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凌凌的琴音从院中传来,却无剑舞相伴,饶是原本柔和的曲子,不知是通晓了弹奏之人的心境还是映衬了这寒天雪景,带着些幽怨与失落,许晶晶坐在廊下,忽的叹了口气,甭开琴弦,望着不远处的梅树怔怔的出神,眼角的泪痣和着那飘忽的神思似盈盈欲坠。
“怎么不弹了?”忽的,从梅树后面走出一个人来,笑容明朗,有如冬日暖阳,赵岐一身金色锦袍朝许晶晶这边走来。
“参见太子殿下。”许晶晶慌忙起身行礼,她半跪在雪地中,紧紧低着头。
赵岐的笑容顿时凝住,浓眉微拧,随即又舒展开来,弯腰扶起她,语声柔和:“怎么穿的这般单薄?回头让管家给你多置备几身冬衣,你身子骨本来就弱,别在这冬日里头落下什么病根。”
许晶晶微微一颤,却小心翼翼的将手从赵岐手中抽出,低声道:“多谢殿下关心,奴婢不碍事。”
“晶晶,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日将你送给楚王之事?”赵岐把手缓缓揽回袖子里去,脸上依旧柔和,眼睛却不带一丝笑意。
许晶晶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僵硬的回答:“奴婢不敢。”
“不敢?”赵岐笑了一声,看了眼她低垂着的眉眼,却没有再说话。
寂静的庭院里没有一点声音,许晶晶悄悄抬了抬眼睛,只看到赵岐宽厚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露出一丝丝内疚,她动了动唇,手指紧张的绞着衣袖,犹豫了半天终于颤着开了口,小声嗫嚅:“殿下……”
赵岐没有回身,只是轻轻的应了声,听半天后面又没了声,才转过头来,望着双目有些发红的许晶晶,诧异道:“怎么了?”
什么都没说,许晶晶“嘭”的一声跪了下来,眼泪就开始哗啦啦的流。
“你这是怎么了?”赵岐伸手扶她起来,但面前的人却推开了他的手,一个叩头,泪流满面:“晶晶对不起您,确实是有人派奴婢到殿下身边的。”
赵岐顿住了手,眼中似乎闪过什么光芒,看着面前跪着的人,没有再出手扶她,却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许晶晶不敢抬头,把头埋得深深的,小声抽泣着。
过了许久,赵岐叹了口气,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是谁?”
许晶晶使劲的摇着脑袋,哆嗦道:“奴婢不能说,要不然他会杀了奴婢的娘的!”
赵岐皱了皱眉头:“那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就不怕那人伤你娘的性命?”
听到这话,许晶晶哭得更加厉害了:“奴婢当然害怕,可是,这些日子殿下和娘娘对奴婢这般好,奴婢心中觉得对不起您。”
他听着她的哭腔,脸上的神情莫测:“是楚王么?”
许晶晶紧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如若不是楚王,那会是谁?邱南月?宁王?可若是他们二人为何要派一个长得和那个什么如眉相似的人过来,这和楚王又是什么关系?一时间赵岐脑子里有些混乱,到底是谁会派人潜伏在自己的身边?“那人要你潜伏在我身边做什么?”
