能保证阿敏醒过来吗?
“是。”
苏若带着华杏林出去后,室内变得极其安静。
薛岄一个人站在屏风前,看着屏风上细致的花纹,并不说话,仿佛那是件多么值得研究的东西。
他转过身,向前迈了半步,却又快速的收了回来,继续看着眼前的以云母石面装饰其实没什么复杂地方的屏风。
“要不要,我告诉你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飘在室内的阿敏与珈蓝对薛岄的动作,自是看的十分清楚。
“不要,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阿敏用尽所有的动作表达自己此刻内心强烈否定的意思。
“我告诉你吧,你与他有些东西就是注定的,许是你前世欠了他,无论付出多少都是自有前因的。”
珈蓝望着阿敏,阿敏却望着屏风前那人,前世因果?他们的纠缠,何止一世呢,就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
“阿敏,我知道,你是恨我,厌我,所以不愿意醒来。只要你醒过来,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屏风前站着的那人,看起来是那样的孤独而悲伤,阿敏抬起手,习惯性的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却发现自己能接触到的只有空气。
所谓选择,便是这样。
得到多少,亦会失去多少,这便是你为选择付出的代价。
这是必须付出的,无人可以例外。
墙角处,陶盆里一株绿萝开得悠闲自在,生机勃勃,这世上,许是只有这不识人情滋味的植物,才能活的一世快活,一世逍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