许晶晶渐渐止住抽泣:“那人只是让我先想方设法留下来,获得您的信任,并没有说让我做什么。”
这倒是奇怪了,没有目的的安插一个人进来,这倒不像是宁王的作风,若说是邱南月,可这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啊,如今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何须做这种安排?但若是连这两人也不是,那还能有谁?他扶起许晶晶,脸上已经是一副温和的模样:“你回房歇着吧,今天这些话我就当不曾听到,也不要和任何人说,以后你该怎么做就还怎么做,只要告诉我那人让你做什么便好,其他的你就别管了,先保住你爹娘的性命要紧。”
“殿下……”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又哗啦啦的落了下来,许晶晶望着眼前温润如玉的脸庞,心中愧疚之情更添一分,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就这么一路哭着回了房间。
赵岐望着渐渐走远的人,眼神慢慢恢复冷漠,果然不出他所料,从遇到这个许晶晶开始他就觉得蹊跷,怎么就那么巧在他难得去东城的一天就遇见了这么一个事情,还非要随他回府,本是想顺水推舟慢慢查出她到底是什么来路,之前经孙将军一瞧,倒是让他更疑心了,虽然他派了人去查查那个如眉的情况,确定那女子确实已死,又特意请了赵雍来,故意导了这么一出戏,似乎这两人是没什么联系,可中间的种种关联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幕后的人到底是谁呢?可是,他又如何确定这许晶晶说的都是实话?
“什么,找不到一丝线索?”声音从连岳阁传出,带着愤怒的意味。台阶下,那个刚才前来回话的弟子跪在地上,不敢说话,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退下!”咬了咬牙,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待下属都退了后,秦少怀忽的一掌拍在座椅的扶手上,愤然起身。隐在屏风后的墨色神色沉重的走出来,右手紧紧按住剑鞘,他的脸色不大好看,下颌有些许胡茬,浓眉紧锁,眼神浑浊,估摸着已经几夜未眠。
“劫走灵儿的人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昏暗中,秦少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烛火,脸色也煞是难看。
“现在敢与云轩为敌的在江湖中估摸也数不出几个人物,若是朝廷中人,却劫走灵儿,倒也不太可能。”墨色双眉紧锁,哑声沉吟。
“难道,灵儿以前还曾有过什么仇人?”秦少怀不禁讶异。
“少怀,少怀!”忽然,一个女子声音闯入阁内,秦少怀与墨色皆惊,是谁这么大胆子,没有轩主的命令竟敢擅自闯入。秦少怀已是一脸怒容,本就紧锁的眉头越皱越深,直到看见那女子的容貌,他才一愣,疾步走上前去,缓和了脸色,柔声道:“阿音,你怎么独自来这里了?”
于音深吸几口气,明显是刚刚跑得太急,一时喘不过气来,她一只手抚着胸口将气息缓平,一只手拿着一张纸条递给秦少怀,气喘吁吁:“这个,是……刚才在院中门上……发现……的,快……去救灵儿!快!”
墨色迅速夺过纸条,目光一掠,想也不想便奔了出去。
“墨色!”秦少怀在身后急忙喊道,却已经不见墨色人影,他拾起纸条看了一眼,然后对于音道,“你先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我去跟着墨色,别再中了敌人的什么圈套。”
于音握住他的手,脸色也是焦灼:“不用担心我了,救灵儿要紧,你快去吧!”
紧接着又是一道人影飞出阁外,于音疲惫的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从袖中拿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岳阁里只点了几盏微弱的烛光,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半晌。这样的欺骗纠缠什么时候才能到尽头?
果不其然,出了云轩按照纸条上给的线索往南二三十里的一处破庙里,便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卫灵儿,当看到卫灵儿的那一刹那,墨色连日以来的阴霾终于一扫而去,悬着的心也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他紧紧抱着卫灵儿整个人都在颤抖,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沉痛。幸好卫灵儿没受什么伤,否则他真要将那歹徒碎尸万段。
醒来时周身是漆黑一片,黑暗里只看见一双亮晶晶的黑眸注视着,关切而焦急。卫灵儿动了动唇,喉中干涩,只能暗哑的叫出一个名字:“墨……”
“醒了?要不要喝水?”墨色在黑暗里紧紧握着她的手,耐声询问。
卫灵儿点点头。墨色连忙起身倒了杯水,顺便点燃一支蜡烛,房间内顿时亮堂起来。
卫灵儿动动胳膊想坐起来,然而发现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此时墨色已经倒了茶水回到床边,映着灯光,她终于看清了墨色的面容,吓了一大跳,眼前的人面色苍白,眼窝深深的凹陷进去,胡子拉碴,应是好几夜都没合眼了,他的目光焦灼,眉头深锁,完全没了以往那个冷酷杀手的坚毅与沉着,倒更像是个落魄的深情子弟。卫灵儿鼻子一酸,目不转睛的盯着墨色的脸,沉默的在他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喝了几口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禁不住眼泪终于留下来。
墨色放好杯子转过身来看见她眼角的泪,一惊,以为她哪里疼痛不舒服,一边替她轻柔的抹去泪水,一边急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听了这句,卫灵儿哭得更厉害了,她止不住的流泪,弄得墨色都慌了神,只能不停的替她拭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断断续续的抽泣着:“对……不……起……”
墨色愣住,眼底的愧疚渐深,低下头沉默半晌,轻声说:“是我不好。”
卫灵儿勉力抬起手,舒平他紧锁的浓眉,咯咯一笑:“你再这样愁眉苦脸的,我就不喜欢你了。”
墨色一震,猛地抬头看着她的眼,见她一脸顽皮的笑容,才定下心来,扯了扯唇角,小心的握住她的手。
“就是嘛,多笑笑,我可只喜欢你帅帅酷酷的样子,刚刚那个样子丑死了。”她的眸子澄亮如水,荡着明媚的笑容,让紧张已久的墨色心中渐渐放松下来。
“哦?果真?要是你真不喜欢的话,那我就将墨色介绍给别家小姐喽?”身后传来秦少怀明朗的笑声。
“你敢!”卫灵儿一听急了,娇叱道,想伸出手捶秦少怀,却无奈浑身无力,只得眼睛瞪得大大的,横他一眼。
秦少怀见她那小家子气的样子被逗乐了,哧哧的笑了半天,走到床边,也不再闹她,收了收笑意,才问道:“怎么样,好点没?”
“哼!”卫灵儿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睬他。
秦少怀看了看坐在边上的墨色,他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秦少怀只得搡了搡她,一副求饶的语气:“大小姐,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再也不和你开玩笑了。”
卫灵儿虽然脸上还是一副不罢休的样子,唇角却不经意的上扬,此时墨色也替秦少怀说情:“好了,你就放过他吧,灵儿。”
“哼。”她转过脸来,瞥了眼秦少怀,一脸“看你还敢不敢惹我”的样子,唇边的笑容早就掩饰不住,“你来做什么呀?”
秦少怀笑笑:“当然是来探望你这位大小姐的啦。”他顿了顿,和墨色换了个眼色,小心问道,“灵儿,你对劫走你的人有什么印象吗?”
卫灵儿怔了怔,微微蹙眉,脑子里努力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什么印象都没有,再想下去,只觉得脑中一阵刺痛,疼得她喘不过起来,她张张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
墨色发现她的不对劲,连忙抚住她的头,柔和低沉的声音像是催眠:“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不想了,灵儿,不想了。”
在墨色富有磁性的声音中,卫灵儿逐渐平静安定下来,他轻按着她的眉心,渐渐将她抚平,卫灵儿握住他的手,喘息了会儿,神色迷茫:“我只记得那天我刚出了云轩,走到门外拐角处,就被人从后面一掌击晕,接下来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秦少怀皱了皱眉,不再强迫她,宽慰道:“灵儿,你先好好休息,不要再想了,等会儿阿音给你做好吃的带过来。”
卫灵儿睡意沉沉,墨色替她掖好了被子,蹑手蹑脚的和秦少怀一同出了房门。
“这件事实在太蹊跷了。”关好房门,两人并肩而行走了一段路,走在雪地上周围寂静无声,秦少怀突然低声道,“劫走灵儿的人突然又将她这样毫发无伤的送回来,这群人到底是什么企图?”
墨色双手负在身后,神色复杂:“灵儿这次并未受什么伤,似乎只是中了什么迷药,导致她一直昏昏睡睡,劫走她的人深浅难测。江湖上最近可出现了什么新的势力?”
“你怀疑是江湖人士所为?”秦少怀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墨色点了点头:“若是朝廷中人,劫走灵儿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言,况且有姑娘在赵雍那边周旋,相信不会牵连到我们这里,倒是这些武林人士。”他目中带雪的锐利,盯着不远处的竹林,“也许是有人想通过劫走灵儿混乱你我的脚步,扰乱人心,三个月后的武林大会怕是不会平静,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肯定还会有动作的,我们只需守株待兔,静心等待即可。”
秦少怀脸色深郁:“好,我会秘密派人去查查看武林中最近新出的势力。”他拍了拍墨色的肩膀,深吸了口气,“这些天担心灵儿你也好几日未眠了,赶紧去休息吧,别刚救回灵儿,你又累垮了。”
墨色点点头,目送着秦少怀离开,忽的,他微微轻叹了一声,轻得几乎令人听不见。
“师父,你什么时候才肯教我功夫啊?”宏福客栈里,萧鸣端着个盘子跑前跑后,俨然一副跑堂伙计的模样,好不容易得了空,满头大汗的和坐在角落悠闲喝茶听曲儿的乔陌说上句话。他自从跟着乔陌,乔陌好像就把他卖给了客栈一样,让他免费给客栈跑腿,把老板乐得合不拢嘴,乔陌还美其名曰是锻炼身体。
悠悠的,乔陌放下杯子,看都不看一眼跑得气喘吁吁的萧鸣:“急什么,没有个好底子,再上乘的武功给你也没用。你先把身体练好吧。”
“小二,来壶酒!”这边萧鸣还没来得及反驳,那边又有人要招呼,萧鸣一面看看乔陌一副悠然自在完全不上心的样子,而看看那边客人又在催促,他咬咬牙,一跺脚,无可奈何的朝前面跑去。
招呼完了前面的客人,萧鸣回到后堂,愤愤不平的用力擦着桌子,心里万般后悔,早知道当初死也要跟着那个文弱书生走的,这个师父整天无所事事,半点正经的也没教会他,实在不靠谱。身后忽然想起轻盈的脚步声,萧鸣转过头瞧了瞧,连忙上去扶住摸索过来的妙龄女子,诧异的问:“小青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到后堂来了?”
来的正是刚刚在台上表演完的沈小青,她的眼睛灰蒙蒙的,笑容纯净:“爷爷有些口渴,前面人太多,我又看不见,怕不小心撞着客人,就上这儿来倒点水,好歹这路我也熟。”
“姐姐,这儿乱,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倒去。”萧鸣选了处地方能让沈小青坐下来,手脚麻利的去给她倒了一壶水。自打他来后,乔陌不怎么搭理他,就沈小青与她爷爷待他极好,凡事都照顾着他,沈小青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是极为喜爱这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视他如亲弟弟般。
小心的捧好水壶,“你又在偷偷埋怨乔大哥啦?”沈小青想起刚刚进来时听到萧鸣嘀嘀咕咕的抱怨声,于是笑问道。
“没有没有,没有啦。”萧鸣吓一大跳,连忙摇头否认。
“呵呵,其实乔大哥真的是个好人,我想他要你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也许以后你就知道了。”沈小青笑着道,伸出手摸了摸萧鸣的脑袋。
“怎么你们都觉得他是个大好人,那个领我来的恩人也是,掌柜的也是,小青姐姐你也是,我就不觉得,你看他天天游手好闲,到了晚上就喝个烂醉。哪里有个师父的样子?”他说得有些懊恼,一抬眼见到沈小青温婉含笑的双眼,也就住了嘴,举起手晃了晃双手,将她一路推送到门外,“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他是个大好人,天下第一大好人,姐姐,你快去给爷爷送水吧,要不都要凉了。”